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刚才面对火球的时候,士兵们紧张过度,已经全部把枪械的保险栓打开,弹仓中满满的子弹都顶上了膛。
通信兵小林当时才只有十六岁,他缺乏指导员和二班长面对死亡的勇气和心理承受力,恶魔般的烈火烧去了他的理智。在被烈焰嘶咬的痛苦下,使得他手中的半自动步枪走火了“塔噹~塔噹~塔噹~塔噹~”,沉重的枪声中,有三名战友被他射出的流弹击中,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事情向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指导员宁可自杀也不肯让我们开枪,可最后还是有人开了枪。被奇怪的火虫攻击虽然可怕,但是还比不上枪声引起的雪崩恐怖,雪崩发生就意味着灭顶之灾,小分队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活不了。在大冰川下的山谷,大喊大叫也许只有三成的概率引发雪崩,但是枪声,百分之二百的会带来最可怕的后果。
见到神智不清的小林步枪走火,流弹乱飞误杀了三个战友。我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关,端起手中的步枪三个点射,击倒了在火中痛苦挣扎的小林,二班长,老赵。
步枪子弹的出膛声在山谷中回响,由于山谷的宽度很狭窄,再加上大冰川镜面一样的冰壁,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大音箱,枪声,喊叫声,哭泣声在山谷中击起一波又一波的回声,久久不绝。
我还没有从亲手射杀自己战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满脑子都是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神智变得模糊起来,忽然觉得头上一凉,才回过神来,用手摸了一下,原来是一片雪花落在我的额头。
当时天气晴朗,太阳挂在天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时候不可能下雪。我一摸到雪花,当时心里就咯噔一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雪崩了。”
这时在三个死去战友还在燃烧的尸体上,各飞起一个蓝色火球,此时此刻已经不用再对开枪有所顾及了,尕娃的枪法是小分队成员中最准的,他端起步枪,瞄也不瞄,抬手就是三枪,每一枪都正中火球的中心,里面的瓢虫远没有子弹的口径大,虫身整个都给子弹打没了,火焰也随之消失。
经过这一番短暂而又残酷的冲突,我们班八个士兵,加上二班长指导员一共十个人,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我和大个子,尕娃三个士兵,再有就是刘工和洛宁两个知识分子。
头顶上落下的雪沫越来越多,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整个山谷都在震动,我抬起头向上望了一眼,上面的雪板卷起了风暴,就象是白色的大海啸,铺天盖地的滚向我们所在的山谷。
大个子拉了我一把,叫道:“老胡!妈拉个巴子的,都这时候了你还看啥玩意儿啊,赶紧撂吧!”
我们的位置是处于山谷中间,雪崩落下的积雪肯定会把整个山谷都填平,根本就没地方可跑,但是到了这生死关头,人类总是会出于本能的要做最后一次挣扎。
洛宁早已被吓得昏倒在地,大个子把她抗到肩膀上,我和尕娃两个人连拉带拽的拖着刘工,往大冰川的对面跑去,指望着能在雪崩落下来之前,爬到对面稍微高一些的山坡上,去争取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在最绝望的时刻,我们也没有扔掉手中的枪,枪是军人生命的一部分,扔掉枪就意味着扔掉了军人的荣誉。但是别的东西都顾不上了,各种设备都扔掉不管,想把身上的背包解开扔掉,但是匆忙之中也来不及了,五个幸存者互相拉扯着狂奔。
那雪崩来得实在太快,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山谷被积雪崩塌翻滚的能量所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
我以前听人说起过雪崩的情形,但是万万没有想象到,天地间竟有如此威力的银色巨浪,这一下人人心如死灰,就算再多长两条腿也跑不脱了。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雪崩所引发的猛烈震动,使我们面前陡峭的山坡上,裂开了一个倾斜向下的大缝。
空中席卷而来的雪暴已至,众人来不得多想,奋力冲进了山石中裂开的缝隙,裂缝下的坡度很陡,没想到下边有这么大的落差,做一堆摔了下去,滚了几滚跌在一个大洞底部。
随后,一块巨大的雪板从后滚将下来,把山缝堵了个严丝合缝,激起了无数雪沫,呛得五个人不断猛烈的咳嗽。头顶轰隆隆轰隆隆响了良久才平静下来,听这一阵响动,上面已不知盖了多少万顿积雪。
黑暗中不能辨物,众人死里逃生,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人开口说话,满嘴的东北口音,一听就知道是大个子,大个子问道:“还能喘气的吱个声儿,老胡,尕娃子,刘工,洛工,你们都在吗?”
