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卓越难道都忘了吗,当时那句顺口溜是怎么说的?”
“大猇峪案是高压线,谁碰谁完蛋。”卓越明白过来。
“六年的悬案了,”曲江河站起身背对着卓越他们踱步,“抓邱氏兄弟绝不是咱的目的,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打家劫舍的毛贼,这次要对付的是他们背后的那些人,明白吗?”
“还是局长圣明!”
“少他妈溜须拍马,要多玩点实活儿。”曲江河突然回转身,朝着薛驰说,“一交手就让人家玩了个狸猫换太子,臭不臭我的白头翁?人家说你一眨巴眼儿一个点子,你倒说说这下子计将安出啊?”
薛驰皱着核桃纹似的额头,不紧不慢地答道:“剜到篮里就是菜,装进笼子的鸟儿可不能再飞了。现在要紧的是变更刑事拘留措施,免得检察院找麻烦。我看这小子一准吸毒,可以先羁押在戒毒所,办理强制戒毒手续。还有,要秘密布控抓获邱社会,防止他铤而走险。”
卓越在一边插话说:“曲局,昨晚儿抓捕,那个副书记赵明亮会看走了眼?都是同村人,放个屁音儿都不会听错,说不定这里就有猫腻!”
曲江河举手制止了对方,“这个分析现在还缺乏凭据。邱家兄弟是一对孪生,夜不观色,误抓的几率本来就很大。我先通过巨区长了解一下,如果真是这样,正好露出了尾巴,也给咱提供了新的线索。”
曲江河对邱社会的逃跑似乎另有了新的打算。
邱建设很快被送到地处城市西北隅的戒毒所,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最初,在当成老三邱社会被抓的时候,他还感到好笑,看着一大帮子被涮了一夜的警察们,他有一种老鼠戏猫的那种快意。但是,当他继而看到曲江河那双眼睛时,从内心深处打了个冷战,因为他明白:落到这个人手中,瘦鬼都能榨出四两油,自己一旦扛不住,把六年前的事情抖搂出来,他的末日也就到了。想到这里,一股仇恨也从内心升腾起来,若横竖是死,索性拼命厮杀一番。
对邱建设来说:人生就是一场厮咬,你不吃掉别人,别人就会吃掉你。为了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生存,就必须具备一副随时能咬断别人喉咙的尖锐牙齿,而且他的牙齿,很早的时候就沾满了血腥。
邱建设自幼跟着父母打鱼,四个兄弟中他生得弱小,常留在舱中看鱼。有回,父亲久出不回,他饥肠辘辘,只好从舱板底下抓出一条生鱼来吃,不料刚抓到,一只野猫就扑过来,把他的手咬得鲜血直流,鱼也被叼去。邱建设尾随直追,发现草窝中,大猫正在将叼来的鱼喂几只小猫,他用棍棒打晕了大猫,把大小四只猫排成一排,全部用钉子钉在剁鱼板上,泼上鲨鱼油,一把火烧了,听到猫们可怕的嘶叫和猫肉烧着的焦臭味道,他第一次尝到了复仇的快感,体会到了杀戮和嗜血的刺激,而野猫在他手上留下的啮痕,也给他刻下了关于生存竞争的最初印象。
长大以后,跟着哥哥们去偷矿石,一次他被人抓住,挣脱不了,就张口把牙齿嵌入那个壮汉的肩头,咬下了一大块肉来,恶名由此传遍厂矿区,以后他的大名无人再叫,得了个诨号“咬子”。
金岛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发现了金矿,咬子一家的命运也时来运转。老二一天从大猇峪后山打柴回来,兴冲冲地告诉哥儿几个说,后山的国营矿出了金矿石,不少外县、外省人都到矿上去抢,背一篓子就是50元。邱老大说,好,咱哥儿四个也去,干上一年,还不搞他个十两百两金子?那时候,咱们也用不着打鱼了,也不怕打光棍儿了,有了钱盖上房,不信小妞们不进咱的被窝。第一次进山,他们就用骡子驮回了两吨矿石,低价卖了800元,兄弟几个狂饮暴撮一顿,剩下的钱,交给了在海浪上苦了一辈子的老爹老娘,拿着几大张百元票面的钞票,老人的手都是抖动的,又喜又怕,但是他们已经难以左右这几个被金钱牢牢攫住的儿子了。邱家四兄弟很快组成了矿石运输队,雇了外地民工用骡子驮矿石,形成了峪道里有名的强悍马帮。有一次,国营金矿的运输车惊跑了邱家兄弟的一匹骡子,牲口翻滚下路基跌倒在河沟中,折断的前腿血流如注,邱社会急了,把司机拧下车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匹骡子嘛,赔你!”司机说。
“你赔得起吗?眼下是黄金的黄金季节,一时当百时,运输队不能按时交矿,矿上辞退了我们,一家六口人吃风屙沫呀?”邱老三叫道。
“你们讲理不讲理,”司机火了,“这公路是国营金矿修的,你这运输队不让路,赔牲口也不干,太霸道了吧。”
“谁他妈的霸道?”邱社会扭住了对方的脖领子,“老子几百辈子都在金岛住着,这地是咱的,矿也是咱的,凭什么让你们把矿拉走,俺们受穷挨饿?”
