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而且这么长时间闷在水中,除非杀手是条鱼或是个水鬼。
杀气很凌厉,方位很奇怪,却许久都没有发起攻击。为什么?鲁恩也没有时间去细细思量,他要做的是尽快找到一条活道。
其实原因很简单,“夜战八方”的起势严密得针都插不进,三个方位的杀手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他们只能选择继续等待。
寻找活道的鲁恩突然发现,石阶上有一处血迹,在流动,在扩大。
“夜战八方”的立手刀瞬间变作垂手刀,脚下也跨前一步,抬手直插,这是个简单的招式,这是“固梁”之工的“钉落梁弧(注:这招式其实最初是固梁一工中的木工招法。木工固梁,最难的是拱形梁顶,因为不管是与撑杆还是梁柱连接,单靠榫头是不够的,必须在拱形梁的弧尾加大钉支撑。上梁之后,位置一对准,就应谈立刻将大钉打穿弧尾竖直打入梁柱或撑杆。将钉由弧形面打入柱头不宽的平直面有一定难度,而且拱梁在这过程中还可能移位,所以钉落梁弧需要做到快、准、狠,一步到位。)”。
一动手,再严密的招式都会出现漏洞。有了漏洞,也就给了对手出招的机会。
池塘中飞出一道尖形的水花,好似一个斜飞的月牙儿刺,一片锋利的水绿色锋芒直奔鲁恩后背而去。
斜上方几枝深褐色的香樟树枝带着一些半枯不黄的银杏叶扑向鲁恩头顶,带起一阵刺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流血的石台阶也动了,方正平整的石条突然扭曲成了个米黄色的碎石堆。碎石包裹住鲁恩手中的刀,也缠住了鲁恩的右手。
鲁恩知道自己这一刀插下,肯定会导致坎面动作。
但他没想到的是背后水中的人扣儿撒出的速度是这样的迅疾,看得出,池水的阻力对他的行动没任何影响。他也没想到头顶上的人扣儿离他那么近。原来总觉得人扣应该躲在银杏的叶丛中或者银杏树冠处粗大枝干的背后,可这人扣儿竟然是在没多少树叶的香樟树上,身体的一笑部分搭在银杏伸出的枝条上,这就使他扑下的距离比鲁恩预计的缩短了一半多。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流血的石头没躲也没挡,竟然用身体裹住了自己的刀。
一处固位,两处扑杀,速度快,距离短,左手空空无刀,右手被缠住没法动弹。鲁恩难逃一死。
这坎面叫做“无影三重罩”,是人坎,根据“三才气合”的原理套用而来。商纣时,姜子牙根据风后所留奇门遁甲“阴阳遁”一百八十局,改作八节三气三合共七十二活局。“三才气合”就是其中的第六十七局。
对家在套用“三才气合”的布置“无影三重罩”时,将“天、地、人”改作了“满、实、虚”,其实也就等同于我们现在说的水陆空,并让坎中杀手练习“吴伕舞”和唐代“惑神术”中“融境”的招法,这些技法可以让杀手活扣变得无影无形。
“吴伕舞”是吴地的一种舞蹈,表演这种舞蹈的人被叫做“吴舞伕”。“吴舞伕”都有很好的观察和模仿能力,他们可以一眼之下就模仿出别人的动作,并且身形特点、轻重缓急无不到位,跟在人后就如同那人的影子。
“惑神术”也就类似于现在的魔术,“融境”就是利用身上所带的多层特制装束,将自己掩于周围环境之中,让别人发现不了。当然,这些装束的材料有很高要求,一是要将它们制作得和周围物体外相质地非常相像,还有就是要能配合光线的变换。“融境”一般都只能用于一个特定的小环境,并要经过很多次练习。只有很少几招可以普遍使用,像石形、树形等。据说东瀛忍术也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两处凌厉的杀势已经相距不远,鲁恩必须作出选择!
