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更不要说出差办案,每个民警口袋里都捏着一把垫支的发票,急得他把一半的精力都用在化缘筹钱上。后来终于有了救急的政策,就是允许在上交的罚没款中按一定比例返还。当时区政府格外开恩,把返还比例定在70%,就是靠着这笔钱,派出所才得以正常运转。这其中卓越不敢担保没有坐支挪用现象,但大宗开支都经过研究请示,自己没有动用过分文。
想到这儿,卓越坦然回答:“你们可以查账。但是,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还清你们在审理中加以甄别,保护可能受到诬陷的人。”他注意到在旁边一直未做声的女枪察官,在这关系到自己命运的关头,他想利用可能利用的间隙,博得同情,以避免诉讼程序的继续,因为如果很快转为逮捕,问题将会更加棘手和复杂。
“如果我的分析不错的话,我所谓的贪污问题可能是一个阴谋,其目的是要中止我正在侦查的一起黑社会性质组织案件。”
女检察官猜到了他的企图,很尖锐地说道,“这是两个性质的问题,即令是你打黑立功,也不能掩盖你本身的犯罪问题。功是功,过是过,我劝你不要有侥幸心理。”
“卓越,你不要再标榜自己了。”孙启明显然认为卓越是在跟他们过招,便突然问道:“有一笔五万元的款项,你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
他想起来,在装修派出所户籍室的时候,动用了五万元钱,除了装修还购置了一台电脑,这些很快都入了账,他便脱口做了回答。
孙启明的脸上露出了很强烈的讽刺意味:“卓越,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我问你,这五万元除了买一台电脑和支付两万五千元装修费之外,其它的钱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你老实交代!”说完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坐在审讯椅上戴着手铐的卓越面前,直逼着对方的眼睛。
“我告诉你卓越,不要认为搞过案子就跟我们玩审讯对策,以为你的领导会护着你。现在你的犯罪事实十分清楚,性质也十分明确,我们反贪局不会冤枉你!我奉劝你,再不要利用办理案件做盾牌,掩盖自己的问题,这样做你会弄巧成拙的!”
卓越一时想不起那五万元余额的下落,同时又给孙启明一席话噎得喉结滚动,面色通红。他腾地站起身,冷冷地说:“二位检察官,你们的审讯可以结束了,如果有证据定案,你们尽管定好了。我要求会见律师,因为我没有罪,你们是在制造冤案,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柯松山被蒙上头套,押上汽车,在市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拐入一段坎坷不平的土路,又转了几个弯子,车才停下来,他被推下了车。扶着扶手上了楼梯后,似乎又进了一间屋子。等去掉了头套,他才注意到这是一处招待所的标准套房。室内有两个陌生的民警正在打量着他,看来不像是本地警察,警阶也不高。这时,从套间里走出的警察他却相当熟悉,是马晓庐。他的心绪稍微安定了,因为他听说过,马晓庐和卓越曾是警院同学,关系还不一般,肯定对他会有所关照。
原来,由于这些天对柯松山的审讯陷入了僵局,他拒不承认赫连山被炸致死案和自己有关,但咬子临死前提供的那段录音却是千真万确的。为避免放虎归山,薛驰请示严鸽决定对他使用测谎讯问,为创造环境和气氛,特地改换了审讯场所。
马晓庐很快向他宣布监视居住的决定,要求他不准与外界联系,不准耍花招离开房间,要服从两个民警的管理,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
“马助理的教导我一定牢记,我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提出来合适不合适。”柯松山边说边看身边的两个民警。马晓庐使了个眼色,两民警就到隔壁的套房里去了。
“马助理,我要面见你们市局的严局长,有大事儿向她反映,你能不能给我捎个话儿?”
“噢,你先跟我说,我看价值大小才能报告。”
“这可是塌天的事,能叫这金岛和沧海几十个人进监狱,连你的老同学卓越我都没敢说。”
“柯松山你卖什么关子,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公安局谈交易?”
