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昨天我在商场见了她,她穿一件风衣,理了光头,还长出了软软的胡须,完全变成了一个男人!我喊了她一声,她却好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你给她家打过电话吗?”
“打过,她家说她失踪了。”
“我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我有个朋友叫李察,我昨天见到了他,他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十六、疯子
方程接到一个任务,去省城采访。
他是坐长途汽车去的,双层卧铺车。车上人很多。
他在上铺。
半夜时,他迷迷糊糊听见下面有两个男人在交谈,断断续续有这样的话:一个疯子,长得很黑,专门给人算卦……
方程睁开眼睛,探头朝下看,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好像是精神病院的张医生。张医生和方程住在同一座公寓里。
他说谁是疯子?云冈?
方程回想云冈的所作所为,怎么想都觉得她挺正常。只是,相识不久,他发现她有一个喉结,虽然不像男人那么大,也不小。他当时很惊讶,以为她雄性激素过多。这跟精神病没关系啊。
天亮之后,到了省城,方程发现半夜说话的两个人不见了,他们一定是中途下车了。
从省城采访回来,方程对云冈有了几分警惕。
这天晚上,云冈来了。她依然穿着那条雪白的连衣裙。她为方程洗了一堆脏衣服,然后又开始打扫卫生。
在擦穿衣镜的时候,她对方程说:“你怎么总看我?”
方程走过去,在后面轻轻抱住了她:“你很漂亮。”
她的眼珠黑亮黑亮的,从镜子里看方程。方程也从镜子里看她。
他在心里想:她正常吗?
她突然笑了一下。她一笑,两个酒窝就更深了。
方程的心一抖——难道她能算出自己此时想什么?
“你笑什么?”
“你有心事。”
“你怎么知道?”
“这个你就别问了。”
“你认识张医生吗?”
“哪个张医生?”
“精神病院的那个。”
云冈似乎有点恼怒:“我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
“你怀疑我。”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怎么认识他?”
云冈说:“他是个精神病。”
“他是精神病院的医生。”
“他深更半夜男扮女妆,让他老婆女扮男妆,不是精神病是什么?和精神病在一起呆久了,很容易变成精神病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老婆经常找我算卦,她告诉我的。”
“原来是这样。”
“每个人都有两面性。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难道你让我相信没看到的?”
“信不信由你。”
“连你都不要相信吗?”
“是的,不要相信。谁能算出未来?胡扯。”
“你终于说实话了。”
方程一边说一边开始吻她的脖颈。
她说:“你看,现在这里站着四个人。”
方程抬起头,看了看镜子中的另一个方程和另一个云冈,说:“我娶镜子里的那个你,你醋吗?”
她笑着说:“醋什么?我也嫁镜子里的那个你。”
方程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走进了卧室。
他和她离开之后,镜子中的方程和云冈继续在原地拥抱着,亲吻着。
一只毛烘烘的蜘蛛趴在房顶上,它一部分眼珠观望着镜子中的两个人,另一部分眼珠观望着在卧室的床上搏斗的两个人,还有一部分眼珠打量着它自己晃动的爪子,最后一部分眼珠埋在毛毛里养神……
十七、人咬狗
周末,章兀不请自来。
她穿着一件简洁帅气的男式衬衫,夸张的肥大里透着一种妩媚。
她拎着一瓶洋酒,进了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方程淡淡地说:“你没事了?”
她斟了两杯酒,说:“没事了。”
“可是我有事,要写个稿子。”
“陪我聊聊天吧!我的心情很糟糕。”
“怎么了?”
“我对你说过黄海明吗?”
“说过。”
“我说我有了新男友,其实还是他。我跟他分手好长时间了,可是怎么都不能彻底忘掉他。前些日子,我们又走到一起了……”
“你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昨天死了。”
黄海明和太太很恩爱,但是,这挡不住他在外面鬼混。
一次,黄海明的太太去南方出差了——她搞推销,经常不在家。黄海明见缝插针,出去和情人见面。
这天,黄海明从那个情人家回来,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他有点不自然:“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你干吗去了?”
“跟朋友打麻将。”
他一边说一边抱住她,开始热吻。其实,他的心里没有一点欲望。
太太说:“别兴奋,我来事了。”
他做出很沮丧的样子来,一拳砸在墙上,心中却暗喜。
太太说:“来吧,没事儿。”
……第二天早上,太太用枕头把黄海明砸醒了。
他叫道:“干什么?”
她冷冷地站在他面前,反问:“我走后,你干什么了?”
