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几号?”爱丽问。
别人看着她,莫名其妙。难道有什么事不对头。
“彼德,凭上天的名义,告诉我,今天是几号?”
“你是什么意思?”瓦缬润也莫名其妙。“你说今天?星期五,1999年12月31日。这是新年的除夕之夜。你问的是这个意思吗?爱丽,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唯慨正跟阿坎捷尔斯基说,让他先抽一棵烟,然后再说别的。工程指挥部的官员们和世界大机器协作联盟的代表们聚集在他们的周围。爱丽看到了德。黑尔,他正从众人的夹缝中挤过来。
当德·黑尔挤到能够相互对话的近距离时,爱丽问,“从你看到的情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真空系统工作正常,班周逐渐加速,它们积累起相当大的电能,已经达到了规定的运转速度,然后,一切按照倒序,慢慢地停止下来。”
“你说的‘一切技照倒序’,是什么意思?”
“班周慢慢减速,能量缓慢释放。系统平稳地充气加压,班周停止,然后你们一个一个地从里面出来了。整个过程,前后大约只不过二十分钟。当班周旋转起来划后,我们根本不可能与你们对话。难道你们体验到一些什么?”
爱丽笑了起来。“坎,我的乖乖,”她说,“你听着吧,很有意思的故事。”
为参与工程的所有人员举行了晚会,庆祝大机器的启动和迎接意义颇不寻常的新年。
爱丽和这趟旅程的伙伴都没有出席。
电视台里充满了庆祝会、大游行、展览会、历史回顾、前景展望,以及各国领导人乐观的讲话。
爱丽一眼看见了内海主持在讲话,仍然是一副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悲天悯人之相。然而现在爱丽没有心思顾虑旁的事。
工程指挥部根据他们五个人急不可耐讲出来的历险片断,很快就得出结论,事情已经出了毛病。
他们五个人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拨儿一拨儿的政府官员和协作联盟的官员强制弄到一边,进行初步的质询和审问。
工程指挥部的官员们解释说,这是经过审慎考虑做出的决定,要对这五个人分别地查问。
德·黑尔和瓦缬润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对爱丽简要地了解情况。同时还有其他的工程指挥部官员在场,包括唯慨以前的学生,阿纳托利·柯德曼。
爱丽理解,有阮波·博比参加,是因为他懂俄语,在质询唯慨的时候,他是作为美国代表出席的。
他们在聆听讲述的时候很有礼貌,而且彼德还一再地加以鼓励。然而他们绝对无法理解讲述者叙述的一连串事件。对于爱丽提到的很多内容,他们听了感到很担心。爱丽难以抑制的兴奋丝毫没有感染力。他们从中很难得出合乎常识的基本要领,这个正十二面体只不过运转了二十分钟,远远少于一天的时间,这是确切无疑的,因为密集分布的成排成排的仪表,就配置在班周的外部,实时拍摄和记录下现场的一切情况,根本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和特殊事件。
瓦缬润解释说,整个发生的事情就是班周逐渐加快达到规定的转速,若干个作用不清楚的仪表指针产生相应的移动,然后班周慢慢减速,一直到停止,五个人从其中出来,每个人都处于强烈亢奋状态。
瓦缬润没有直接说出“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可是爱丽可以觉察得到瓦缬润的意思。他们对待爱丽还是维持必要的尊重,可是爱丽清楚他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架大机器的唯一功能就是在二十分钟之内,制造出一个可以记得起来的幻觉,或者——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迫使他们五个人进入疯狂状态。
爱丽给他们回放录像带,每一套录像带上都小心谨慎地标出几个字:例如,“织女星环形带系统”,或者“织女星射电(?)设施”,“五倍体系统”,“银河系中心众恒星的景色”,还有一盘带,标注的字样是“海滩”。
爱丽一盘接着一盘把它们插进去,拨到“播放”状态。结果什么内容也没有。
每一盘带子都是空白的。爱丽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她仔细地学习了微型摄像机的操作,在大机器启动以前,成功地进行了检验和测试。甚至在离开织女星系统之后,还进行了当场检查,播放过那么一小段。
当别的人告诉她,他们携带的其它仪表设施也都失效了,爱丽更加感到失落、失望、无奈与无助。
彼德·瓦缬润愿意相信爱丽说的都是真实的,德·黑尔也是这个心思。可是这让他们太为难了,即使是怀有世界上最为良好的意愿,也难以让人相信。这五个人带回来的故事,真的是有点让人意外——而且完全拿不出任何一点具体证据,说明它有任何的可能性。还有,你说的那么多的事件,这么一点时间也不够用啊。出了人们视野,脱离直接监督之外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二十分钟。
爱丽所预期的接待并不是这个样子。可是她充满信心,能够把所有事情——理清头绪。在当前这个时刻,爱丽感到满意之处,就是把这些亲身经历的事,在自己的心中一件一件回放,对其中的某些细节逐条逐项地仔细写下笔记。她想要证实,任何的细节她都没有忘记。
