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个钓鱼者的正脸,钓鱼者似乎也在望着他。
……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记者走出瓜棚,揉揉眼睛,竟然没看到那个湖,只看到了那条盘山公路。此时,它无比真实。回想前两天的经历,似乎经历了一场噩梦。
记者的肚子咕咕直叫,他上了公路,沿路朝回走,很快就看到了路边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上面写着“天堂芃道班”。这里正是他与黑摩的司机分手的地方。
瓜棚老头确实是个激进的环保主义者。
“天堂芃”的“芃”字,就是他的曾祖父留下来的。这个老头生在天堂芃,长在天堂芃,他年轻时代考上了大学,成为天堂芃的骄傲,之后一直在省城工作。年纪大了之后,他回到家乡,颐养天年。
当城市的挖掘机喧嚣着扑向这个自然区域的时候,老头充满了愤怒,好像在午睡的时候,有人朝他家窗户扔石块。那些上访的山民,正是他策划和组织的,可是毫无效果。后来,他在天堂芃的入口处,搭起了瓜棚,只要山外的人进入天堂芃,路过他的瓜棚,他就用他的瓜给这些人解渴。
那不是简单的瓜。
在天堂芃,有一种植物——三色曼陀罗,有巨大的精神麻醉效果。它所含的某些生物碱,会影响人脑中化学物质的代谢活动,进而使人产生种种离奇古怪的幻觉。老头在大学学的是中草药医理。他在瓜中注入三色曼陀罗的汁液,给人吃下之后,就会像服了毒一样,感到自己与周围环境完全脱离,眼前的世界变得虚无缥缈,而幻觉中见到的一切却真实可信。
那些惨遭车祸的司机,都是因为吃了他的瓜。他的瓜棚,成了阻止外人侵入天堂芃的第一道哨卡。
接下来,让我们重新回到故事的开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者乘坐黑摩的,来到天堂芃的入口处,那之前都是真实的。接着,记者看到了老头的瓜棚,吃下了一个瓜,接下来他的眼神就变得迷离了。
他走出那个瓜棚之后,感觉这个老头不对劲,回头看,发现那个瓜棚已经不见了。实际上,瓜棚就在几百米之外的地方,而且,老头就站在瓜棚前观望他的反应。他视若不见。
接着,记者就见到了那个湖,其实那个湖是不存在的,钓鱼的人也是不存在的。而且,他以为他走了几里路,其实,只是几步路而已。不过,他目击的车祸是真实的,那两个司机都是西瓜的“受害者”。
记者继续朝前走,其实他已经走过了两个村子,不过,在他眼中,除了树木就是荒草,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从村子中穿过,继续朝前走,寻找村子。
他一直走到天黑日落,精神偶尔回到现实中,看到了第三个村子的灯光,接着,致幻剂发作,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了。
他开始寻找公路,本来,他已经站在了公路上,看到的却是满目荒草。最后,他在一个背风的地方躺了一夜,次日一早,他找到公路,返回佳木市,途中,又看到了那个不存在的湖,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又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并且目击了第二起车祸,这起车祸也是真实的,又一个致幻剂的受害者,他可能把山崖看成了平坦的柏油路,一头冲了下去。
在幻觉状态下,记者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再一次目击了那个卡车司机活活撞死了一个行人,然后逃之夭夭……
记者一步步走向钓鱼者的时候,其实是老头离开了瓜棚,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老头跟这个处于幻觉状态中的人对话了。他由此知道,原来记者是个记者,于是,他十分得意地对记者讲出了实情——这些车祸都是他制造的。按照车速推算,那些吃了瓜的司机,到了这个拐弯处药性就该发作了。他只是没想到,害死了一个山里的人,为此他很难过……
可是,在记者听来,却是另一番话。
这时候,记者又累又饿,已经走不动了。最后,老头把他扶到了瓜棚里,叮嘱他休息。老头知道,过了这一夜,第二天一早,记者就该清醒过来了。
……
记者回到佳木市的时候,已经有人报警了,警方迅速奔赴车祸现场调查,不提。
记者休息了一下,然后,找到同行寻求帮助,第二天,他乘坐一辆越野车再次进入天堂芃进行采访。也不提。
现在,我们说那个老头。
这天中午,他一个人在瓜棚前呆坐。一辆辆大卡车从盘山公路上“轰隆隆”地驶过,大地微微晃动着。他避开这些场景,抬头望天。天很蓝,他望了很久很久。最后,他轻轻切开一只瓜,然后吃了一块,很甜。
接着,他来到了山崖上,朝下张望。谷底有个湖,湖水清清,特别美好。有个人坐在湖边钓鱼,专心致志。他对那个人并不感兴趣,他喜欢那个湖,他要跳进去畅游一番。这样想着,他一头就跳了下去。
老头跳崖身亡。
旁边那些遇难者已经被抬走了,那三辆坠落的大卡车也被拖走了,只有满地的空心砖,散落在老头的尸体四周。
天那么蓝。
我躺在医院里,静静回想这个故事。
窗外,天那么蓝。
我和我的队友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
不对,我们在看到吴城的灯火之前,什么都没有吃过啊。
有人敲门。
我马上警惕地问:“谁?”