他说:“没干什么呀。”
她把手伸出来,上面有一堆指甲,红色的,鲜鲜亮亮,一看就是年轻女人的。
她说:“你看,九个。”
他愣了:“你在哪里发现的?”
她说:“洗手间!”
他傻住了。昨晚,那个情人确实当他的面剪过指甲,可是她从没有来过他家啊!
他指天发誓:“我要是找女人了天打雷轰!”
太太说:“别紧张,就是你做了,我也不会杀你。只是别在家里剪指甲,看了恶心。”
可怕的是,白天黄海明一上班就听说,那个情人的手指被人剁掉了一根!她正睡着,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坐起来就发现一根手指不见了,血水把被褥染得鲜红。她凄惨地叫起来,连夜跑到医院去……
她的房门锁着,窗子敞着。她住在四楼。
天亮后,有个小孩在她家楼下捡到了那半截手指。
黄海明想,难道这件事跟自己的太太有关系?不会啊,出事的夜里,太太就睡在他的身边。
不久,太太又出差了。黄海明再一次去和那个情人幽会。她让他销魂。
在太太回来之前,黄海明特意检查了家里每个角落,没有红指甲。他的心放在了肚子里。
太太回来后,他的腰杆挺得很直,甚至都有点朝后仰了。说话的嗓门也大。
晚上,太太在厨房做饭,他看电视新闻。突然,他听见太太叫道:“指甲!”
他跑过去一看,在厨房的柜子下,果然又有一堆指甲,红色的,鲜鲜亮亮。他数了数,七个。
“这是怎么回事!”太太气愤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
太太把厨房门一摔,走进了卧室。他跟进去哄了半天,太太还是一言不发,只给他一个脊梁骨。他忐忑不安地在太太旁边躺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吃饭。
黄海明怎么都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哪个女人在故意害他?等他和太太离婚之后,好把两只脚都插进来?
后半夜刮起了大风,整个世界动荡不安起来。
黄海明突然醒了,伸手摸太太,旁边空着,而且没有一点热度,他不知道她离开多长时间了。
他的心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起来。
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太太回来。
他悄悄爬起来,穿过客厅,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没人。
太太冲出家门之后,黄海明呆呆地坐在床上,看那个鲜红的指甲。它摆在白色的床单上,很醒目。
太太走了,今夜她将在哪里出现?
黄海明立即给昨夜的情人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章兀当时就吓傻了。
那天晚上,刮大风。半夜时,章兀听见门外有动静。她悄悄走过去,透过猫眼一看,猫眼被一只人眼堵住了!
她哆嗦了一下,转身跑回卧室,给方程打电话,可是没人接。
她暗暗骂道,这个该死的家伙不知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这次是yuan枉,方程在电台加班录节目。)
过了一会儿,章兀看见阳台上有人晃动。借着月光,她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她长着两个酒窝!
章兀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叫起来:“来人!来人哪!”
那张脸突然号啕大哭:“老公,你对不起我啊!”接着倏地就不见了,好像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过了好半天,章兀才慢慢走过去,阳台上空无一人。一只毛烘烘的蜘蛛,悬挂在半空中,差点撞在她的眼睛上。
之后,一连几个晚上,她都不敢睡觉。这一天夜里,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却突然醒来,她摸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那只蜘蛛爬进了她的被窝……
又过了一些日子,章兀听说黄海明得了狂犬病。她想去看看他,又怕见到他太太。
最后的日子,黄海明肌肉痉挛,呼吸困难,精神失常,一命呜呼。有人说,黄海明玩ren兽jiao,才染上了这种病……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方程问。
“我害怕。我希望这段日子你能陪陪我……”
“可是我要结婚了。”
章兀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方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只蜘蛛从门缝爬进来,它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分不清它的眼睛在哪里,嘴巴在哪里,鼻子在哪里,耳朵在哪里……一团毛烘烘。
不久,章兀搬家了。
十八、石头、剪子、布
方程结婚了,这一天是周四。
一对相爱的人
在拜堂
大人吹唢呐
小孩放鞭炮
所有人都祝福他们
白头偕老
早生贵子
新郎红脸带笑
新娘粉面含羞……
大喜的日子,焦蕊显得异常漂亮。她那身雪白的婚纱,是小城最贵的。她本来要租的,方程却执意买了下来,他说:“就因为一生只穿这一次才要把它买下来。”
闹洞房的人,都是方程的同事,这些人的花招特别多,把小两口折腾得够戗。
大家散去之后,方程把灯关了,把焦蕊抱到了床上。
天上挂着银白色的月亮,那月亮似乎比平时大,好像要掉下来似的。
这个新房真是新房,刚买的,还有一股涂料的味道。雪白的墙上挂着很多画,都是高更的作品,《持扇的塔希堤少女》,《拉大提琴的人》,《自画像》……
方程轻轻地吻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唇抖得厉害。
“我爱你。”他说。
她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感到她的手依然很凉,她总共也没有多少热量。她的黑发依然挡着她的眼睛。
正在亲吻着,她突然问:“这是几楼?”