虽然冷空气的前锋已经从堪察加半岛移到北海道,可是,就在新年刚过,天气仍然异常温暖,有几架并非定期的航班降落到札幌国际机场。
新升任的美国国防部长,密歇尔·凯茨,还有匆忙召集的一批专家临时组成的专家组,搭乘同一架飞机到达,飞机的标志写着“美利坚合众国”。他们来此,是经过华盛顿批准,正在故事马上就要在北海道传开的时刻到达的。发布了用字不多的简短报道,声称只是一次例行访问、没有发生任何危机事件、没有出现任何危险迹象,而且“在札幌最北方的大机器系统集成组装设施现场,没有任何的异常报告”。
还有一架图120飞机连夜从莫斯科飞来,除了其他人员之外,还包括斯蒂梵·巴儒达和铁木飞·高茨瑞泽。
毫无疑问,无论美国的还是苏联的特殊使团,谁也不愿意在新年假期离开自己的家庭,到这么远的地方出差。
幸亏,北海道的天气这些天令人意外地让人感到惊喜;简直太暖和了,遍布札幌的各种冰雕开始融化,那个最时髦的正十二面体冰雕已经没了任何棱角,此前不久,那一个一个的表面还是规规矩矩的正五边形,现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最多只不过是一座小冰川,融化的水滴沿着圆不棱登的表面滴落下来。
两天之后,吹来一场严酷的冬季暴风雪,所有通向大机器现场的道路交通全部中断,即使是四轮驱动的车辆也无法行进。部分的无线电通信联络和全部的电视信号被截断;明显可以看到,有一座微波中继站的高塔被吹倒了。在新一轮的质询和审查期间,大部分时间只能利用电话与外界联系。
爱丽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利用正十二面体进行通讯和联络。爱丽打算偷偷地爬到舱体之内,启动班周。对于这样故意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奇思怪想,爱丽觉得心里舒服和。偷决。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这个大机器是不是还能再次启动和运行,至少,在隧道的这一端,无人知晓。
爱丽想起来了,那人不是说过吗,这是一趟归航路线,那么,想利用它再去,肯定是不行了。
爱丽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海滩。还有,他,那个人。无论随后将会发生什么事,深深埋藏她心灵底层的伤痛,正在慢慢地痊愈。
爱丽自己清楚地感觉到伤疤周围的组织和肌体正在一丝一束精致地编织和修复。在世界的历史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最为昂贵的心理治疗。爱丽自己认为,这件事说明了很多问题。
对于习乔木和苏卡维塔的质询和审查,是由他们各自国家派出的代表来此进行的。
虽然尼日利亚对于获取大消息和建造大机器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埃达早己做好了充分准备,认可与尼日利亚官员进行一次长时间的面谈。可是这样的面谈与工程指挥部的人员所进行的质问相比,只不过是敷衍了事走个过场而己。
唯慨和爱丽仍然要接受更为专门性的质询和审查,都是由苏联和美国政府为此专门组成的高层人员特殊班子执行的。
起初,美国和苏联的质询是不允许该国以外的人员参加的,后来由于世界大机器协作联盟提出意见和经过协调,美国和苏联放松了限制,质询进程就变成国际化的了。
对爱丽的审查是由凯茨主持,考虑到他接到通知到出发这段时间相当短,到达这里之后,居然能准备得这么充分,也的确令人意外。瓦缬润和德·黑尔不时插入一些对爱丽有利的插话,随时也提一些探讨性的问题。但是整体来说,就是凯茨的一场个人秀。
凯茨对爱丽说,虽然他对爱丽所讲述的故事抱有怀疑态度,并提出一些质询,但都是建设性的,他希望所有这一切都符合最为科学的传统。他相信,爱丽绝对不会把他所提出问题的意向和所指,错误地理解为什么个人之间的恶意攻击。他对爱丽说,他永远对爱丽保持着最大的个人尊重。反过来,也不允许把他所得出的判断,归结为由于他从一开始就反对大机器工程的立项。
爱丽决定不与他在这样言辞动人的虚假圈套上纠缠,开始讲述亲身经历的故事。
起初,凯茨仔细地听,偶尔提出问题,了解一些细节,还礼貌地为插话提问表示歉意。到了第二天,就完全不顾这套繁文褥节了。
“这就是说,那个尼日利亚人遇见了他的妻子,那个印度人遇见了她死去的丈夫,那个俄罗斯人见到了他聪明伶俐的外孙女,那个中国人见到了一个什么蒙古的军阀——”
“秦始皇不是蒙古人——”
“——而你呢,我的天哪,你见到了可爱的离去多年的父亲,那个人告诉你,他和他的朋友们正在忙于重建宇宙,我的天哪。‘我们的天父,他的艺术在天堂……’?这纯粹就是宗教的说教。这纯粹就是文化人类学。这纯粹就是弗洛伊德(1856~1939)式的梦的解析和精神分析。你难道连这么普通的科学常识都不懂?你不仅公然宣布你的父亲死而复生,你实际上还想让我们也相信,他正在创造宇宙——”
“你这是在曲解和歪曲我所描述——”
“不要说了,阿洛维。不要冒犯我们起码的理智,不要蔑视我们基本的常识。你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一点点证据,你一直在这里顺嘴说出的那些离奇离谱的东西,就指望我们相信吗?其实你对这一切都很明白。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你怎么能凭着这样的编造,摆脱人们的指责、谴责,甚至罪责呢?”