他松开了握刀的右手并作刁掌状,然后如蛇头般扭丝寻隙,从流血的碎石堆中逃脱出来。左手一晃,撒开了腕上缠裹着的鱼皮护套,后跨一大步,重新踏到他刚才在池塘边踩出的脚印里,并把身体放得比平常扎的马步还低。
池塘中飞出的水绿色锋芒已经很近了,鲁恩的后脖颈能感觉到它带起的劲风和潮湿的水气。空中扑下的香樟树枝也很近了,鲁恩的鼻翼中已经嗅闻到香樟叶的清香。
他右手迎向了空中,左手甩向背后。
从水里袭向他的是一把水色弯刀,弯刀并不长,刀刃碰到鲁恩后背的刹那,鲁恩左手上的鱼皮护套也抽在杀手的面门上了。使的是点抽法,护套头出去一半,手就往回带,抽击的同时发出一声震慑心魄的脆亮响声。
护套虽然是软的,但护套上的鹰嘴铜搭扣却是硬的。所以人扣儿没能继续落下,而是发出一声怪叫,向后跌落。弯刀只划破了背心处的棉袄,留下一条密密的刀缝,并没有棉花绽出。
空中落下的香樟树枝中只有一根是树皮痕乌铜短矛。这种矛,矛尖就是矛杆,矛杆就是矛尖,浑然一色,整个就是一根树枝模样。
鲁恩一时看不出杀人的尖锐矛头在哪,但他能听出矛尖破空的声响。右手一个缠丝腕躲过矛尖,抓住矛杆。空中扑杀的力量巨大,鲁恩止不住乌铜短矛的继续下刺。只能勉强将身体侧过,让开颈部,任由矛尖刺穿了肩部的肱三头肌。
鲁恩索性松开了右手,握拳成箭锤形,奔落下人坎的胸口迎了上去。拳头已经伸到极点,他只能双腿用力,猛然将身形挺起,而恰好在此刻,扑杀的巨大冲力将“香樟树枝”的胸口毫无保留地送上来。
撞击是疼痛的,“香樟树枝”松开了握住断矛的手,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出。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鲁恩右半张脸,让他的面目瞬间变得狰狞。
树皮痕乌铜短矛留在鲁恩的身体里,只余下不多的尾端。鲁恩肩头结实有力的肌肉将矛杆裹得紧紧的,看不出一点前轻后重的样子。
那扮作香樟树枝的杀手倒在池塘边的湿泥里。他无神地看着鲜血顺着鲁恩肩头的矛杆流到矛尖,最终聚成艳红色的圆球跃入水中。
池塘里深绿色的水开始有了红晕,人坎的七窍也开始溢出鲜红。他的四肢开始抽搐,目光显露出不甘,他没想到被自己袭中的目标一抬手就要了他的性命。
鲁恩也为这一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空中落下人坎儿的冲击力,将他的双脚深深砸进池塘边的湿泥里。他心中一阵烦闷,血腥味涌到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其实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拳头击中那人扣时,他听到了很清脆的“咯嘣”声。他原以为是杀手胸骨碎裂的声音,但随即传来的剧痛和手腕的僵固让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经受伤,无法动弹了。
持刀的手受伤无法动弹,对于一个刀客,特别是对于一个正在战斗的刀客来说,是最悲哀最惨痛的事情。
先前被鱼皮护套抽中而跌落池塘的杀手没有落入池底,竟然刚跌入水面就又鱼跃而起,再次向鲁恩扑来。流血的碎石堆忽然也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朝鲁恩直撞过来……
情襟断
陆先生一直跟着前面的那个身影。那身影像鬼移形一般,看着在前面十步左右,一个忽闪,就已经到了十五步开外。
陆先生不管这些,他只是不断加快脚步,喘着粗气紧迫不舍。他不关心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看周围有什么东西,这时就算有什么人从身边走过他也不会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
穿堂,绕屋,出厅,过廊,越过天井,再穿堂,再出厅。陆先生站住了,因为他前面那个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直而来的河道。陆先生缓缓转身,大口地喘息着,抬头看看,再左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这宅子的正门外面。
陆先生的气喘一下子停了,像是脖子突然被掐住。
正宅门是大开着的,可陆先生并不敢马上再进去。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不能再进去得莫名其妙。他将斜挎在肩上的藤条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后原地转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宅子正门的布置以及门前的风水环境。
他惊讶了,疑惑了,也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正门竟然也和后门一样,正冲着水道,唯一不同的是河道上横跨着一座拱桥。
陆先生虽然不清楚这前后河道是否连成直线,但他知道这宅子做的不是“涤秽局”就是“伏水局”。
什么叫“涤秽局”?就是先有此宅,可宅中有极凶的脏东西,无人可除,或者被安置了极其隐秘的降头恶破,无法起出。这时在宅子前后引两路水道,一前一后相冲,可镇住宅中异物,并且在多年以后,经水道冲涤,宅中异物会渐失凶气,最后自然消失。可这种局相很少,一般有能力挖引两条河道的人家,还不如荒弃旧宅,另择吉地重建宅园,另外就是这局相很难把握,凶相尽除后,就要马上改引河道,不然就要破了宅子刚聚起的阳元,又会伤人毁家。
“伏水局”是指隐伏于水中,养精畜锐,以待腾空跃世。一般是风水师算出宅中有人合龟灵出世,金鲤跃门命相才会将宅子做“伏水局”。可一般龟灵,金鲤的“伏水局”除了水道冲宅口外,还应该有水道绕宅,形成一个回旋水面。可这宅子除了前后之外,没有其他水道。