方程愣了愣,说:“四楼。”
“噢。”
“怎么了?”
“我喜欢四楼。”
他继续吻她,她只有舌尖才有一点点热量。
“你的心跳得真厉害。”她摸了摸他的心,说。
“我摸摸你的。”
他就摸她。
她说:“三颗,你摸到了吗?”
她的胸口也凉,好像并不跳。
“我摸到一颗。”他笑着说。
“你摸到的那是一颗女人的心。”说完,她也笑了笑。
“你还有……男人的心?”
“还有第三颗,那不是男人的心,也不是女人的心。”
“你别吓我。”
“你应该尝尝当女人的滋味。”
这时候,方程有点警觉,他说:“我可不想。”
“当女人多好啊,被男人爱着,保护着。”
“你怎么了?”
她慢慢搂紧了方程的脖子,方程都快窒息了,他听见她突然变成了粗粗的男声,一字一顿地说:“我能够帮助你啊!……”
方程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他拼命抽出脑袋,跳下床就跑,却被椅子拌了一个跟头——闹洞房的时候,一个同事站在这把椅子上,用线拴着一只苹果,让新郎和新娘同时咬。
焦蕊在后面哈哈哈哈地怪笑起来。那是一个男人在笑!方程甚至感觉到了她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方程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开门板,冲了出去。穿着婚纱的焦蕊扑到门口,没抓住他,就停在了那里。
方程跌跌撞撞冲下楼,一直朝前跑,朝前跑。
冲到大街上之后,有一对情侣卿卿我我地走过来。他回头看了看,见焦蕊没有追上来,这才停止了奔跑,靠在马路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
他怎么都想不通,焦蕊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简直是一场噩梦。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回那个新房了。可是,深更半夜,去哪里呢?
最后,他决定去老六家。正巧,老六的太太出国了。
老六刚刚在方程那里闹完洞房回来,他已经睡下了。方程使劲敲门。他打开门,看见是方程,十分惊奇:“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方程气喘吁吁地说:“那家伙是男的!”
“谁是男的?”
“焦蕊!”
“你胡说什么!”
“快关门!”
方程进了屋,立即把门反锁了。
“你是说,焦蕊是人妖?”
“我觉得她不仅仅是人妖!”
“那她是什么?”
“她还要把我变成女的!”
“我他妈也遇见过这事儿!”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就是那个胶水女人!我太太不是出国了吗?前几天,我又跟她鬼混去了……到了半夜,和你说的一样,她突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差点把我吓得尿裤子!对了,我才感觉到,她跟焦蕊长得很像,也有两个酒窝!”
“我们遇到鬼啦!得了,我就藏在你这儿吧。”
“她会不会找到这里来?”老六不放心地问。
“应该不会吧?”
这天晚上,方程一直在回忆那个恐怖的声音,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沉沉地睡去。
他梦见他在电台录节目,很晚才回家。走在路上,他感到身后的冷风突然没有了。他敏感地转过头,果然看见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尾随他,像一面墙。
那个东西低声说:“我是布。”
方程傻住了。
真正恐怖的绝不是青面獠牙和血盆大嘴,而是物。物是最琢磨不透的。
布是什么?剪子是什么?石头是什么?
它们不是我们织的布,不是我们在商店里出售的剪子,不是我们建房子用的石头——这些是被我们驯化的东西。而游戏里的石头、剪子、布,它们在另一个世界,它们有它们的法则。
一把巨大的剪子“咔嚓咔嚓”一边空铰一边从土里冒出来,它冲向布,几下就把布铰成了碎片。方程听见布发出一种怪异的惨叫声。
那剪子继续“咔嚓咔嚓”地空铰,它的尖渐渐朝向方程,声音细细地说:“我是剪子。”
方程想跑却迈不开脚。
这时候,一块大石头横空飞来,它果断地伸进了张开的剪子中间。那剪子发出一种怪声,辨别不出是喜悦还是痛苦,终于跌落在地上。
石头飘在方程的头顶,它粗粗地说:“我是石头。”
方程不知道该用什么口气跟它对话,说谢谢?太可笑了。
他警惕地看着它。
它们都是异类,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终于它说:“你想不想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