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们就会受到十八层地狱的惩罚——我觉得这也是真的。”
白欣欣说:“什么都是真的,就他妈这张画是假的!”
我说:“这张画是假的,那么有两种可能,一,令狐山骗了我们;二,碧碧骗了他们。”
大家都愣了。
白欣欣反应过来,反问我:“碧碧怎么知道这张画的秘密呢?”
我说:“碧碧很善于推理,只要他发现有人盯上了这张画,立刻就会发挥他超长的嗅觉,闻出其中的反常。”
浆汁儿说:“你的意思是,很可能碧碧用假画骗过了米豆,米豆把它拿回来之后,令狐山发现这张画并不是真的,所以才用它来跟我们换人质?”
我说:“可能性很大。也许,他把米豆换回去,正是为了让她再去若羌,把真画偷回来。”
浆汁儿说:“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我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寄希望于碧碧了,但愿他能守住那张画。”
浆汁儿说:“我们只剩下最后两包饼干了……”
我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几个队友——
浆汁儿瘦了一圈,嘴唇干裂,面容憔悴。
章回本来就瘦,看不出体态变化,只能看到他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两个颧骨高高地鼓出来,明显透出头骨的轮廓来。
孟小帅跟浆汁儿一样瘦了很多,个子显得更高了,有些晃,她的嘴巴上长了很多泡,层层叠叠的,那是急火攻心。她的头发很凌乱,很暗淡,再没了初相见时的那种光泽。
白欣欣瘦得最厉害,进入罗布泊的时候,他有80公斤,现在看上去顶多60公斤。他脖子上那条金链子不见了,海盗文身也好像跟着肌肉一起萎缩了……
我看不到自己,我只能摸到满脸荒凉的胡子。
我说:“从今天起,每个人每顿饭发两块饼干。”
白欣欣说:“如果必须死,还不如……”
我看了看他。
他有些胆怯地避开了我的眼睛。
我说:“还不如什么?说下去。”
他低着头,半天才说:“反正都得死,还不如有人做出点牺牲……”
我说:“你是说转化?”
白欣欣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我说:“你希望谁做出牺牲?”
白欣欣看了看浆汁儿和孟小帅,又把头低了下去。
孟小帅说:“白欣欣,你是个禽兽。”
白欣欣说:“我只是提个建议,我又没说我要喝你的血。”
孟小帅说:“就算你让我喝你的血,你以为我会喝吗?爷嫌你脏!”
我说:“大家都很虚弱,不要争吵了。我们为了活命一直在抗争,现在就算死了,也不是懦夫,我们对得起我们的这条命。”
停了停,我又说:“况且,小5和碧碧并没有放弃我们,他们一定会再次进入罗布泊。从明天起,我们只做一件事——轮流用手机搜索他们。只要看到碧碧,对上话,第一句话就告诉他,烧掉那张画。”
浆汁儿说:“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我说:“外面已经要跨入9月了,他们应该快来了。”
一整天,大家都缩在帐篷里,熬时间。
浆汁儿、孟小帅、白欣欣三个人明显体力不支了。在身体上,他们严重缺乏营养,在精神上,今天唯一的希望落空,他们失去了支柱。
我知道,章回也到了极限。不过,他硬撑着。
我自己也快不行了,四肢乏力,走路摇晃,头昏眼花耳鸣。
傍晚的时候,我和浆汁儿待在帐篷里,她躺着,我坐着。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你是不是病了?”
她声音黯哑地说:“就是虚。”
我递给她一瓶水,说:“喝下去。”
她摇了摇头,说:“喝不下了。”
我的心里涌上了一阵悲凉。
浆汁儿说:“周德东,你说我们是不是走到头了?”
