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听在陈庆之的耳朵里,却是非常震惊,连皇帝都不愿交恶的人,他也惹不起。
“隐侯?”陈庆之想了很久,就是记不起来,大梁国内什么时候有一个名叫秦川的隐侯了。他熟知萧衍的脾气,对皇家的人呵护有加,要什么给什么,封爵加侯之类的事情没少做,但是对臣子们却不怎么厚道,想升官加爵,这种事情一般少有发生,至于封侯的更不用说了,整个大梁国内,就大臣当中就只有当年拥护他“逼”齐帝退位的那帮大臣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待遇,其他人士,要没有赫赫战功,想都别想,封侯?!这个可是要给食邑的,动辄成千上万户地给,大梁国里面也没多少人家,都分给大臣了,那萧衍这个堂堂天子还有什么收入可言?
眼下竟然多出了一个隐侯来,陈庆之难免有点瞠目结舌,他本来就是负责机密之事的,但是对于这个“隐侯”却是毫不知情,难免汗颜了。萧衍也不解释,隐侯,顾名思义,便是隐藏的侯王。萧衍无需向自己的手下解释,而陈庆之自然也不会多嘴去询问皇帝不想说的东西。萧衍吩咐,让陈庆之明日随隐侯一块挑选皇宫里的精锐护卫,然后出发。萧衍对自己生命的长度过于忧虑,自然想早日获得那传说中的宝物了。
第二天,陈庆之便见到了这个隐侯,陈庆之总算知道萧衍为什么会皱眉头了。这个隐侯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两眼明亮,但又带着冷酷的气息,剑眉粗犷,鼻子高耸,整个脸庞看上去冷峻无比。初见第一眼的时候,陈庆之不由得在心里赞道:“好一个英雄人物!”那秦川见到陈庆之,也竟然微微一愣,心里也想道:“果然是个人物,难怪萧衍如此倚重他。”虽然两人心里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但是却都没有表现出来。两人在皇宫里挑选了十五名护卫,准备好物资之后,他们便迅速启程了。
萧衍本想组织一支庞大的卫队护送他们,但是均受到了隐侯和陈庆之的拒绝。这两人还没白痴到带着一直精锐的军队进入大梁国的死敌北魏的境内,那还不马上就被聚歼了。全队一共十七人,化装成一支商队,便渡过了长江,然后再过黄河,朝着敦煌的方向一路前进了。
一路无语。除了在北魏境内,随队携带的货物在过关卡的时候,被各地盘官府剥了大半之外,也无大事。商人向来不受重视,缴纳的税收本来就苛重;外国的商人受到盘剥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陈庆之司空见惯了这些事,倒也没觉得什么;反正北魏的商人在南朝受到的剥削也不会很低,想想就释然了。但是隐侯秦川却是满腔怒火,不时嘲讽道:“人道是大秦时代苛政猛于虎,但是比起现在来,秦之苛政不过尔尔!不过尔尔!”大为暴秦喊屈。
秦川为人不喜说话。除了指点地图和行程前进或者驻扎之外,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而且喜欢独处,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百步之内,驻扎时候,帐篷也远离众人。平日无聊,旅程里都会说话聊天解闷,陈庆之也不例外,可是秦川就像哑巴一样,绝不主动开口说话,就算你跟他说话,无关紧要的,他也一向不予回答。样子傲慢无比。不过陈庆之却是对他敬重无比。当然不是因为他是所谓的隐侯,而是因为秦川那卓绝超群的智慧。这一点上,陈庆之自愧不如。
自启程后,陈庆之就发现,秦川每天都在不断计算着队伍的行程和估计每个人的体力状况以及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包括路上会遇到的危险到天气变化,从而制定第二天的行程。队伍里每一样物品他都留心记住,要是物资减少了,一到有集市的地方便及时补充。所以一路以来,众人虽然觉得旅途无聊,但是却没有什么疲倦之意。
玉门关。
玉门关乃是西汉时候建造的,是连接中原与西域的一大关口,在它南面还有一个阳关,两者都是连接西域与中原地区的重大隘口,有着极大的战略意义,故历代素来被重兵把守着,由于边界贸易繁荣,这个荒凉的地方竟然也形成了一个热闹的甸镇了,玉门关和阳关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上出现的概率非常高,如王之涣的《凉州词》里就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感慨,道出了此地的苍凉荒芜,至于阳关,而王维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更是道出离人萧索,后来更是被人编成了《阳关三叠》这一古琴曲。
离此地不远之处便是佛家圣地敦煌。
自汉末佛教经西域传入中原之后,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到了梁武帝时期,已经发展到了鼎盛时期。而地处西域与中原的交接口的敦煌,从晋朝开始,经历了前秦、北魏的佛门弟子、达官贵人、商贾百姓,善男信女都来这里捐资开窟营造,敦煌石窟里的佛像雕刻,壁画和经书典藏的数量非常繁多,许多佛教高僧也纷纷前来此地修行,于是这里几乎成了中原佛教信徒心中的圣地了。梁武帝萧衍信佛,所以嘱咐陈庆之等人,来到这里,一定要来礼佛。圣意不可违,陈庆之等人自然要在这里瞻仰一番。
随从们不敢靠秦川太近,他那冷漠的眼神有如利刃,除了陈庆之,谁也不喜欢跟在他旁边。傍晚扎营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莫高窟前面。残月如勾地斜挂在戈壁的上空,一地冷霜。
秦川静静地站着良久不说话。陈庆之也静静沉默着。他却知道,秦川有话要跟他说。
165 情为何物
165 情为何物
果然,过了半宿,秦川两手放在背后,仰天呼出一口雾气,幽幽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没有阳关,也没有这敦煌石窟,只有猎猎劲风和苍凉的落日,那时候,也没人知道有佛的存在。”
陈庆之心里一动,嘴唇一动,但是却没有说话,他觉得奇怪,这话不像是说给他听的。秦川却转回了头,问道:“陈子云,你有过心爱的女人么?”
