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厌其烦地问着千遍一律的问题,并且毫不妥协地要求住户们详细叙述案发当晚十点至十二点三十分这段时间里,自己的行踪及所见所闻。许多人感到这是对他们身心的摧残,有些人甚至认为警方是因为破不了案而迁怒于民众,故意用一些烦人的问题来折磨他们。
九号楼304室的男主人乌启贤就抱着这种心态。他一脸不情愿地望着洪建阳。“上次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干嘛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再说还是那些事,有那个必要吗?”
洪建阳全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用令人战栗的耐性一点一点地消磨他的意志,终于瓦解了他的反抗力。
“好吧。”乌启贤叹了口气,“你们要我做什么?”
“详细叙述案发当晚十点三十分至十二点三十分这段时间里你的行踪,包括你看到的和听到的一切,不管是你认为有用还是没有的,都详细说出来。”
“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乌启贤点了支烟,盯着烟头的红光,懒洋洋地说道,“那晚宴会结束后,我先送同车间的黄平回宿舍。那晚他喝了不少,死皮赖脸地缠着别人干个没完,他老婆拿他没办法,只好让我帮忙。我们连哄带劝的硬是把他拽离了酒桌。一路上拉拉扯扯的好不容易才回到宿舍,又帮忙把他弄到沙发上躺下。老乡嘛。
“我正打算离开,他老婆端着酸梅汤和一碟削好的梨子进来,说是可以解酒,非让我吃不可。我推辞不掉,加上确实也有几分酒意,就边吃喝边聊天,过了一会儿才离开,回到家可能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了。一路上没看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就这样。”
“到家之后呢?”洪建阳仍然不放过他。
乌启贤斜了他一眼。“那晚我老婆值夜班,她是厂部医院的护士。到家后我开了灯,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透气。然后去洗澡、睡觉。”
洪建阳和颜悦色道:“你看,你们家朝北的这些房间正对着曹福祥家的起居室,他在二楼,你在三楼,起居室的动静你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吧?”
这一问,让小乌同志锁紧了眉头。接着,他撅着嘴,不停地搓着下巴。“让我想想,我想想……”
“别着急,你慢慢想。”洪建阳用令人宽心的体贴语调安慰道。其实此刻他的心纠结成一团,恨不得像孙悟空一样人潜入他的大脑,一探究竟。
乌启贤用手指沾着茶盘中的茶水在茶几上涂涂抹抹,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迟迟疑疑地开口道。“现在想来,那晚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过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什么用……”
“这你无需担心。你只需把看见的告诉我们就行了,剩下的就是我们的事了。”民警成放开导说。
乌启贤在裤子上抹了抹手指。“记得我打开北面小房间的窗户时,起先并没有注意到。后来嗓子发痒,就向窗外……嗯,吐了口痰,这时候好像看见对面老曹家的客厅里,有个男人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还向我这边望了下,然后转身向房间外走去……当时我以为是老曹,现在想起来觉得没那么肯定,那人个子倒是跟老曹差不多,不过好像瘦了点。”
“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我没看表,估计可能快十二点了。”
“看清那人的长相了吗?”
“没看清。”
“你仔细想想,这人是不是跟你认识的哪个人比较相像?”
乌启贤沉思了良久。
他脑子乱的很,不敢作进一步联想。自己当时也有几分酒意,头脑并不是很清醒,看的不是很真切,万一认错了人,岂不是冤枉好人?自己以后要如何面对那人,面对他的妻子,面对大家伙呢?尽管警方声称他们不会冤枉无辜的人,但是这谁说得清?案发至今他们迟迟未能破案,能不着急吗?难保不会借着自己的证词逮个人来顶缸。自己可不能干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最终他摇了摇头,略表歉意地笑笑。“实在想不起来。”
民警们聚在一楼大会议室里,你一言我一语发表看法,情绪是愤怒中带着几分激动。
“他肯定有所隐瞒!”
“他肯定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那人应该是他的熟人,他认出了对方,却故意说想不起来了,明摆着是在包庇罪犯!”
“说不定还故意提供不实的信息,把我们往错误的方向上引导!”
“我看把他请到专案组严加盘问,看他还敢不说实话!”
……
洪建阳淡淡道:“乌启贤的证词至少证实了大王关于罪犯行凶被干扰的假设。八号楼和九号楼相距也就十来米,乌启贤的304单元就在曹福祥的204单元正上方。他开灯、推窗、拉开窗帘、吐痰这一连串的动作,显然惊扰了正在行凶的罪犯,迫使他终止了犯罪行为。此外,乌启贤看到那人从地板上站起来这点,与现场勘察发现相吻合。关于他可能看清了嫌疑人的长相这点,我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我们在排查过程中,可以利用这点,对嫌疑人进行敲山震虎。对于普通群众嘛,咱们还是说服教育为主,毕竟他们是我们办案的主要依靠对象。你们说是吗?”