我说:“只要你还能这么问,就说明我们没有走到头。”
她说:“你别装了,我看得出来,你也挺不住了。”
我说:“我没问题,你也没问题,相信我。就算没有了体力,我们还有精神。你知道精神的力量有多伟大吗?我给你讲两个例子——有个心理学家,他用一个死囚做了个测试,他把死囚绑在案板上,蒙上双眼,一只手伸到隔壁去,告诉他,要给他放血,直到他死亡。 然后,心理学家在死囚的手臂上用刀尖点了一下,接着隔壁就传来了滴水的声音,很快,这个死囚就休克了,又过了一些时候,他渐渐停止了心跳。第二个例子——美国有个男孩在家里修车,千斤顶倒了,把那个男孩卡在了车身和车轮之间,转眼就要没命了。他的母亲发现之后,立刻冲过去,竟然用双手把越野车的一侧抬了起来,并且大声呼救。直到几分钟之后,邻居们赶到了,终于把她的儿子救了出来……我们要发掘精神的力量。”
浆汁儿说:“你的头发变长了,胡子变长了,脸色变黑了,眉毛变重了,眼睛变大了,胳膊变瘦了……只有一点没有变,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说:“不知道。”
浆汁儿说:“你的声音。大家都哑了,只有你的声音依然那么亮。”
我说:“是吗?我自己听不出来。”
浆汁儿说:“你还有力气给我唱歌吗?”
我说:“有,只要你愿意付小费。”
浆汁儿说:“嗯,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拿过吉他,拨拉起来。我发现,我已经有点按不住琴弦了。
我唱起来——
……
我是一把刀
城市是个鞘
两旁有点拥挤
教我生存的杂技
前后有点敌意
教我爱的意义
我是一把刀
城市是个鞘
四周黑咕隆咚
好像是母亲的子宫
挺身无处可刺
沉默才是刀子的个性
亲爱的城市
亲爱的城市
我爱你的灯红酒绿
我爱你满街的通俗美女
我爱你的竞争,你的刺激
我爱你的喧闹,你的神秘
你让我变得更加真实
唱完之后,我说:“这歌儿我写了很多年了,不怎么好听,不过它至少是你没听过的。”
浆汁儿没说话。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又哭了。
我说:“眼泪是水分,不要浪费它了。”
浆汁儿说:“在这最后的时光,我听你唱歌,感觉真幸福。”
我说:“等出去之后,我带你去唱KTV,刷夜。”
浆汁儿说:“KTV……太遥远了。”
我说:“不遥远啊,满大街都是。”
浆汁儿说:“大街在哪儿呢?”
我说:“大街在城市里啊。”
浆汁儿说:“城市在哪儿呢?”
我说:“城市在我们隔壁。”
晚上,我站岗。
实际上我感觉不需要再站岗了,但是我逼迫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样子。不然,其他几个人会觉得我们彻底放弃了,涣散了。
我们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不可能放弃生命。
我拄着那把战刀,走到沙坡上,坐下来。
月亮不明不白,夜风半遮半掩。
想着我安慰浆汁儿的话,我自己都在黑暗中笑了。
水的隔壁是草,人的隔壁是人,城市的隔壁是城市,沙漠的隔壁永远是沙漠。
我很想在沙漠上躺下来,闭上眼睛睡去。
但是,有一根理性的神经告诉我,你不能倒下去。你必须瞪大双眼,监督着这个貌似空无一人的世界。
死神就在我的面前转悠着,等着把我带走。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接生婆。
我甚至闻到了他喷出的气息,很像纸灰的味道。
我就那么坐着,我知道我不是清醒的,但也不是睡着了,我说不清我进入了什么状态,总之很快乐,很愉悦。
荒漠中,有个人影朝我走过来了。
我没有提高警惕,我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知道她不是敌人。
果然,她越来越近了,我看见她穿一件红衬衫,蓝坎肩,头发很黑很长。
她是衣舞。
她走到我跟前,幽幽地说:“周老大,你还认识我吗?”
第291章 亡者归来
我愣愣地看着已经死去的衣舞,半天才说:“你怎么来了?”
她说:“应该由我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我一直在这里啊。”
她说:“我也一直在这里啊。”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说:“你看这空天旷地,也没什么娱乐,我们干点什么呢?我给你唱歌吧!”
我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她就轻轻唱起来:“我把心给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会再安一颗了,其它都是石头了。只剩下躯壳了,没什么意思了,我选择离开了。你把你藏起来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帮忙了,把你的脸照亮了。你安详地睡着了,跟我在梦里相遇了。我破涕为笑了,你不会再醒来了,永远在一起了——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奄奄黄昏后,魂去尸长留!……”
第一次听她给我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很害怕,而这次我却感觉很美妙,如同天籁之音。
唱完了,她说:“周德东啊,我一直在给你寄礼物,你呢,从来没给人家送过一次……”
我说:“对这个……我不太在行。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看着我,很幸福地说:“你把你自己送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说:“等我,很快就来了!”