那么只剩唯一一种可能了,“顺一字伏水局”,也就是“潜龙格局”。清?柳遂《大势局风水》(注:清朝柳遂著,书中不讲阳宅风水也不讲阴宅风水,而是研究的一方风水。就是说,从一个地界的风土局势上来看此处民情、产获,以及是否会出显赫人杰。但后被几个当时堪舆界的泰斗人物指出其书中谬误,于是世人疑其为骗子,不再信其书中理论,柳遂郁郁而终,其书也便未传于世。)有云:“龙落潭则为蛟,也谓困龙。”潜龙应合一字水道,才有腾冲之势,所伏水道首先要活,其次要无镇水之物。
也就是说这样的大格局只有想得到天下的人才会摆,而且这想得天下的人还必须身具龙脉,要是没帝王家龙气压住,前后水阴对冲,宅子就会阳元俱破,变成一座死宅或鬼宅。
虽然鲁盛义曾经跟他提起过,这家人家是属龙相格的,他一直都认为是鲁盛义故弄玄虚。可从今天这宅子的风水布局来看,从正门两旁半人多高的镇门龙纹石鼓来看,从承檐额枋上龙脊行斗拱来看,又由不得他不信,他很灰心丧气,有被羞辱的感觉,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这门口还是离开。
不!不留在这门口,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提起夹棉长褂的襟子,右手“摄魂死封铃”的刀刃随手一划,整幅的襟子落下来,长褂变作了短袄。他知道这趟再进去肯定是一场硬仗,他这辈子都没动过手,虽然学了些本事,可是生性懦弱善良,凶的不敢打,弱的不忍打,但是今天不打不行了,他这是要救人,是要挽回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
“哟,割袍断义呢?”正门里传来一句甜的发腻的女人声音,让人觉得就像是猪油糕的糖馅噎在了喉咙口。
陆先生心中一紧,脑门发麻,眼睛发蒙。二十年了,他魂牵梦萦了二十年呀!这声音,还是那么甜美细润,竟然没有一丝变化。
陆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一个身着宽大袍服的身影出现在轿厅的门里,院道中无缘无故地起了一层轻雾,让那身影有些模糊。
“侬骗我格!”陆先生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所以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你走吧。”女人说得很轻松,声音也依旧甜腻,但甜的有些勉强。
“行呢!”陆先生的语调有些像在哀求。“让吾带他们一道行出,不然吾作的孽太大格。”
“那样你也走不了。”女人的声音有了些冷意。
“侬到底是啥人?公主?还是王妃?”
“你要是现在离开,这辈子你都叫我小枫,你也可以进来,但从此要跪下叫我声太后。”
“太后?难得,你一个太后竟然会屈驾骗我这江湖的浪荡子二十多年。”陆先生改用不大标准的北腔官话,声音变高了,脚下也不由地朝前迈了两步,“我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来是跪不下也不懂怎么跪的,但我今天还是尽我能力给你跪下,让我带走你们吧,他们只是些忠厚匠人,没什么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声有些怪异,像是在咬什么东西一样,“你这人怎么迂腐成这样?你想要是对我们家没危害,我会费劲让你在他们家窝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们一马。”陆先生的样子像是在哀求。
“你做的事只是为了回报我,我不欠你。”
“可是今天是我带他们来的,不能算是回报你。你也不能再让我作这把孽了。”陆先生有些急了。
“所以我让你活着离开。”
陆先生一时语塞,他重又用北语强调喃喃地反复着:“求侬个,吾给侬跪落个,求侬个,嗯吾给侬跪落个……”
陆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往前迈步弯腰屈膝要跪下。就在将跪未跪时,他陡然纵身向前扑出。可刚跨进正宅门里,就有四道黑色的暗光像强弓发出的箭矢一般朝他飞过来,他挥舞铜铃迎击。
那“箭矢”是四只瞿瞿,也就是陆先生认为的蜡嘴,在铜铃距离它们还有一尺多远时,就变向四面散开了,陆先生没有止步,他要继续往前冲,冲到那里揪出那个恶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四十多岁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给这个女人,并遵照她的意思在鲁家呆了二十多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将自己所听、所见、所学都通过别人转述给她,而且今天自己还为她将鲁家人带到这宅子里来,只因为这女人让人带话,说要见识一下鲁家人的真正身手。
陆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还算个辨阴阳弄鬼神的,怎么就辨不清这个人?为什么鲁盛义说的那些话自己没一句相信,而这个女人,二十多年没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自己却从不怀疑,还将其引为自己另一个知己,深藏于心不对人说。陆先生满口老牙不由咬得紧紧的,心中更是没着狠。
陆先生只往前多迈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只蜡嘴啄在他挥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个绽放出大团棉花的洞口。另两只蜡嘴,一个落在他的肩头,一个抓住他的后背,他使劲想将它们甩掉,不给这些扁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