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馆长找来一名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大学生,对方谢绝了陈馆长支付的酬金,免费临摹。一定是陈馆长的声望镇住了他。
临摹工作进行了数天,工作室就是诺诺的房间,每当中午之前,陈馆长就把学生从楼上叫下来吃午饭,弄得学生很感动,餐餐这么准时,陈馆长一定很讲究养生之道。
这几天里,杜咬凤、诺诺和阿壶都没闲着,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通过“中国移动“上海公司,杜咬凤在查找13901673693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如果这个号码是Zoe生前使用的,就能得到她的真实姓名,包括她家的地址,这是每月账单投寄必须的。
通过内部关系,没费多大周折,杜咬凤得到了一份电脑打印的账单,账单上的用户名叫“洪本涛“,像男的,地址是浦东新区德州路273弄8号404室。
德州新村是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住宅区,那时候都叫新村,不像现在统称为小区,房子是清一色的六层高,像火柴盒一样,一排连一排,有人戏称为兵营。兵营每层有四户,分直套与横套两种,横套的缺点是,厨房的窗户对着走廊,凡是从走廊经过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闻到甚至看到厨房里正在烧的什么菜,缺乏隐秘性,而直套只有一扇门对着走廊,门口还有半平方的小空间,可以摆个简易鞋柜,当然不能摆什么名牌鞋,否则一眨眼就不翼而飞,气得你跳脚骂娘又无可奈何。
404室是直套,门口满是灰尘,敲门的时候,杜咬凤就预感到里面没有住户。
果然,敲了半天,出来开门的是隔壁403室的一位阿婆,她朝杜咬凤摆摆手,用宁波口音说:“别敲了,里面没有人住的,空着有一年多了。“
“阿婆,里面住的人是不是姓洪?叫洪本涛。“杜咬凤试探地问。
阿婆摇了摇头:“叫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是个年轻人,有三十多岁吧。“
手机号码的主人不是Zoe,这一点是肯定的,至于她为什么会使用别人的号码发送短信,就不得而知了。
杜咬凤隐隐感到,这个叫洪本涛的男人,不单认识Zoe,而且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如果能找到这个洪本涛,就能得到关于Zoe的情况。
“阿婆,我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急于找到这个人,您知道洪先生在哪里上班吗?“
阿婆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杜咬凤,迟疑地问:“你也是卖奶茶的?“
奶茶?难道洪本涛是卖奶茶的?
“我只知道他在地铁站开了家奶茶铺,别的就不知道了。“说完,阿婆好像要回去做家务,就把防盗栅栏门关上了。
截止2003年,上海的地铁一共有三条线,分别是地铁一号线、二号线和轻轨明珠线,现在统称“轨道交通线“一号、二号、三号线,同时在建的还有好几条线路,充裕的建设资金使市政府决心在数年内把轨道交通发展为全市第一交通工具,拥有八条线路。
杜咬凤和阿壶、诺诺,花了整整一天,分头跑遍了三条线路的所有车站。在运营距离最长的一号线,确实有一家叫“来来往往“的奶茶店,而且是连锁店,在一号线上开了五家,分别是新闸路站、衡山路站、万体馆站与莘庄站,不久前,关闭了在黄陂南路站的一家店铺。每家店铺的经营面积不过两个平方大,前面一个柜台,后面放一个冰柜,一只烤箱,一男一女两名员工,穿着相同的店服,都是外地打工者,薪水微薄。
“请问,你们店里有没有一个叫洪本涛的?“
在新闸路站的店铺,阿壶向男店员询问,男店员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你问的是不是洪老板?“旁边的女店员插话问。
“对啊!“诺诺忙点头。
这种规模不大的店里,不可能有两个姓洪的。
“洪老板已经走掉了,他把自己的股份卖给了原来的合伙人,他叫老抽,现在是唯一的老板。“
老抽?怎么像一种酱油的名称。
“这个老抽现在在哪里?“
“回老家了,他爹娘身体不好,回去探亲了。“
“你们有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两个人皆摇头,男店员说:“大概为了省钱,把手机关了,不过隔天他都会打电话来,向每家店询问经营状况。“
诺诺在便笺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交给女店员,叮嘱道:“等你们老板一回来,就把这个号码交给他,请他务必跟我们联系,有很重要的事情。“
第50节星巴克的专用咖啡杯
“真的很重要。“阿壶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女店员接过便笺小心折叠好,男店员愣愣地望着他们,实在想不出这两个人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会是来找工作的吧?想让老板炒掉我们……
寻找画的作者、查询手机号码的主人,这两项工作陷入了瓶颈,一时难以突破,调查小组并没有气馁,马上投入第三项工作寻找画中的这家齿科诊所。
如果Zoe确有其人,如果Zoe是一名真正的牙医,那么,画中的这间诊所肯定存在,它是Zoe工作的地方。
上海的齿科,分两大类,国营和私营的。