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就不见了。
又有人朝我走过来了,他穿着灰色帽衫,头发快披肩了。那是号外和四眼。四眼竟然还认得我,跑过来“哈哧哈哧”舔我的脸。
他和它都死了……
现在,他们出现了。
他们都是“过来人”,我觉得我应该问问那个世界的情况,好有点心理准备。
我说:“号外……”
他站在了我面前,笑吟吟地说:“周老大。”
似乎每个死去的人都笑吟吟的,好像卸掉了所有的烦恼。
我说:“你已经死了,怎么……又回来了?”
号外说:“生和死都是梦,你很快就会醒了。”
我说:“那个世界……怎么样?”
号外说:“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你很快就会捅破它了。”
我说:“我不想去……”
号外笑着说:“可是你早晚都要来。”
接着,他也迅速消隐了。
又一个人出现了,一手拿着香梨一手拿着馕,都已经风干了。这个人我不认识。我顿时有些惊恐了。我知道现在陆续出现的都是死去的人,但是只要是熟悉的,我就不那么害怕。
这个人慢慢走近了我,然后用标准的口音叫了声:“周老大。”
竟然是徐尔戈!
我呆呆地说:“你怎么变样了?”
徐尔戈说:“我做过整容手术啊,现在才是我父母给我的样子。”
我说:“噢……我去给你叫小帅吧?”
徐尔戈说:“不用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在最后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说:“你放心吧。”
徐尔戈笑着点点头,也离开了。
我耐心等待下一个人出现。他竟然从我背后飘出来了,这个人是李兆!
他和勺子、米豆、大物一起携带巨款进入了罗布泊,被同伙暗算,遇到了我们这个团队,没想到最后被类人害死了。
他凑近我的脸,笑嘻嘻地说:“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李兆?李桦?吴易沙?”
我说:“那都是你在人间的名字,不重要了。”
李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这个名字已经销户了。”
我说:“你见到勺子和大物了吗?”
李兆说:“见着了,只差米豆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远处还有两个人影,正是勺子和大物,我隐约看见他们在黑暗中朝我笑着。
我说:“米豆转化成了类人。”
李兆说:“那我要等上300年了……”
我说:“什么意思?”
李兆说:“动脑想一想吧……”
然后,他就消隐了,勺子和大物一起不见了。
接着,我又看到了那个警察张回。他并不开口说话,他黑着脸,似乎带着满腔的幽怨,飘到我的跟前看了看,然后就一点点消失在了黑暗中。当时,他和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我几乎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我又看见了帕万和魏早。
他们活着的时候在一起,死了之后依然在一起。
帕万依然穿着那花衬衣,深蓝色夹克,军绿色裤子,棕色登山靴,背着他那只旧旧的瘪挎包。
魏早走近我,说:“嗨,周老大!”
我说:“魏早,你们好吗?”
魏早抽了抽他的大鼻子,很不正经地笑了笑,亲昵地说:“周老大啊,别再抗争了,只要你一放手,就会摆脱罗布泊,摆脱困扰你的一切了。”
我说:“我正在试着放手……”
魏早说:“嗯,你会做到的!”
然后,我看见了布布和一个陌生男人,我猜那应该是她的老公了。布布穿着最初那件迷彩服,短发。她老公面容不清,就像梦里一个打酱油的。
布布哭得泪流满面,她飘到我的跟前,用凉凉的十指摸了摸我的脸,已经泣不成声。
我说:“布布,大家都好好的,你哭什么?”
布布抽噎着说:“瞧瞧你们,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布布使劲点着头:“是啊,马上就好了……”
然后她拉着老公的手,一点点隐退了。
随着他们的隐退,黄夕出现了。
他跟我似乎并不亲近,他在黑暗中出现,远远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又在黑暗中消失。
周志丹也来了。
他走近我之后,我发现他的脸上挂着大悟大彻的表情。
他凑近我的耳朵,低声说:“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惶惶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自己说道:“当时我位于西经90°18’30”南纬40°25’30”,你们位于东经90°18’30”北纬40°25’30”,相距12756。2公里……我们怎么认识的?”
我说:“你,你说呢?”
他笑了:“除了经线纬线,还有一条时间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说:“时间线?”
他继续说:“除了时间线,还有一条命运线!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说啊。”
我说:“我说不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就不见了。
我琢磨了一会儿,感觉他的话里藏着很深的玄机。但是我想不透。
是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