“俺要立功赎罪,要知道这个案子要举报出来,就得有一批人脑袋搬家——我不知道你有多大权力,能不能惹过他们。昨天在电视上看了你们的女局长救了那么多孩子,我才下的决心。这档子事儿只有不怕死的领导才能查得清楚,眼下,我只信她一个人。”
马晓庐静静地听,表面上不以为然,只是用右手食指在裤袋里的微型录音机上轻轻按了一下。
“你得马上转告严局长,我只能当面告诉她,可功劳得记在你的账上,就是通过你给我交代政策,我才举报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咋这么啰嗦,说吧。”马晓庐显得有些不耐烦。
“叫那两个警察到我家去,取一个手提箱子,里边有我的衣物,还得让我和卓越通通话,因为我是他的线人。”
马晓庐点头作答。
卓越被关在看守所的5号监室,号内大多是渎职犯罪的嫌疑人。他深知这是看守所所长沈作善的一片苦心,这些人不会因为他是警察而刁难他,送来的饭也让他先吃,让他睡在离厕所很远的地方,这使他的自尊在这里多少得到了些恢复。
凌晨二点钟他就醒了,想起年迈的父母,想着梅雪,他把毛巾蒙在眼睛上,任泪水顺着眼角和鬂发一滴滴地落在枕头上。
卓越小时家境不好,父母节衣缩食供他上学,调皮贪玩的他屁股上没少挨父亲布满老茧的巴掌。村子里没有上学的风气,小伙伴们高中毕业就在家长的劝导下辍学了。父母却硬挺着腰让他读完高中,为了他的学业,父亲汗流浃背外出打工,母亲在家种了四亩旱地,两亩多稻田,养了七头猪、两只羊。为了省钱,父母在收获季节从没有请过麦客割麦,村中别的人家陆续盖了楼房,唯独卓家还是几十年前的土坯房。父母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只要孩子争气,我们就是把头蒸成包子扣也认了。当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省警察学院那天,父亲一口气在家放了几十串鞭炮,卓越由此也在村子成了公众人物,被称为几十年才出的一个武举人,大喇叭连着广播了一个星期,就连他上学的费用也是村委会决定老少爷们儿凑的份子。卓越以后当了派出所长、刑警队长,更成了村里人引以自豪的谈资,简直把他说成了传奇英雄。可他们如今假若听到了自己涉嫌贪污罪被关押,究竟会怎么看自己,父母在村中还能不能抬得起头呢。
与此同时,他更加思念梅雪。昨天晚上他无意间听号房内的电台广播,在听众点播栏目中,有一个自称叫雪梅的女孩子给她的男友点歌。说她的男友最近因病住院,是位警察,她想祝他早日康复,点一首《送战友》献给他。那深沉的旋律伴随着他半寐半醒,直至黎明。
睡不着,他索性爬起来,在放风口洗了入号后第一次的澡,用桶里的热水往盆里倒,把水往身上撩,再用香皂打在毛巾上往身上擦,最后用水冲去香皂,冲着冲着泪水又禁不住涌了出来。
记得那次和梅雪执行任务,路上下了大雨,他把衣服罩在三轮摩托车的偏斗上给梅雪挡雨,自己光着膀子被溅起的泥浆搅成了一只泥猴子。在梅雪的宿舍,是她帮他把脏衣服脱下来,给他擦洗后背。梅雪的个子比他高,贴身的湿衣服把她修长身材衬得凸凹有致。她用那双温柔的小手,轻柔地在自己脊背上打着肥皂,随着肥皂泡沫被冲去,他觉得一个富有弹性的身体紧紧地靠在了他的背部。立刻,他全身每条血管里都在奔涌。回过头,他忘情地拥住了梅雪,想吻她。由于个子矮,不得已笨拙地踮起了脚后跟儿,梅雪脸红红的低下了头,把花蕊一样温馨柔嫩的嘴唇迎了上去……如果他被判了刑,梅雪还愿意嫁给他吗,即令是梅雪同意,他也会拒绝,他不能允许自己所爱的女人,包括下一代跟着自己一起背上这耻辱的十字架。
太阳照进号房,放风天井的铁栏上有一只麻雀飞上飞下,他突然涌上一种可笑的念头,要是自己变成它该多好,它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人类世界还有这么一处被剥夺自由的地方。鸟类或许也会争斗,但起码不会像人类这么残酷无情,他不禁又想起那天和寒森局长之间爆发的激烈争吵。
寒森开过会刚进了办公室,就看到他立在门口。寒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你有什么事,是不是有点儿坐不住啦?”
“你误解了,局长。我还是想跟你谈谈大猇峪案件的事,我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是有关矿井里透水事故的,只要顺着赵明亮这条线查下去,很快就会突破。”卓越非常认真地强调说,“这也是按你说的,要积极配合市里整顿治理嘛。”
寒森不等他说完就沉下了脸,厉声说:“这个案子你不要搞了,反映太大,有人举报你和矿霸柯松山勾结,是在利用恶势力搞假材料,你需要马上回避,把案件移交给别人!”
“寒局长,有人在搅混水!请组织上查一查究竟是谁在举报我,一下子就会水落石出。再说,大猇峪案件是省厅督办市局直接抓的案子,柯松山是工作关系,正在协助我们工作……”卓越有些激动,提高了语调。
“哟嗬,怎么着,你还向我兴师问罪来了,我不找你,你倒给我上起课来了。我问你,搞这么大案子,为什么我不知道?你的重要行动几时向我作过汇报,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公安局长?!”