陈庆之点了点头。心里涌上一阵温柔,说道:“那是自然,我的妻子云四娘便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陈庆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扬起一阵微笑。一身白衣在这苍凉的月光之下和凉风之下,显得格外的飘逸潇洒。
“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她,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找回么?”秦川冷冷一笑,问道。
陈庆之愕然了一下,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秦川会问他这么突兀的问题。不过他很快便点头说:‘那是自然,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她。包括我的“性”命。〃
“哼,说的倒是容易。”秦川摇了摇头:“假如你是一国之君,她却是是个平凡百姓呢?如果你爱她你便要舍弃你这花花江山,甚至你和你的江山都要万劫不复,千秋万代,你都要受人唾骂呢?”秦川说到这里,眼睛一直盯着陈庆之的眼神。他的眼神如明镜一般,想推诿撒谎,似乎一眼就能够看穿。
陈庆之果然一愣。江山,美人。两者都很难取舍。自古英雄难过每人关,可江山如此多娇,无数英雄竞折腰啊!
陈庆之想了一下,他脸“色”依然平淡,笑了笑说道:“如果那个是我的四娘,我依旧是爱她,选择她,保护她。我爱她,她就是我的全部,我的江山。只有在她眼里,我什么都是,没有她,举世之誉加身何益?有她,举世之沮于身何妨?只有她知我,爱我,疼我,微我付出一切,得此一人,天下予我何干?”陈庆之眼里突然溢出一丝泪水,缓缓说道:“我出身寒门,自小父母双亡,是四娘偷偷省下她的口粮让我果腹,她为了我,不去学女儿家应学的女红刺绣,却央家人给她请了教书先生,白天苦学,夜里却偷偷跑到柴房教我识字,说起容易,做起来谁知有多难?八年如一日,她天天如此。我从军后,她拒绝了多少名门高士的礼聘,毅然等我的回来,你说这样的女子,我能不为她她舍弃一切么?”
陈庆之道出了这段个人经历,让脸“色”冷傲的秦川终于动容了一下。这还是陈庆之第一次跟人道出自己的艰辛往事,说出来后心里也有一种舒服的感觉。不过他一直都欣慰,自己有个好妻子而感动不已。魏晋时期,稍有权势的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过,可是陈庆之却坚守如一,可见他对妻子的敬重有多深情。
秦川叹了一下,缓缓说道:“不错,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说完,他一甩衣袖,向着莫高窟一边的石窟里走去,喃喃自语道:“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女人陪在我的身边,可我却没有好好珍惜,等失去了以后,才后悔莫及;我一定要把握好这一次机会,回到她的身边,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去他的万里江山,去他的疆域子民,全都他妈的臭狗屁,老子累死累活为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却对老子恨不得食肉寝皮。只有她才是真心对我,我,我怎么就那么糊涂,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秦川顾不上往昔的雍容气度,什么话都说了出口,最后越说越激动,走在他身后的陈庆之都听得到他的话。
陈庆之听得不明不白的,好奇地问道:“什么活在狗身上了。”他之前对秦川的态度还是比较拘束,但是与秦川的一番对话,却是令两人打破了僵局。一行人已经走了近四个月的时光,他和秦川还是第一次聊了那么多话。
秦川回头瞪了他一眼,在这冷酷的月光之下,陈庆之被这眼神产生出来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这种气势很熟悉,也很可怕。他在梁武帝诛杀异己的时候,经常看到这种杀气腾腾的眼神。不怒自威。可是萧衍的眼神的杀伤力相对于秦川来说,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就好像被一座巨山压在胸口一样,陈庆之感觉连气都喘不出了。
秦川瞪了陈四一眼后,继续朝前走,不过回头的时候,心里却有点失望,“这样的人选未必胜任得了啊!”他心里暗道,嘴里却不再说话了。
“这是天威啊!”陈庆之在心里暗道:“这个秦川究竟是谁?”心里一阵错愕后,陈庆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也不再做声,只是他心里却非常不舒服。生平第一次觉得对所谓的天威深深的厌恶“凭什么就要我怕你!”陈庆之攥紧了拳头,在心里呐喊道:“下一次,我让你好看!”