我感觉全身都快摔散了架,疼得暂时说不出话来,只哼哼了两声,表示我还活着。
尕娃答应一声,掏出手电筒,照了照四周,洛宁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好象没怎么受伤,刘工倒在他旁边,双目紧闭昏迷不醒,他的左腿小腿骨摔断了,白生生的半截骨头露在外面。
第九章 九层妖楼
我们跌进的这个山缝,又窄又深,手电筒的照明范围之外都是漆黑的一片,受到能见度的限制,不知道远处是什么地形。
大个子用手探了探刘工的鼻息,一抖落手说:“完了完了,气儿都没了。”
我爬过去一摸刘工的颈动脉,确实是死了,心跳都没了,于是叹了口气,对大个子说:“咱们把刘工埋了吧。”
我取出工兵铲想挖坑,尕娃在一旁把我拦住,指了指地下:“虫子,火。”
尕娃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在山谷中就是因为想挖坑埋掉摔死的工程师,结果挖出只魔鬼一样的瓢虫,小分队一共十四个人,在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之内就死了十个,看来这里的土地不能随便挖掘,天晓得下面还有什么鬼东西。
我有种直觉,那种古怪的虫子,不是什么神秘生物那么简单,它烧着了两个人之后,就由一只分裂成了三只,这只是巧合吗?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但是总不能把同伴的尸体就这么摆在外边,只能采取折衷的办法了。我用手电筒照明,尕娃和大个子在附近捡了些碎石块盖在刘工的尸体上,算是给他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石头坟墓。
在这个过程中,洛宁始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的注视着刘工的石头墓,最后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压抑在心头的哀伤,如决堤潮水般释放了出来。
我想劝劝她,但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被她的哭声触动,也是鼻子发酸,心如刀铰,想起昨天晚上,小分队还围在营火前高唱军歌,那嘹亮的歌声似乎还回响在耳边,然而今天大部分战友都永远永远长眠在了昆仑山的大冰川下。
我扶着洛宁站起来,一起为刘工和其他战友们默哀。那时候不管什么场合,都要引用毛选,我带头念道:“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
其余的三个人也同声应和:“头上山下,风展红旗过大关。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随后众人举起右拳宣誓:“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彪同志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战友们,同志们,请放心走吧,有些人的死轻于鸿毛,有些人的死重如泰山,为人民的利益而死重于泰山,你们就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牺牲。我们一定要继承革命先烈的遗志,踏着你们用鲜血染红的足迹,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最后的胜利永远属于我们工农兵。”
当时我还是个新兵蛋子,从来都没参加过战友的追悼会,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记得别人开会时都这么说,在那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合适不合适之分了。
许久许久,众人从痛苦中平静下来,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好在都是轻伤,不影响行动。随便吃了几口压缩饼干,聚拢在一起,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从被雪板压住的山谷出去是不可能的,我估计整个山谷可能都被雪崩填平了,现在只能另找出口。
尕娃拍了拍自己身上空空的子弹袋,示意子弹不多了,我们进山的时候由于要携带很多装备,所以弹药配备都是最低限量,每人只有三个步枪弹匣,毕竟不是战斗任务,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土匪,所以提前考虑的有些大意了。雪崩的时候又扔掉了一部分弹药,现在每人只剩下平均二十发左右的子弹,总共还有两枚手榴弹。地下应该没什么野兽,子弹多了也没有用,够防身的就行了。
干粮是一点都没有了,能吃的刚才都吃了,必须想办法在两天之内找到出口,否则饿也会活活饿死在这地下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洛宁身上竟然还有一个指北针。
山隙的深度超乎想象,向南走了一段之后就走到了尽头,大地的裂缝翻转向北,凭感觉象是走到了大冰川的下面。
我们在黑暗中向前走了十几个小时,越走地势就越低,地下的空间也越来越大,洛宁用气压表测了一下,气压的数据换算成海拔高度,竟然只有四百多米,跟四川差不多,远远低于平均海拔四千多米的青藏高原,再这么走下去,怕是要走到地心了。
最后地势终于平缓了下来,耳中听见水流声湍急,似乎不远处有条地下大河。我见不再有下坡路,就以手电四处探照,想看看有没有向上走的路,忽然发现手电筒照出去的光芒,在岩壁上产生了很多微弱的反光,象照在无数镜子的碎片上一样。
洛宁惊呼一声:“是云母!”
其余三人听她说什么云母,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听他语气很惊恐,以为是出了什么紧急状况,急忙把洛宁挡在身后,以最快的速度从背上摘下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哗啦哗啦几下拉开枪栓,准备射击。
洛宁奇道:“你们做什么?”
我一边持枪戒备一边问洛宁:“什么母的公的?在哪?”