没人回答我,门被推开了,一个水果篮举进来。水果篮里有香蕉,葡萄,苹果。香蕉很黄,葡萄很黑,苹果很红——那么完美。
接着,小5笑嘻嘻地走进来。
我朝她背后看了看,问:“你自己来的?”
小5说:“司机在楼下等着。”
她在说她爸丛真。
她把水果篮放在柜子上,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刚听说,你光荣负伤了。”
我说:“负伤了,但是一点都不光荣。”
小5说:“后天就通火车了,你这个样子走得了吗?”
我说:“没问题。”接着我问她:“碧碧怎么样了?”
小5说:“他快好了。”
我说:“我才知道,身体动不了有多痛苦……”
小5说:“碧碧有办法,他嗑药……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要让我老爸知道。”
我叹了口气,说:“回去之后,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小5说:“你放心吧,我绝不沾那些东西。”
我说:“你怎么跟他交上了朋友?”
小5说:“我喜欢看悬疑故事,他喜欢看推理故事。你不知道他多厉害,跟福尔摩斯似的。”
我说:“真的?”
小5说:“百分之百!”
聊了一会儿碧碧,我说:“看来,你很快就要离开了……”
小5说:“不一定噢,说不定我会留在这里呢。”
我说:“你不怕?对了,你那个网友没再骚扰你吗?”
小5说:“没有。”
停了停,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季风?”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小5说:“要不然,你和那个令狐山为什么都想杀死对方?”
我说:“小5同志,我和那个令狐山,绝不是情敌关系,他是我们所有人类的敌人!”
小5摇摇头:“有点耸人听闻了。就算他是一个野人,只要季风爱他,你也不应该干涉啊。”
我说:“季风并不爱他!”
小5说:“那她为什么选择跟他走了?”
我说:“那是为了保护我们啊!”
小5说:“我不这么看。我倒觉得,他俩的爱情故事可以拍成电影!你看过《吸血鬼日记》吗?”
我当然看过那个美剧,那是编剧编的,不是现实。我突然担心起来:“小5,你千万不要太浪漫,太天真!你千万不要对你那个网友抱有什么幻想,他是要害你的!假如他出现了,你一定告诉我!”
小5说:“周老师,虽然你和我爸一样大,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大浪漫大天真的人,心理上跟我一样大。可是,嘿嘿,现在我终于感觉你像我爸了……”
我想坐起来,腿部一阵剧痛,我说:“你叫你爸上来,我要跟他谈谈!”
小5说:“好啦好啦,你别操心了,我不会那么傻的。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说:“有什么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小5走到门口,回头笑了笑,说:“知道啦,周老爹!”
小5离开之后,我依然不放心,强忍着疼痛爬起来,用一条腿蹦着走到窗前,朝下看去。楼下人很少,都是患者,正在晒太阳。我没有看到丛真的车。
小5从楼道走出来了,有个长相陌生的帅哥从不远处的花坛后跑过来,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人一起离开。
这个人是谁?
另一个令狐山?
我惊呆了。走着走着,那个帅哥突然回头朝我的窗口望过来,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第140章 我跟令狐山面对面
小5是从青岛来的,她在吴城不可能认识其他人。
就算她又认识了一个帅哥,短短几天,两个人不可能亲密到手拉手的地步……
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她那个网友!
