我看到前方一道强光,从屋舍的缝隙中透出,我死命的跑,想要叫住这道灯光,喘不过气来。我跌进一间房于的墙壁,猛然间我发现我在一片空地上,车头灯照得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感觉有某个东西重重击中我的肩膀,我想我在倒地之前就晕过去了。
苏醒的时候我人在格鲁特舒尔医院,我从没见过恢复室长什么样子,它好干净、雪白,我以为我死了,是麻药吧,我很确定,我有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没碰过毒品,甚至连酒都不沾,因为我不想落得像我那一狗票的邻居,像我老爸。我一辈子都努力保持清醒,结果现在……
他们给我打了吗啡或类似的东西,真舒服,我什么都不担心,当他们告诉我警方在我肩上射了一枪时,我才不在乎呢!我看到隔壁床的家伙刚停止呼吸就被十万火急的给推出去,我甚至不在乎当时无意间听到他们在谈论「狂犬病」大爆发。
谁在谈论狂犬病?
我不知道,正如我所说,我亢奋得好像飞上了天,我只记得病房外走廊上的声音,高声愤怒争吵的声音,「才不是狂犬病!」其中一个声音大喊:「狂犬病不会那样!」然后说了些其他的东西……接着听到「随你他妈的鬼扯,现在我们楼下就有十五个!谁知道外头还有多少个!」奇怪的是,这段对话始终在我脑中反覆,我早该想到、感觉到或做些什么。当时我的麻药还没退,我还没醒过来面对这个恶梦。
特拉维夫,以色列
泽根·渥布隆很喜欢吃衣索比亚料理卜这也是我们选在衣索比亚犹太人开设的餐厅碰头之原因。看他健康的肤色,花白的乱眉配上「爱因斯坦」的发型,他可能被误以为是为疯狂科学家或大学教授他都不是。他从未承认他以前从事哪一项情报任务,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搞情报。但他公开承认,从某方面来讲,他算得上是个间谍。
大多数的人都是到事情发生之后才相信。原因并不是他们笨或软弱,只是人性而已。我也不怪没人肯相信,我并不是说自己高人一等还是什么的,我猜会有这样的局面应该是生命的随机性,我刚好出生在经常有灭绝恐惧的一群人之中,这是我个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也是思维倾向的一部份,这样也训练我透过试误修正,以便防患未然。
这场尸变疫情,我收到的第一个警告,是来自我们远在台湾的朋友跟顾客。他们抱怨我们新的译码软体程式不好,使得他们在解读中国大陆编码系统的电子邮件时,效果很差,或者至少解码的结果出奇的差,整封信读起来完全词不达意。我怀疑问题不在软体上,而是在讯息翻译上头,这群大陆红军……我猜他们已经不再那么红了……不过对一个老人,你还有什么好要求的?红军有个很讨厌的习惯,就是他们使用太多种不同年代以及不同国家的电脑。
在我向台北提出我的理论之前,我想到也许应该重新读一下那些给搅乱了的讯息。我讶异的是,所有的密码都正确转换成了文字,但是文意本身……都是关于某种新的病毒大爆发,一开始会杀死它的宿主,然后尸体又会复活起来变成某种杀人狂。我才不相信这些,再加上几个礼拜之后台海危机爆发,就没人再继续谈尸体复活变成杀人狂了。我怀疑这些中国的密码使用了二度加密,密码中还藏着密码,这是非常标准的程序,可以回溯到人类学会沟通的第一天。当然,红军密码中所指的并不是死尸,指的一定是某种新的武器系统或是极机密的作战计划。我没理会这事,要忘掉它。不过,正如一位知名人士常说的话:「我的蜘蛛感应侦测到警讯了。」①
之后不久在我女儿的婚礼上,我跟我女婿在希伯来大学的教授聊天时,才找出了让我不安的原因。这教授话很多,而且显然多喝了几杯,天南地北的说着他的外甥在南非做的秘密工作,以及「塑泥成人」的故事。你知道「泥人」这个关于犹太教士把生命气息吹入塑像的古老传说吗?玛莉雪莱偷了这个概念写成《科学怪人》这本小说。我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只在一旁听着。这家伙开始鬼扯说这些泥人不是由陶上做成的,既不温驯也不听命,当他提到复苏的人尸时,我于是跟他要他外甥的电话。结果原来这个人已经跑到开普敦参加「刺激之旅」,我想应该是跑到海里去喂鲨。
(他翻了一下白眼。)
显然鲨鱼对他另眼相看,在他屁股上亲一下,他就被送去开普敦格鲁特舒尔医院治疗,也正好在那里遇到第一个来自卡尔理恰地区的伤者被送进来。他没有直接见到任何一位病患,但是医护人员告诉他的故事足够塞爆我随身做笔记的小录音机。接着我把他的故事跟那些解码之后变成乱码的中国电子邮件一起交给我的主管。