爱丽对于他的说法提出抗议。瓦缬润也表示抗议;他说,这样的质询纯粹是浪费时间。这个时刻,大机器正在进行灵敏精密的物理检验和测试。这样就使得,爱丽所讲述的故事的有效性可以得到检测。凯茨同意物理证据是最重要的。但是,他争辩说,阿洛维讲述的故事本身,就是一个暴露事实真相的机会,就是了解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一种手段。
“在天堂遇到了你的父亲,以及诸如此类的叙述,阿洛维博士,之所以你这样说,因为你是在犹太一基督教文明的环境中成长的。实际上,你们五个人中间,只有你一个人是在犹太一基督教文明的环境中成长的,而且只有你一个入遇到了自己的父亲。你所讲述的是不是太过于巧合了。是不是想象力发挥得还不到家?”
爱丽没有想到事情糟糕到这种地步。爱丽感到一阵认识论上的恐慌——就像发现自己的车突然出现在并不是自己当初停车的位置上,或者,就像清晨起来,发现昨天晚上明明锁牢靠的门,现在居然是敞开的。
“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我们编造的吗?”
“是这样,我可以跟你讲一件事,阿洛维博士。那时候我非常年轻,在库克县检察厅公诉人办公室工作。当考虑指控某个人的时候,问这样三个问题。”他用手势,伸出三个手指。“他有没有机会?他有没有手段?他有没有动机?”
“要干什么?”
凯茨厌恶地盯着爱丽。
“可是我们的手表显示我们就是度过了一整天多的时间。”爱丽抗议说。
“我并不认为,我竟然会愚蠢到那种程度。”凯茨说,并且用他的手掌拍打着他自己的脑门儿。“你成功地推翻了我的论据。我还忘了哪,你不可能把你的手表向前拨快二十四小时。”
“可是你这样说,就意味着这是一个阴谋。你以为习乔木在撒谎?你以为埃达在说谎?你——”
“我认为,我们应当转移到更为重要的方面。你知道,彼德,”——凯茨转向瓦缬润说——“我被你说服了,你是正确的。一份有关涉案实体材料评估报告初稿,明天一早就会送到这里。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故事上,浪费时间了。今天到此休会,明天一早复会。”
整个下午的会议期间,德·黑尔一言不发。德·黑尔对爱丽只是态度暖昧含义不清地微微一笑,爱丽不禁想起父亲的笑容。两者对比,思绪万千。有的时候,坎的表情是在催促她、激励她、恳求她。可是究竟出于什么意图,是不是让她换个说法,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爱丽无从知晓。
其实,德·黑尔记得爱丽曾经讲述过的童年回忆,他知道爱丽对于父亲的挚爱,以及父亲故去给她带来的深深悲痛。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了,德·黑尔开始估量,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爱丽已经患上精神病。再扩大一些,即使假定爱丽已经患了精神病,德·黑尔也会对其他那几个人进行类似的考虑,他们是不是也得了精神病。集体癔症。共同的妄想狂。五人相互感应性精神病。
凯茨说:“材料来了,都在这儿。”这份报告大约有一厘米厚。凯茨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摊,桌面上还散乱着几支铅笔。“阿洛维博士,你是不是想要浏览一下?这样吧,我可以简洁快速地概括出那么几点。行吗?”
爱丽点头默许。爱丽听传出的小道消息说,这份报告对于五个人的讲述,非常有利。爱丽希望通过它,让一切流言飞语就此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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