前者,分布在各家国营的综合性医院,统称口腔科,包括各个区的牙病防治所,像第九人民医院的口腔科,它的规模及学术上的成就,在全国首屈一指,远远超出了拔牙、补牙、装假牙的范畴,领域扩展到口腔颌面治疗,如口腔类的癌症。
近两三年,私人齿科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他们的服务对像,主要是那些在上海工作的外籍、香港、台湾人士,还有就是本地的高级白领。他们不想为了半小时的治疗,在狭小的候诊室里,与高声喧哗的病人坐在一起苦苦等上两三个小时,他们有钱,或者说,他们愿意花钱,花比国营医院高出数倍的钱,享受亲切、舒适的人性化服务。
泓虎、DDS、西典齿科,肇家浜路上的“凯宏“,打浦桥的“中美申康“,淮海中路的“瑞尔齿科“,虹桥开发区的“固瑞“,大木桥路的“石四箴“,徐家汇的“亚正“……
这些都是上海市内比较著名的私营齿科诊所,他们的医生多是从国营大医院里跳槽过来的,拥有良好的医术和稳定的病人群。这些诊所的名字,是诺诺从星巴克提供的免费杂志里找来的,里面有医疗广告,大部分是齿科。
从画上的这间诊所来看,肯定不是国营医院的口腔科,而是一家高级的私营诊所。
首先,诊疗室的空间比较宽敞,诊疗椅的旁边摆了一张写字台,从画中物体的比例来看,这间诊疗室至少有十个平方米。其次,国营医院的医生不管什么科,只穿清一色的白大褂,而Zoe穿的是浅蓝色制服。还有,窗台是低矮的,窗户不能开启,由此推断室内用的是中央空调,而采用大型中央空调的,多数是商务楼。
坐在窗台上的Zoe,她身后的外景也能提供一些线索,窗外有一棵法国梧桐,枝繁叶茂,这棵树至少提供了两个信息:
诊所是沿街的,窗外就是人行道。
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高度至少在五至十五米,由此判断,这间诊疗室不在底层,而是二楼、三楼甚至四楼。
调查小组兵分几路,跑遍了刊登广告的每一家诊所。有些诊所的服务台比较友善,接待小姐和颜悦色地告诉你,我们这里没有叫Zoe的,医生没有,护士没有,其他职员也没有。还有的则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你,私营诊所的竞争相当激烈,对齿科有经营意向的投资人,常常会以病人的身份来到这些经过打拼已经站稳脚跟的诊所,试图刺探情报。由于调查小组的成员必须隐瞒真实动机,结果越是吞吞吐吐,越是引起怀疑,于是调查小组的成员也伪装成病人。
这些诊所会为每一位病人提供一个隐秘的空间,当你躺在诊疗椅上,张开嘴巴接受治疗时,你的身边只有一名牙医和他的护士,外人是进不来的。所以,除非以病人的身份,否则很难进入诊疗间,只能在接待区里查询。
就这样,跑了一家又一家,他们惟一能接受的治疗,也是最简单、收费最低的项目,就是洗牙,洗了一遍又一遍,阿壶很惊讶,几乎每一次,都有新的牙结石刮下来,那种牙结石并非想像中的石头,而是黑色的小颗粒。
再这样下去,我的牙齿就要保不住了……
诺诺捂着脸颊,痛苦地说道。
一周洗牙三次,对平时很注意口腔卫生的诺诺来说,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调查小组空手而返,没有找到跟画上相同的诊所,有的在底层,不符合条件,而在楼上的诊所,有的窗户可以开启,肯定不对,也有的是封闭式窗户,但跟画上这种外凸式、低矮窗台的设计明显不同。
还有关键的一条,凡是在一楼以上的诊所,从窗口望出去,都没有梧桐树。
调查小组再次开会,再一次把画从储藏室里请出来,除去保护封套,仔细观看。
Zoe胸前佩着一块塑料牌,牌子上写着“主治医师Zoe“,按理说,胸牌上应该写清诊所的名称。
阿壶拿来放大镜,在“主治医师Zoe“的前面,确实有一行英文字母,但是难以看清,只能辨认出第一个字母是W,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你们看哪!“
诺诺指着画中的写字台,就在液晶显示器的旁边,摆着一只杯子,诺诺一眼就认出这是星巴克的专用咖啡杯,顾客用它购买咖啡可以享受2元折扣。这种杯子叫淑女杯,因为它的中间有凹处,方便手持,就像女人的柳腰,故得此名。白色的杯身上唯一的图案就是“STARBUCKS“绿色圆形美人鱼商标,很干净,很醒目,这种容量为16盎司的杯子去年已经售完,绝版了。
淑女杯的出现,意味着这间诊所的附近就有一家星巴克连锁咖啡店,这对诺诺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以前好像没有这个杯子的。“杜咬凤望着陈馆长,希望得到认同。
陈馆长的记忆有些模糊,以前,他的注意力集中在Zoe身上了,至于写字台上摆了什么,还真没在意。他拿来临摹画对比,临摹画上的写字台,除了液晶显示器、鼠标垫,并没有淑女杯。
看来,Zoe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给他们暗示。
第51节医生没有,护士没有
诺诺给星巴克的各家门店打电话,询问附近有没有齿科诊所,从浦东到浦西,星巴克目前在市区内有二十多家店,当问到淮海路上的艾美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是的,在我们楼上有一家齿科诊所,叫White,就是洁白的意思。
调查小组的三名成员,踏进了位于淮海路上的艾美广场裙楼二层的这家齿科诊所。这次轮到杜咬凤洗牙了,诺诺和阿壶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装模作样翻阅杂志。
诊所在二楼,面对淮海路的诊疗室里,有着凸突的窗户和低矮的窗台,窗外,片片茂盛的梧桐树叶随风摇曳,虽然这间诊疗室不是画上的那间,但整体风格上,感觉是相同的。
洗牙的间隙,杜咬凤问医生,你们楼下就有一家星巴克,为什么你们不在咖啡店里免费提供的杂志上刊登广告?