我算是杞人忧天啦,不过却因此而占了便宜。一九七三年的十月,当阿拉伯人突袭我们,差点把我们赶下地中海的时候,我们早就握有所有的情报,各种警讯征兆,而我们却坐失良机。我们认为周围的几个国家不可能联手起来打我们,尤其不可能选在我们最神圣的节期②开战。你可以说我们因循苟且,刚愎自用,或者集体变笨。情况可以比拟为一群人盯着墙上突然出现的文字,彼此恭贺说他们已经把这些字的意义解读出来了,其实在这群人背后有一面镜子,镜子上面的影像才是文字所要传达的真正讯息,只不过没人要瞧那镜子一眼。好吧,希特勒想消灭犹太人没成功,阿拉伯人倒是差点就成功了。我们经历过这次教训之后才学到,一定要深入了解讯息,而且把结果当成国家政策。自从一九七三年起,如果九位情报分析师得出相同的结论,按照规定第十位就必须得提出异议,无论多的不能或多么的牵强、夸张,至少总得有一个人深入钻研。如果某个邻国的核电厂有可能转为制造武器等级的钸,你就必须去研究详情;如果有谣言某个独裁者将要建造一座巨型加农砲以便把炭疽热砲弹打到全球,你也必须发掘真相;虽然死尸不太可能复苏,变成咬死我们的食人机器,但我们还是得一再挖掘,直到找出真相为止。
那就是我所做的,我挖掘。一开始并不容易,先别管中国了……台湾危机让所有的情报搜集都暂告停止……我的消息来源几乎断光了。只有一堆没用的假情资,尤其是在网路上传的,说僵尸从太空跑来了,或从「第五十一区」③跑出来了。……世上的人怎么这么迷「第五十一区」呀?过了一阵子我开始发现比较多有用的资料:类似像开普敦的「狂犬病」……那时它还不叫做「非洲狂犬病」。我发现到一些心理评估报告,研究对象是一位最近才由吉尔吉斯返回加拿大山区部落的退伍军人。我还在一位巴西护士的部落格上,读到她告诉她的朋友关于心脏外科手术的杀人案。
我的消息大多数都来自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是个官僚系统的极品代表,有非常多珍贵的资料,全都被深埋在无人阅读的报止口中。我在全世界所发现的事件中,全都缺少足够的解释。这些个案让我拼凑出僵尸疫情的全貌。消息中描述的人都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充满敌意,而且毫无疑问的正在散布全球。我也有一个令人鼓舞的发现:终结它们存在的方法。
从脑下手。
(他笑了笑。)我们这样讨论,仿佛是某种神奇的技艺,像是圣水或银色魔弹。可是为了歼灭僵尸,唯一的方法就是摧毁大脑。其实,这不也同样是歼灭人类的唯一方法吗?
歼灭人类?
(他点头。)我们不就是这样吗?靠着一具我们称为「身体」的复杂、脆弱机器来维持大脑的存活。这部机器只要有一部份受损,甚至只要剥夺必要的食物或氧气,大脑就无法生存。这就是我们跟「活死人」之间唯一重要的差异,他们的大脑不需要其他系统来存活,所以我们必须直接攻击器官本身。(他用右手做出一个枪的形状,举起抵住他的太阳穴。)方法很简单,不过我们要先认清问题的存在!按照尸变疫情散布的速度,我认为也许该谨慎一些,向外国的情报圈确认一下。
保罗·奈特是我的老朋友,我们的友情可以回溯到恩德比,就是他建议我们特种部队使用一辆跟乌干达独裁者阿敏一模一样的黑色宾士座车。④小正好在他所服务的政府机关「重整」之前保罗就先退休了,跑到美国马里兰州贝瑟斯塔的私人证询公司服务。当我到他家找他的时候,我很震惊的发现到他不仅也在忙着同样的专案工作(当然是在他私人的时间),而且他所搜集到的档案几乎跟我的一样多。我们整晚熬夜阅读彼此发现的资料,两人不发一语,我认为我们全都钻到档案里头,根本不觉得身旁还有另一个人,整个世界都消逝了,我们只顾着眼前的文字。我们差不多同时读完,正好是东方的天空出现曙光的时候。
保罗阖上最后一页然后看着我,以一种非常实际的口吻说:「糟透了,对吧?」我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就是「渥布隆-奈特」报告写成的过程。
我希望后人不要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因为报告执笔人多达十五人,包含病毒学家、地下情报工作者、军事分析家、新闻工作者,甚至一位原本在雅加达监看选举的联合国观察员,结果正好碰上僵尸疫情人爆发袭击印尼。这十五人,每一位都是各自领域的高手,在与我们接触之前,每一位所持的定见也都相近。我们的报告还不满一百页,堪称精简,但涵盖面很广,我们认为里面的讯息可以永保僵尸疫情不会扩大。就我所知它相当有可信度,南非的作战计划也采用了它,算是实至名归啦。如果有更多的人读过我们的报告并且照着它的建议去做的话,那么根本不需要搞出后面的作战计划来。