“问题是,谁是嫌疑人呢?”组员们异口同声道。
“只要我们耐心地进行查访,总会把他找出来的。”洪建阳一副淡定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合上了笔记本,把钢笔插进上衣兜里。“咱们散会,大家早点儿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洪建阳领着手下继续对九号楼的住户进行查访。遗憾的是,他所预言的结果并未出现,他们所期待的嫌疑人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此时是晚上七点钟刚过,人们正在吃完饭或刚吃完晚饭,大多数人都在家。洪建阳看了下笔记本,住户名单上未打钩只剩下一户了!
他们敲开了那户住户,612室的大门。来开门的是男主人谢长生,跟上次相比,他的神情显得有点萎顿,像是没有睡好。
屋里不见女主人的身影。根据他们所掌握的情况,女主人是炼钢厂财务科的出纳,上的是常白班,不存在值夜班的问题。也许是串门去了。
对于警方的要求,谢长生倒是表现的蛮配合的。
他说,案发当晚他大约八点半跟妻子一块儿离开了宴席,八点五十分左右回到了家,大约十点钟就寝,既没有看到任何不寻常的事,也没有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你们离开宴席很早啊。大部分职工是在九点钟以后才离席的。”洪建阳像是在拉家常。
“我睡眠不好,迟了会睡不着,所以就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了。”谢长生说完,腼腆地笑笑。
“你跟曹福祥的关系如何?”
“一般。我们这些干活儿的,很少跟他们厂部机关的人打交道。”
“你爱人呢?没在家吗?”
洪建阳发现,谢长生之前随意放在腿上的一只手,这时却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裤管,不过很快就松开了。
“这个,她……家里有事,她母亲生病了,回家看望老人家。”
“哦,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晚上。”
因为对谢长生妻子郑敏芝的询问是在其上班时间、由徐国平那个组负责的。具体情况洪建阳并没有掌握,不过在碰头会上徐国平没有提及她,应该是当时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举动。但是谢长生的举止,再加上她妻子的突然离开,这让洪建阳心生疑惑。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任小平对洪建阳的问话感到诧异,他干嘛老缠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这个……可能要再过一两天吧,看老人家的情况。”谢长生两眼在家具上溜来溜去,最后停在了五斗橱上的一排木刻上。
“那些都是你的手艺吧?”洪建阳好像是为了赖在612室不走,胡乱找些话题闲扯似的。
“啊,那个,是……的,是的。”
“手艺不错啊。”洪建阳慢慢踱到五斗橱前,拿起一个树根雕成的小刺猬端详着,“这是只刺猬吧?雕刻得非常精致啊,就连一根根的刺都能雕刻出来,还有这滚圆的眼睛,真不简单……刻刀应该很讲究吧,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
“这个……丢了……”谢长生的手再次揪住了自己的裤管。
第92章 疑凶就擒(八)
更新时间2013323 10:27:27 字数:2941
洪建阳把小刺猬放回五斗橱中,转身面对着谢长生。“是吗?真可惜!什么时候丢的?”
“丢了好多天了。”
“从你作品的刻痕来看,你的刻刀应该是一种双刃刀,刃长大约15cm,刃厚不到0。5cm,刃宽只有2cm左右,碳钢打造,很精致的。对吧?”洪建阳俨然一副专家的架势,其实他不过是在引用法医报告,对雕刻根本毫无研究。
“差不多吧。”谢长生低声回答道。
“你家有人当过兵吗?”
“是我哥。”
“那把刀是他送的吗?”
“是……的。”
洪建阳背着双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谢长生的双眼随着他身子的移动而滴溜溜乱转,其余人的目光则在那两人的身上来回跳动。
洪建阳踱到了门旁,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挂在门背后的一条浅灰色的确良裤子上。那条裤子看上去很新,裤缝烫的笔直,恐怕只在隆重的日子里拿出来穿一穿。
他指着那条裤子问道:“这是案发当晚你穿的那条裤子吧?”
“大概是吧。”谢长生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管。
“大概?”
“我这人记性不好,一些小事总记不住。”
“裤脚上的这处褐色污渍是什么时候沾染上去的?”
那条裤子的右裤脚折边处有一条大约五公分长,四、五毫米宽的褐色污渍,与王熙荣推测的擦拭状血迹的来源相吻合。
谢长生跳了起来,直奔裤子而来。“我看看!是什么污渍?我怎么不知道?”说着伸手就要去抢那条裤子。
洪建阳有意无意地挡在了他与裤子之间,其余民警也围了上来。
“是血迹吧?”
“不……不知道。”
“是案发当晚沾上去的吧?”