卓越竟一下子没接茬儿,因为大猇峪案是省厅和市局直接抓的专案,只通过卓越和极少数侦察员进行秘密查证的。当时,寒森尚未到任。见卓越一时语塞,寒森倒火上添油了。
“我告诉你卓越,你小子想搞政治投机,想抢班夺权也得称称自己的分量是不是个儿。我今天挑明了给你讲,你这回是额头上撂秤砣——捣了眼了,你以为省厅、市局有你的靠山,那是错误估计了形势,究竟是你的靠山,还是把你扣起来的五指山,咱们走着瞧!那吃号饭的地方不单是给别人准备的,哼!”寒森末了有力蹾了一下手中的金属水杯,茶水四溅,迸在了卓越的眼角里,使他顿然觉得一股热血直向头上涌来。
“寒局长,我会牢记你的忠告,可我也要奉劝你:就你目前的权力还控制不了金岛区,更覆盖不了沧海大地,案子我要办到底,不管后边谁是保护伞。要是办错了,甘受党纪国法处理,如果有人搞栽赃陷害,我会和他干到底!”
卓越努力对关押前所有的事情进行分析,推测着这场飞来横祸的背后原因。寒森的因素是显而易见的,但还不足以使他身陷囹圄,倒是寒森所说的靠山,一下子使卓越顿感危机四伏,八面受敌。更使他忧心如焚的是眼下每日在监号面壁而坐,如信号中断的电视屏幕,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蓦然想起了老同学马晓庐,两人很谈得来,分到金岛分局后,他俩是一批提任的所队长,被人称为“金岛警界双星”。就说大猇峪血案,当年也是在他坚持下立案侦办的。如今自己连自由都成了奢望的时候,手中的工作让他接手,倒不失是一个最佳人选。他想等待时机,把这个想法告诉薛驰。
然而,情况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使卓越的计划顷刻间渺茫起来。反贪局加快了办案速度,拟对卓越批准逮捕,并换了一个单人关押的号房。每当他要躺下歇息时,就会召来看守员严厉的呵斥:“注意静坐思过,不准睡觉!”没有了那股关押多人牢房的混浊气息,听不到同号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他倒有些不适应了,开始感到一种可怕的孤寂。
水银般的月光倾泻在看守所院内的房顶、树木和地而上。卓越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深蓝的天空。此时,不知梅雪正干什么,是不是也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和他一样无法入眠呢。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有响动,开始他以为是错觉,但随着铁门锁匙的轻微转动声,借着月光,他分明看到闪身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进来就坐在了卓越的床边,并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卓越不要出声。卓越终于看清了来人一张熟悉的而庞:他是看守所临时看管员,叫张百姓。
张百姓花白的头发在月光下泛着光亮,他穿着一身旧式橄榄色警服,没有任何警衔标志,只有一枚圆形的盾牌纪念章挂在警号配戴处。如果仔细看,他的上衣脖颈处没有扣子,有意识地把领口敞开着,将九七式灰警服的领子翻在外侧,露出领端下角机绣的警徽标志。这种苦心设计的装饰,是让在押人员仍然认为他还是一名警察。可事实上他已被取消了警籍,并且受过刑事处分,判过缓刑,只是因为看守所人手紧张,沈作善才破例让他临时帮忙做看管员的。
这张百姓原来是个预审员中的业务尖子,可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遇事爱认死理抬硬杠,一遇到疑难案子,就会像土鳖一样咬住不放。犯罪分子怕他,背地里相互赌咒说:“谁要使坏,让他出门碰见张百姓,星星出齐嘴不松。”并送他绰号“咬死嘴”。其实,这老张头并不老,才四十六七岁,在看守所干了二十几年了,还是一个股级干部。他的优点是耿直认真,缺点也是耿直认真。卓越还十分清楚,张百姓还是大猇峪案件的预审办案人,后来在执法大检查中莫名其妙地被错案追究,因为判了缓刑,他一直在申诉不停。此时,他把手提夹层饭盒放在床边,拍了拍卓越的肩头。
“袖珍老弟,一直想看你,就是凑不上机会。你要想开些,你的事大家都在抱不平,就是那帮鬼在整人,拉屎拉到井里——不要跟狗上憋气。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谢谢你来看我,这些天,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攥着。”卓越披衣坐着,心里透着感动,更希望了解一些有关自己的信息。
“我就是来给你讲这件事的,前几天,我看检察院孙启明他们找‘胖蛤蜊’取证,听说是他给派出所提供过五万元赞助款的事儿……”
卓越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事情。五万元款项的来源终于在脑海中对接起来。原来,这“胖蛤蜊”正是黑海白鲨饭店的老板,早些年靠开矿有了些本钱就到南方做房地产生意,那年衣锦还乡,还开了一台凯迪拉克回来。这小子是只爱吃腥的肥猫,一到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