洛宁说:“不是动物,我是说这周围都是结晶体,云母和水晶通常生长在同一地层中,啊,果然也有水晶。”
洛宁虽然主要负责的是地图测绘工作,但是经常同地质勘探队一起工作,对于地矿知识也知道不少,我们周围出现的象玻璃薄片一样的结晶体,是一种单斜晶系的结晶,只有在太古双质岩层中才能出现,河北的地下蕴藏量很大,但是这里的云母颜色极深,呈大六方柱形。品质远远超过内地河北灵寿县所产,从云母颜色的深度这点上看,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深得难以想象了。
洛宁被周围罕见的大云母所吸引,看看这块又看看那块,我随手捡起一小块看了看,也瞧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希奇。
这时忽然听大个子对尕娃喊:“拉木措你干啥呢?赶紧起来。”
我用手电一照,见尕娃正在地上按藏民的方式磕头,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这小子干什么呢?给谁磕头?我又照了照他前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地下竟然耸立着一座用数千根巨木搭成的“金”字形木塔,塔身上星星点点的有无数红色闪光,借着那些微弱的闪光观看,木塔的基座有将近两百米宽,用泥石夯砌而成,千年柏木构筑成了塔身,一共分为九层,每一层都堆满了身穿奇特古装的干枯骨骸,男女老少皆有,每棵大木的木身上都刻满了藏族的秘文,这是坟墓吗?规模如此巨大,是谁在地下修建的?
我过去把正在地上磕头的尕娃拉了起来:“虽然我党我军尊重民族政策,你个尕娃子也是藏族人,但是你穿着军装的时候,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既然是共产主义者就不要玩那套唯心主义的哩格楞,不允许别搞宗教迷信这一套。”
大个子在旁边笑道:“行啊老胡,这家这小词儿整的,有当指导员的潜质啊。”
洛宁一直在看云母,听到我们三个争吵,也过来走到近处观看。
我对大个子摇了摇手让他别打岔,继续问尕娃:“这是什么塔?上面写的字你认识吗?”
尕娃一个劲儿的摇头。
我说:“这娃子,不认识你磕什么头啊,看见这么多尸骨,就把你吓傻了?”
尕娃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胡这尕熊,哦让你把哦来说,偏把哦来拉,拉尔拉多斯,九……九层妖楼。”
他前半句我没听明白,后边四个字听得清楚,什么九层妖楼?干什么用的?不就是埋死人的吗?
还没等尕娃说话,洛宁就从塔边聂手聂脚地跑了回来,对我们做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她指着身后的塔对我们悄声说,千万别出声惊动了它们。
我见她神色郑重,知道可能有麻烦了,但是不知她所指何物,于是压低声音问:“惊动了什么?塔中的死人?”
洛宁极其紧张的说:“不是,是那种带火瓢虫,都在死尸身上睡觉,多得数不清。”
听了洛宁的话,我才察觉到,那座木塔上密密麻麻的红色闪光,原来都是那种透明瓢虫身上发出来的。
虽然说我身上多少具备那么一些革命军人大无畏的气概,但是一想起那种古怪的瓢虫,心里就觉得恐慌。这种超越常识的生物太难对付了,山谷中那惨烈的一幕恐给我留下的恐惧感太强烈了。
我打个手势,四个人悄无声息的向来路退了回去。还没走出几步,尕娃脚下忽然踩空,跌入了一条沟中。
这条沟很隐蔽,又和我们行进的路线平行,所以来的时候我们都没发现。那沟虽然只有一米多深,尕娃还是被摔得闷哼了一声,我赶紧跳下去扶他,见尕娃正捂着脚,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
这时洛宁和大个子也分别下到沟里,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尕娃的叫上被一跟尖锐的白骨刺中,连鞋带脚被串了个透明窟窿,血流如注。沟里满地都是层层叠叠的各种动物白骨,数量太多,难以估算。看样子这条沟应该是牛、马、羊、狗之类的动物殉葬坑。
为了不惊动附近木塔中的瓢虫,大个子用手捂住尕娃的嘴,不让他叫出声,我一把拔出了插在他脚上的白骨,洛宁用随身急救包中的云南白药洒在他伤口处,又拿出白绷带帮他包扎上止血。
我手上沾满了尕娃腿上的血,随手在自己的军装上胡乱抹了几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座牛马殉葬坑挖得好生古怪,不是方形圆形,而是挖成长长的沟形,长沟直通那座安放尸体的木塔,这种形状正好和《风水秘术》中提到的一种名为“慑”的布局相似,如果真是完全一样,那么在平行的位置上还应该有一个规模相同的殉葬沟。
两条殉葬沟相互平行夹住木塔结构的坟墓,构成二龙吸珠之势,照这么推断旁边的那条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