“你说的是歪理,这是国家的矿山,再闹我就叫护矿队的来抓你们!”司机不服,按响了喇叭求援,不想早已被邱老大揪住了头发,一边骂,一边把司机拖拽到前面一匹肥马的屁股后边,“你小子嘴硬,让你喝喝马尿,清醒清醒。”
邱老二熟练地在马的后腰上用棍子捅了一下,马尿立刻像喷灌似的冲在了司机头上,一大车矿石也被洗劫一空,四只汽车轮子全被捅破。
闻讯赶来的五名护矿队员扭住了邱建设,邱建设被打得头破血流,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却瞅准机会,突然把嘴张开,狠狠咬住一名队员的手腕,再也没有松口。护矿队反被挟持住了,邱老大他们趁机把几名队员围在核心,邱社会抽出匕首,伸到一名护矿队队员嘴边问,“以后还管不管咱的事了?”
“只要你们动手破坏矿山,俺们就管。”护矿队员毫不让步。
“好,有种,”邱社会说,“那你就舔舔老子的刀尖!”
护矿队员怒目圆睁,毫不畏惧地伸出舌头,邱社会吃了一惊,继而咬牙把刀一抡,“啊——”护矿队员的半片舌头落在地上,鲜血从口中喷溅出来……
以后的事情,是邱老大顶替邱社会以伤害罪被判处徒刑,邱氏三兄弟被拘留。邱老大之所以代邱社会受过,是兄弟四人中数邱社会最有主见,处事胆大心狠,能支撑家族的局面。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金岛人背地里称他们兄弟叫“邱家四虎”,并且送了邱社会一个绰号叫“刀片儿”。
那时,全村家家户户以集体企业的名义搞金子。村东头的土路上满载矿石的小四轮拖拉机川流不息,不少家庭拆去了搭晒鱼网的架子,安上了满院子的混汞碾,把拉来的矿石在碾上磨成金精粉,而后在土制的炉灶中炼金。有实力的还雇了南方的手艺人,把提纯了的金子打成首饰送到镇上卖。邱老大出狱后,邱氏兄弟花钱向乡镇承包了一个坑口,雇起了外地的民工,建起了自己的选厂,原来靠干瘪瘦小的母亲拉大风箱炼金,很快换上了电动鼓风机的冶金炉。本不起眼的灰白颜色的石头,经过几道工序的磨洗熔炼,一下子变成黄澄澄的金汁子从坩埚中流出,在模具中凝成灿灿金块,随着这人见人爱的砸手货不断进出,邱家的房子多起来了,腰包鼓起来了,兄弟几个媳妇娶进门来了,说话也有气势了,老爹还被选成了村长。
这金子不仅给邱家带来好运,还使得金岛这座原本荒僻的渔岛变得热闹非凡,像是蜜糖招引蚂蚁一样,成千上万的淘金民工打着铺盖卷涌入金岛,马蜂窝一样的坑口布满了峪道山口,坑口的钻机声和掘进的爆炸声像过年的鞭炮。背驮肩扛的矿石,不久就变成一沓沓的钞票。进岛时还是叫花子打扮的人,出山时就把大捆大捆的票子绑在身上,特别是那些咬子认识发了大财的矿主们,更是在用麻包装运现金钞票。
这金子就是鬼精灵,从地下挖出来就能玩魔术,金岛镇政府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黄金一条街,金银首饰店一个接一个,夜总会、发廊、旅店和大饭店全都红红火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光鲜。人们都说,金岛是一个白天看不见靓女的地方,是一个花钱能买各种享受的地方,是一个现金可以随时兑换金条、美元的地方,是一个一夜可以暴富,一夜可以倾家荡产的地方。
在咬子看来,金子是个难以捉摸的鬼东西,你费尽心机去寻它,投了上百万的资金结果打了一口一吨不到3克金的瞎矿,就会血本无回;要是打上了一吨矿石炼出30克金的好矿脉,就像开了印钞厂,大把大把的票子简直是挡都挡不住,滚滚而来。
为了寻找高品位的富矿,一些贪婪的矿主和他们兄弟一样全是饿疯的鱼鹞子,发现好矿就拼个你死我活,活像野兽间的厮咬。开始动拳头棍棒,后来就用上了猎枪炸药,人命也变得一钱不值。
为了发大财,邱氏兄弟投靠了在金岛最具实力的巨轮集团,也参与了六年前那场血腥的搏杀。
咬子躺在戒毒所的床上,脑子里那些被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经曲江河的一番敲打,全都折腾出来了,竟想得脊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那场争夺矿口的事情尽管死了人,还不算可怕,若是把地下透水的事儿翻腾出来,即使不上刑场敲脑袋,也会在电网高墙里了结一生。
他下意识摸摸床上的席子,心里略微宽慰了一些。他知道,这戒毒所和拘留所、妇女教养所在一个院子,属于受治安处罚和劳动教养的。关在这里的人都够不上判刑。这说明,这些雷子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重大恶行,至少还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曲江河这厮实在可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直惦记着。
房间内的一阵呻吟声打断了咬子的胡思乱想。他朝房内看去,就见靠墙的一张单人床上,一个犯了毒瘾的家伙害昏热病一样正狂叫挣扎,一个壮实汉子正用床头上的几条布带子把他的手脚固位,据说这叫“毒品干戒法”,对戒毒者又省药,又可以经过痛苦之后决心脱瘾。