害得我们找得好辛苦……
后一句话,杜咬凤没有说出口。
医生还没回答,护士先笑了:“我们诊所地段好,名气响,走在人流如潮的淮海路上,抬头就能看见我们诊所的招牌,何必浪费那个钱?“
护士的话挺有道理,杜咬凤信服地点了点头。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医生接着又解释道:“White齿科是美国、日本、德国、澳洲几家驻沪的领事馆向本国公民推荐的医疗机构之一。“
言下之意,我们把广告都做到领事馆去了,够High吧?
躺在诊疗椅上,杜咬凤张着嘴,面对眩目的灯光,闭上了眼睛,一股欣慰涌上心头,呵,总算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诺诺和阿壶已经在走“下一步“了。
“哎呀,我手上怎么全是汗?粘乎乎的,真难受!“
诺诺故意嚷起来,前台的接待小姐递上一个微笑,用手指了指后边,
“洗手间在那边,不过只能洗手,卫生间在外面。“
“谢谢,我只洗手,顺便补一下妆!“
诺诺从沙发上站起来,阿壶起身跟随,嘴里咕哝着,“我也洗一下手。“
“讨厌,什么事都要跟着我,像一只跟屁虫!“
“跟屁虫有什么不好?“
两个人故意打情骂俏,名正言顺地离开了接待区,朝诊所的腹地走去。
周围静悄悄的,放着轻柔的背景音乐,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到底是高级私家诊所,几乎看不到人,医生、护士和病人全部在各自的诊疗室里,如神仙一样隐身于云间。
洗手间才一个平方大,有一面盥洗镜,一个台盆,下面摆只废物桶。
洗手间的左侧,是拍片室,它的对面,是一个消毒间,有护士在里面忙碌。
沿着弯曲的通道走下去,一间一间的诊疗室,门都关着,门上的毛玻璃后透出些许灯光,说明室内有人。
没想到这家诊所有这么大,刚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大的感觉,接待区就像一只酒瓶的瓶口,穿过狭小的瓶颈,才能发现这只酒瓶的容量。
只有一间诊疗室,门上的毛玻璃后没有灯光透出,而且房门没有关紧,阿壶试着一推,门开了……
站在门口,仿佛置身画前,画上的景物和展现在眼前的相比,无论从视角还是大小比例,都惊人地相似。
跨进这扇门,等于跨进了画框。
窗台的位置跟画上一模一样,甚至能感觉到Zoe就坐在那个窗台上,那套浅蓝色制服,白色平底鞋,两条小腿略微搅在一起,口罩外的眼睛冷森森地注视着他们……
诺诺明显地觉得有一股寒气在房间里弥漫,就像有人打开了空调,送风口对准了她。诺诺打了个寒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不由己地抓住了阿壶的手。
“别怕,有我呢。“阿壶趁机把她的手捏得紧紧的,巴不得她把身体都靠上来。
“我们来看看这个“
阿壶从包里拿出那台由欧姆龙血压计改装的“鬼气指数测量仪“,对准周围的空气和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按下了操作键,指数飞快地从0跳到了29,最后稳定在30,这比当初在画前测量出的70以上要弱许多。
“你看,没事的,指数在30左右,属较安全级别。“
阿壶安慰着她,举目环顾,写字台上有液晶电脑显示器和鼠标垫,但没有那个淑女杯。诊疗椅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给病人吐血水的污水槽里,十分干燥,一点水渍都没有,说明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在寸土寸金的淮海路,居然让一间设施齐备的诊疗室就这么空置着,实在有点可惜。
阿壶走到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