白天的时候人流多,这里非常热闹,每个石窟里不是有信男善女在参拜礼佛,就是有商贾在求佛祖庇佑,祈求西出沙漠,旅途平安,这些人布施起来也很阔绰,所以莫高窟的石窟有了这些资金的支持,石窟的数量与日俱增。可是到了夜晚,却是非常安静异常。这里的僧侣们大多都在莫高窟的北面居住参佛,南面才是佛窟,里面满是壁画佛雕和经卷。
秦川不知道陈庆之在心里对他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进行反抗,走进了一个阔达的石窟内,他抬头看着一座迎面而来的佛像。那是一座释迦牟尼的坐莲雕像,佛祖手捏佛印,一脸微笑,恬淡安详,仿佛洞悉了天地间的所有秘密,大彻大悟的样子。秦川看着这佛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一脸痴呆的样子。好一会,他问道:“陈子云,你可知道,佛家所说的人有八苦,是哪八苦?”
陈庆之一怔,想不到秦川竟然会想考他这些东西。要知道,魏晋以来,社会动“荡”不堪,文人“骚”客空有一身才学却大多报国无门,心灰意冷之下,便专研佛道,谈玄说理,将精神寄托在虚妄之中以求解脱,所以社会风气都带有这种“色”彩。陈庆之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何况他还算是个饱学之士。
于是,陈庆之清了清嗓子,幽幽说道:“人生八苦,即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
166 愈合能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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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陈庆之用他那颇有磁“性”的口吻解释道:“佛家认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是为四苦,爱别离,谓常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为一苦;怨憎会,谓常所怨仇憎恶之人,本求远离,而反集聚又为一苦;求不得,谓世间一切事物,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也一苦;而五阴盛,却是指人五蕴里“色”、受、想、行、识旺盛,指人的欲望过盛为一苦也。”
秦川“嘿嘿”笑了一下。“说得倒是不错,可是求之不得,放之不下,哪个更苦?”陈庆之听得一怔,秦川的口气里面很是苦涩,听得出来,秦川心里有个耐人寻味的的故事。不过他陈庆之也不是多事之人,淡然一笑,没深问下去。
秦川见他不答,又接着说道:〃我闻悉达多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终究涅槃;可是芸芸众生,有几个能够像他那样,看破尘世,放下执着?可是佛学却始终强调,转世轮回,修今生,待来世。这又何曾不是一种执着,一种魔障?
陈庆之点了点头,大是赞同秦川的话。不过秦川话题却突兀一转:“可是悉达多却不知道,除了他的信仰,还有比十世苦修更有用的东西。世间有不死之“药”,轮回之印,夺先天造化,篡万世之轮回,只要得到这两样东西,就是神仙了。”
陈庆之无置可否地点了点,眼光却从佛祖的雕像渐渐转移到了石窟两壁的壁画里,壁画显然是刚完工不久,“色”彩极其鲜艳,壁画里是一群飞天,有的在空中肆情起舞,有的在反弹琵琶,姿态各异,容貌极妍;而壁画的背景却是广袤苍凉的大漠,远远的地平线上,一队骆驼缓缓前行,这壁画在石窟那明灭摇曳的油灯的微微光芒之下,更有一番风味。对于秦川的话,他并不怎么相信。
不死之“药”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为什么历来的帝王将相竟然会乐此不疲?难道手中的权力真的如此值得眷恋?陈庆之摇头直笑。他虽然身为萧衍身边的权臣,可是对这权力中枢的圈子深深厌恶。手中握着世人的生杀大权,听起来很不可一世,八面威风;可是陈庆之却知道,自萧衍夺位称制之后,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天三更才睡,而不到五更便要起来处理政务,睡觉也不得安稳,经常是睡着就惊恐大叫着醒来,梦里总是看到别人也学他一样,率军“逼”宫,谋朝篡位。尤其是这几年来,长期在这种压力之下,萧衍的“性”格行为也渐渐变得乖张怪异起来。
萧衍本人就是个大才子,没登上帝位之前,他是竟陵八大才子之一,做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