喊叫声渐渐小了。可这一闹,却把邱建设的毒瘾给诱发出来,他觉得骨缝里开始发痒,像有一群一群的蚂蚁在里边搔抓,他急忙用牙齿咬住枕角,闭住了眼睛。
一个穿着警服,戴着大口罩的人推门进屋,直奔刚才那个毒瘾复发者,向他的口中塞了一粒丸药,掉转了身子就向邱建设这儿走来。
“你叫邱建设?”那人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错。”咬子心存敌意。
“你家有人捎东西来了,待会儿去办公室取。”
“有吃的喝的吗?”咬子坐了起来,因为毒瘾来了,他想竭力掩盖。
“你以为这是五星级饭店哪?记住喽,犯病了就叫组长捆胳膊,控制不住就按求治铃,现在你就给我过来一趟。”
咬子随那人进了办公室,被示意桌边放着的几件被褥用具,对方要求他仔细辨识一下,不要拿错了。
咬子觉得那人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神有些异样,就细心检查了家里送来的物品,只是一条被褥和洗漱用具而已。当他用手触摸到被角时,发现有件硬物藏在棉絮里边,用手一捏,不禁一阵狂喜。他未露声色,拿了东西就要出门,背后那人追问了一句,“是你的东西吗,你可不要拿错了。”
咬子点点头,没敢回头,因为他明白,这个人是在明白无误暗示自己,他怎么回答都不妥当,这也属于道上的规矩。
全身的毒瘾这会儿竟突然消散,在进到屋内的时候,咬子已经有了主意,便有意大摇大摆走到刚才“干戒”的那个人的床前似乎要做什么。对方毒瘾刚刚过去,进入虚脱状态。当咬子回过身来的时候,早被旁边那个捆人的组长提住了衣领,那人手劲很大,使咬子几乎双脚脱离了地面。
“你他妈的没看见墙上的规定啊,敢在这儿赶大集啊!”对方话未落音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已经被钳子似的夹住,随着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那人松了手,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意识。
殷红的鲜血正从咬子的齿缝中流出来,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
“你他妈的再叫,我把你的指头咬断当下酒菜!”咬子恶狠狠地说,他已经注意到,全屋的人都吓得端坐了起来,一张张本来带菜青色的脸全都白纸一般,壮汉疼得把一只手含在嘴里呻吟,又给咬子一把揪了起来。
“我不为难你和兄弟们,可你们听好了,一个个都得过来围在这张床前,全都用手指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你这小子还当组长,负责监督,谁不照办,我把他的老二揪下来喂了前院的狼狗。”
刹时间,房间所有的人全在咬子的挟持下围在靠墙边的床前,用指头狠劲堵住自己的耳朵。
咬子打开铺盖,用被子蒙住了全身,从被角中取出了那硬物,这是一副新手机,他很快启动开关,连续打出了几个电话。十几分钟之后,他藏好手机,叠好了被褥。
组长和戒毒人员仍乖乖地呆在那里,木偶一般地纹丝未动。
曲江河的办公桌上,此时正放着几张盛利娅的照片,这正是用那天在鹰头礁从夏中天手中没收来的胶卷冲洗的。
“像这种杀人案,他们有啥本事破得了?”
盛利娅无意间流露出的这句话如果是真实的,她似乎应当知道这具尸体的来龙去脉。假如是这样,她牵着宠物选择此处拍照就带有显而易见的目的。但是,依照她在巨轮集团的身份,是不该充当报案人的。作为一个极有心计的女人,绝不会做引火烧身的蠢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在有意识地吸引警方的注意,确切地说,是在吸引自己对大船的注意。
说句心里话,从大船修造的那天起,曲江河就觉得它很像一具特洛伊木马,壳子里一定隐藏着造船者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种探究个中玄机的冲动使他兴奋起来。他觉得,已经到了动手揭开这沉沉大幕一角的时候了。这样想着,他特意换上了一套灰西服,扎了条紫红色的金利来领带。而且还鬼使神差地照了照镜子。
就在这时,桌子上的那台公安专线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他接过话筒,原来是严鸽打来的,声音竟然冷冰冰的。
“你房间说话方便吗?”
“方便,邱社会授衔的资料查得很及时,特致谢意,还有事吗?”
“当然有。”对方停顿了片刻,语气突然变得很急切,“江河,我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不再让人家告状?!”
“鸽子,出了什么事啦——咱局里建督察处以来,我可是严格按你严总队的要求,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