不过真的有人读了你们的报告,并且照着内容去做。可定你们自己的政府……
我们的政府,只有装装样子吧,而且他们计较的是成本。
①这是源自电影《蜘蛛人》的一句话。
②指赎罪日战争,当时是犹太人的斋戒月。
③第五十一区位于美国内华达西南方的偏远地区,是试验新武器的测试场地。
④一九七六年六月底,法航一架从以色列起飞的客机遭到巴勒斯坦恐怖份子劫持,降落在乌干达的恩德比机场。七月初,以色列派遣特种部队,自该国本土经过长途飞行抵达恩德比机场,然后驾驶一辆与乌干达独裁者阿敏同款的宾士车骗过机场守卫,击毙恐怖份子后救出人质。
伯利恒,巴勒斯坦
以他粗犷的脸庞和优雅的魅力,沙拉登·卡德能够当个电影明星。他友善却不谄媚,自信却不自大,是纪伯伦大学的都市计划教授,而且明显受到所有女学生的爱慕。我们坐在纪伯伦的铜像底下,它打磨光亮的青铜光彩在阳光下闪耀,就像这个中东最富庶的城市里头的每一样东西。
我出生、成长于首都科威特市,我们家是少数没有在一九九一年之后被驱逐出境的幸运者。当时阿拉法特向海珊靠拢,想要一起对抗世界。我们不富有,但我们也还过得去,日子挺舒服的,我受到父母的呵护,从我的举止就能看出。
我每天放学后去打工,就看着星巴克柜台后方播放的半岛电视台,那是下午的尖峰时段,这个地方给挤爆了,到处都听见喧嚣、嘲笑跟嘘声,我有自信我们的噪音等级可以媲美联合国大会。
当然我们认为那是锡安主义者的谎言,谁不这么想呢?当以色列大使向联合国大会宣布他的国家即将实施「自我封锁」政策时,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难不成真要我相信以色列的鬼扯,说什非洲狂犬病事实上是一种新的疫病,会让死尸变形为嗜血的食人魔?你怎么可能相信那类的蠢话,尤其是出自你最痛恨的敌人口中。
我甚至没听那个死肥仔第二部分的演说,关于无条件提供收容所给任何境外出生的犹太裔人士、任何父母在以色列出生的外籍人士、居住在前占领区的巴勒斯坦人,以及任何家人中曾居住在以色列边境的巴勒斯坦人。我们家符合最后一项资格,是一九六七年锡安主义者侵略下的难民。在巴解组织的默许下,我们逃离村落,并相信埃及跟叙利亚兄弟们终将把犹太人横扫到海里。我从没去过以色列,也不晓得日后的新国家「巴勒斯坦统一国」会包含哪些地带。
你认为以色列诡计背后暗藏的是什么?
我是这么想的:锡安主义者只是被赶出占领区外,他们宣称是自愿离开的,就像黎巴嫩以及最近许多发生在加萨走廊的情形一样,但是实际的情况就像以往一样,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我们把他们赶走的。他们知道,接下来这最后一击将会击溃他们口中称为「国家」,但其实是暴政的东西。为了要对付这最后一击,他们不但招募国外的犹太人当作砲灰,而且……而且,我认为我够聪明,所以才能想出这个道理:尽可能诱骗巴勒斯坦人当作人肉盾牌!对这一切我都有答案,当你十七岁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是你认为自己不知道的?
我父亲并不相信我高明的地缘政治学见解,他在阿米利医院当工友,当首例非洲狂犬病大爆发的那晚,他正好在医院当班。虽然他没亲眼目睹尸体从太平间的尸台上爬起来,也没看到恐慌的病患跟警卫遭到屠杀,但他看够了灾难后的惨况,因此他确信留在科威特根本就是找死。以色列宣布即将封闭边界的同一天,我老爸也下定决心要离开科威特。
听到这样的决定应该很不是滋味。
那根本是亵渎神!我想跟他讲理,用我青少年版的逻辑来说服他。我让他看阿拉伯半岛电视台的影像,那些来自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新国家的画面,有庆祝的、有示威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解放即将在握。以色列人已经从所有的占领区撤守,而且正准备要从他们称为耶路撒冷的圣地撤退!我们为了对抗犹太人而团结合一时,我知道我方所有的派系争斗以及各路反抗军组织之间的暴行都会消弭。难道我老爸看不到这一点吗?难道他不了解再过几年,或者再过几个月,我们将重返家园?这一次是以解放的雄师身份,而不是被掳回的难民。
你和你父亲的争论是怎么解决的?
「解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