不过我有点疑惑——混入我们团队的那个令狐山,进入吴城之后,他就钻进了下水道,几乎不敢露头。只有一次,他曾在一条无人的胡同里出现过,我用刀把他捅了。
小5认识的这个令狐山,为什么不怕?光天化日,他拉着小5,在医院里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
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刚刚搬到度假村那天,碧碧跟小5一起去找我,结果碧碧掉进了下水道,膝盖受伤了。当时小5对我说:那个井盖没盖严……
路上有个窟窿,碧碧不可能看不到,当时,另一个令狐山会不会藏在下水道里,在碧碧跑过来的时候,突然移开了井盖呢?
他要把小5留在吴城,只能让某个人受伤。
我开始心神不宁了。
吃过午饭之后,我给小5打了个电话:“小5,你是不是跟那个令狐山见面了?”
小5说:“我在度假村啊,正要下楼。”
我说:“上午,跟你来医院的那个男的,是不是你那个网友?”
小5说:“我还没吃午饭呢,快了。”
她答非所问,肯定因为她爸在旁边。我听见她离开了房间,应该是走到了走廊。
我说:“可以回答我了吗?”
小5低声反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这不重要。”
小5说:“就是他,有问题吗?”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见的?”
小5说:“昨天晚上。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他,我下楼溜达,在假山那儿遇到了他,他跟我搭话……”
我说:“然后呢?”
小5说:“当时我有点害怕,不过,他的眼睛告诉我,我没有什么危险。”
我说:“小5,你相信一个人的眼睛?”
小5说:“我相信,他……爱我。”
我半天说不出话了。
小5接着说:“我们聊了很久,他很伤心,我找别人代替我去跟他见面……”
我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小5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对我爸说出实情。”
我说:“要是你爸不同意你和他交往呢?”
小5说:“那我就不回青岛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小5,我能不能和他谈谈?”
小5说:“和谁谈?我爸?”
我说:“你那个令狐山。”
小5说:“你跟他谈什么?”
我说:“你就当我是你的家里人吧,我不保守,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跟他谈谈,帮你考察考察,总不是坏事。”
小5说:“什么时候?”
我说:“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他,我跟他约。”
小5想了想,说:“好吧,我就说你是我叔叔。”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一直盯着它看。
电话一直没响。
我感觉,如果说这个令狐山是个鬼,我就是钟馗,估计他不敢给我打电话。
如果他不给我打电话,我会出去找他。这时候,我忽然感觉我的伤腿成了巨大的累赘。
下午,我躺在床上,一边用手机看地图,一边继续等电话。
有人敲门。
我问:“谁?”
一个陌生的声音:“我。”
我说:“进来。”
一个人走进来,是个20多岁的男孩,他友好地朝我笑了笑。
我用双手支着床,让自己坐起来,我倚着床头说:“你是……”
这个男孩坐在了另一张床上,轻柔地说:“周先生,你约我来的。”
我说:“噢,你是令狐山。”
他点点头:“嗯,我叫令狐山。”
我快速打量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不同于人类的地方,他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面有一行黑色英文,黑短裤,运动鞋。他很帅,没有什么异常。
他问我:“你怎么住院了?”
我说:“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儿。”
他说:“怎么摔的?”
我说:“从三楼掉下来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怎么可能从三楼掉下来呢?”
我说:“有人要杀我。”
他立即严肃起来:“噢?有人想杀你?”
我说:“是啊。”
他问:“他是谁啊?”
我说:“令狐山。”
他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令狐山,你是哪的人?”
他说:“乌鲁木齐。”
我说:“你就是吴城人吧?”
他说:“不是。”
我说:“你家住在哪儿?”
他的眼珠转了转,说:“城东。”
我说:“城东?哪个区?”
他说:“就叫城东区。”
我说:“有这个区吗?”
他说:“为什么没有?”
我说:“乌鲁木齐城东是水磨沟区吧?”
他说:“原来叫城东区,后来改的。”
我说:“好吧,哪个小区?”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丝绸小区。”
我说:“很好听的名字。哪个楼呢?”
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等我腿好了,去你家串串门啊。”
他说:“到时候,我接你。”
我又说:“你父亲在哪儿工作?”
他说:“他在乌鲁木齐做生意。”
我说:“做什么生意?”
他说:“皮毛加工。”
我说:“你妈呢?她在哪儿工作?”
他说:“她和我爸离婚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改嫁了。”
我突然说:“她在吴城?”
他说:“她在吴城干什么!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