“我不知道!”
“是在曹福祥家客厅里沾上的吧?”
“当然不是!”
洪建阳冷哼了一声。“你的刻刀真的丢了吗?”
“我已经说过了,丢了就是丢了,你们干嘛老缠着我不放!”
“那把刀的形状与作案凶器相吻合,你最好就这事讲清楚。”
“东西丢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是要在这里讲清楚,还是要到专案组去交代?”
“随你们便!”谢长生态度强硬地回应道,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洪建阳对手下点了下头,民警们聚拢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条裤子也被装进袋子,一起随着谢长生被请到专案组去了。
谢长生被捕的消息在清钢厂炸了锅,实际上他是被警方传唤,可人们根本不理那个茬,反正被警方带走的人等同于被捕,也就是等同于罪犯。
没有几个人相信他会是凶手,就连被害人曹福祥的妻子都不太相信这个长得像面条一样白白细细的人,就是造成她丈夫像植物人一样躺在那里的罪魁祸首。
在人们的印象中,这位二轧厂的电工是个说话慢条斯理,走路悄无声息的腼腆的家伙,既不喝酒也不抽烟,浑身没点儿男人味。他唯一令人刮目相看的,就是精湛的雕刻手艺。他用木头雕刻的小动物栩栩如生,用荔枝核、桃核等果核雕刻出来的小玩意,深受女孩子们的青睐,为了求得一件那样的小玩意,女孩子几乎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他从来不求回报,他的妻子倒是乐得让那些女孩子帮忙打扫卫生、买菜、洗衣服什么的。
要说这样一个人就是凶手,而且还可能是连环杀手,人们无论在理智上还是感情上都难以接受。有人甚至直言不讳,这是警方为了掩饰自己迟迟逮不住凶手,所以胡乱弄个人来交差。
实际上,关于谢长生是否凶手这点,就连专案组副组长周尔钧都心存疑虑。
“警方目前并没有掌握谢长生犯罪的任何确实的证据。”周尔钧如是说。
“确实没有。”洪建阳并不否认这个事实。“我们只是传唤他,并没有逮捕他。当时情况有点棘手,来不及请示你们领导,就先斩后奏了……我传唤他的目的,一方面是担心他会销毁证据;另一方面,也是想争取时间找到凶器,我是指他用作刻刀的那把匕首。只要找到了凶器,就可以给他定罪了。”
“我们对他行动的限制,最多只有十二小时。”对于洪建阳的策略,周尔钧基本是肯定的,但多少有点担忧。
“如果局领导能在较短的时间内,作出同意对他的住宅和上班地点进行搜查的决定,十二个小时足够了。”洪建阳说得十分肯定。
“案发至今已经三、四天了,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凶器。”对此,王熙荣并不抱任何希望。
“不会,我认为谢长生不会轻易处理掉他的刻刀的。”洪建阳自信满满。“据我所知,我国自行研制的这款65式陆军匕首,是一款优秀的匕首,可不是轻易便能搞到手的兵器。除了它作为军用匕首所具有的功能和小巧外,还因为刀身由国产最高级别的合金钢制造,质轻但质地坚硬无比,比钢材中的高速钢还要硬。据说它的刀刃几乎永远不需要打磨,可以轻松削动任何硬度比它低的物体而刀刃丝毫无恙,在实际使用中很少会遇到比它硬的物体。它因而被列入名刀之列,很受兵器收藏者青睐。况且谢长生是把它当作刻刀来使用,而不仅仅是一件单纯的收藏品,加上是其兄弟赠送的,具有纪念意义,所以我认为他绝不会处理掉的。”
关于匕首的那番说辞,他是事先做了功课,请教了柳神探而获得的资讯,使他坚信匕首还没有被谢长生处理掉。
“对了,为了避嫌,我就不参加搜查了。此外,搜查时最好让何处长在场,作个见证。”洪建阳补充道。
民警们兵分两路,王熙荣负责搜查谢长生的住宅,吴小康负责搜查他的上班地点。何达安与方海清跟着王熙荣,杨建平与崔永利跟随者吴小康。搜查结果,警方在谢长生的上班场所毫无所获,他的住宅这边也没有任何发现。
“我看凶器可能已经被那家伙处理掉了。”李立华从谢家厨房堆放蜂窝煤的箱子旁直起身来,气馁地说道。
王熙荣环视着四周,缓缓地摇着头。“我认为小洪分析的有道理,那把匕首对嫌疑人意义非凡,应该不会轻易处理掉……大家仔细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就连抽水马桶的水箱、阳台上的花盆、装洗衣粉的罐子都彻底搜查过了。”黄华大声说道。“每一个犄角旮旯都……”
他突然停顿下来,眼珠骨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