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娘子 作者:道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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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娘子 作者:道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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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那书僮在包袱里拿出一只锡罐和三个黑色的茶碗来,把茶碗一字排在桌上后,又问何大要了个干净砂铫煮水,我看他手脚麻利娴熟,一把随身带的扇子把风炉的火扇旺了,便守在炉子旁盯着铫子里一动不动。 
这时桃三娘手捧着托盘走出来,是她刚做好的芝麻饼,热热地散出诱人香味:“来,客官请再用些点心。” 
王葵安的样子好像还没吃饭,桃三娘手里的碟子还没放到桌上,他就全然忘了礼节,伸手就抓起一块饼送进嘴里,旁边的小厮赶紧给他倒茶,就是方才书僮先在风炉上烹的那罐青翠色茶水,王葵安拿起杯子一气就喝个底朝天,然后‘啧啧’嘴巴,继续吃饼。 
王员外一张脸涨得紫红,似乎想骂的话到了嘴边,却反骂不出来了。 
书僮将锡罐里的茶末倾入铫内,盖上铫子,侧耳听铫里的水声,不到半刻钟就把盖子掀开,拿一支自带的木质勺子去轻轻搅一下茶水,再盖上,少顷便离开火。 
王员外露出惊讶的神情,用力吸了吸鼻子:“和公子,这是什么茶?” 
那男子微微一笑,整整衣袖:“这乃是用上壬的春芽茶、夏季池塘里采的莲花、焙香了的龙凤团、白豆蔻及麝香等,一齐舂碎混合而成。” 
“这里面还有龙凤团茶?怪道有如此兰桂一般的香气。”王员外惊叹一句,觑了一眼旁边那仍顾着吃饼的王葵安,忍不住斥道:“蠢材!还不快向和公子多学着点。” 
我趁着没人注意,也挨近了他们的桌子,只望着那书僮,他正用木勺将茶水舀出,倾入黑色茶碗中,一时间说不清是茶香还是花香的馥郁四处弥散开来,那男子从袖笼中取出一把同样是木质的长柄小勺——  
 

  他扬起那织着暗蓝云纹的衣袖,缓缓闭目慢慢松下一口气,袅袅的茶烟在他面前似有若无,我才发现,他的指骨修长,手掌光润,木勺是一种深沉而暗地的深赭,他正襟危坐,手腕转动,口中娓娓道来:“茶兮余香,霜露之茗,不奢求凉台静室,也不必面对明窗曲江,茶人独处,亦恍有竹月随行,打坐行吟,轻兮醍醐……” 
他说的是什么,我其实并不很明了,但他语调委婉,声音轻得像风,但却能拂去尘土。 
小勺先在茶碗水面蜻蜓点水一般触动几丝涟漪,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但见他腕转轻柔,几下勾画,那汤纹水脉便显出物象来,男子继续说道:“太极浑圆,两极四象,森罗万千……”随着他的话,那水面跃起一颗水珠,竟是一条小小鱼儿的形状—— 
“啊!”周围诸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冬去春来,鱼燕往返,”那鱼儿才落入水里,随着他的话音:“新雨歇,画楼头上燕归迟。”水面一只剪尾燕子,滴溜一飞转,但波纹一散又不见了。 
“到这三月初三,上巳春草花枝争烂漫。”黑茶碗中,长勺之下,一瞬之间画出兰花樱草,男子淡淡笑道:“看那游春行中,桃花人影春衫薄。” 
水面一时显出桃花一时又化作模糊女子的侧面,可须曳仍消失得剩一弯涟漪。 
“苏轼曾有一赋《月兔茶》云:环非环,玦非玦,中有迷离月兔儿。”水纹中立即现出一只兔子,茶碗又是圆形的,真的就像月影里蹲着一只小兔,我忍不住拍起手:“真的有只小兔子!” 
男子听见我叫,回头来对我一笑,手下却驾轻就熟:“小妹妹,我觉得这只月里兔子不如你来得开心快活,所以,应是:伐桂不如种桑麻。” 
水面最后变出一竖竖的小树枝干,他甩勺点出水滴落回水面,就像雨滴打在树梢叶上,长柄木勺在他手中一转,复收入袖笼,看样子这戏法也就玩完了。 
男子注视着茶碗之内,我这次发现,他方才虽然那样搅动茶水,但桌面却一滴未漏。 
“哎!和公子不愧为点茶的高手,神乎其技啊!”王员外终于发出一声感叹。  
   
 王葵安脸上的惊讶之余,带着一点呆滞神色,王员外看着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像你这种毫无根器之人,得见和凝皖公子一面,也是造化了!”王员外恨得又骂了一句。 
王葵安却不忿道:“有句话不是说‘熟能生巧’?我若拜和公子为师,也必定会勤学苦练的。” 
王员外似乎更加生气:“和公子收你为徒?你这是痰迷心窍了,你娘生你之时难产而撒手而去,哼!早知道便不要你这孽畜!” 
虽然王员外一直在叱骂王葵安,但我看那和公子却丝毫不在意,慢慢端起面前那杯茶,递到王葵安面前:“王公子请。” 
王葵安一怔,连忙接过去:“谢、谢谢和公子。” 
桃三娘忽然走到我身边:“月儿,随我到厨房来一下。” 
“是。”我赶紧跟了她去。 
到了后院,灶台上还有一碟芝麻饼,桃三娘让我吃,并且压低声告诉我说:“看完戏法就好走开了,这王员外家接下来恐怕要出坏事的。” 
“嗯?出什么坏事?”我脑子里还想着茶碗中那只兔子。 
“刚才那王家少爷说他看见佛龛前面供桌上,有香灰堆起三座坟包,还有尾巴分叉的蛇,这可都是大凶的恶兆。”桃三娘把手放到嘴边这么跟我说。 
“啊?那位会变戏法的和公子呢?王员外是想请他来给王少爷当师傅的吧?”我有点急了:“他不会出事吧?” 
“这事我怎么知道。”桃三娘一笑,我晓得这种事情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后来王员外他们吃完饭又喝完了茶,便结帐走了,并将那位姓和的男子毕恭毕敬请回了家去。后来我又听旁人说,那姓和的人是家住杭州的一位世家子弟,举子身份,但不愿做官,乃是禀赋才华高山流水的人物,当地一风流才子,兼之对茶道又是研究颇深的,这王员外许是想让儿子能真正开始学着继承家业,不会算账管钱也就罢了,但起码把他作风处事能调教下也好,恰恰不知怎么与这姓和的攀上交情,便千方百计请了他来,让王大少爷跟着他身边熏染几日,也有助益不定。 
旁人说到此,又唏嘘不已,终是可怜父母心肠了,他原配妻子又早殇,虽娶了几房姨太太,但正妻之位却再没动过念头,每每对他这孽子,也是既爱又痛恨的……  
  
 此后,每相隔一天两天的,那姓和的公子就带着王葵安到欢香馆来吃饭,亦师亦友的模样,时常拿出好几种不同的新旧茶叶来烹调尝试。王葵安虽然玩世不恭的秉性难改,但却很听从和公子的训教。 
这一日,适逢春雨连绵,午后和公子并王葵安乘马车又来到欢香馆,这时店里没客人,何大赶紧让进来,李二进去拿他们常用的风炉,桃三娘着一身豆绿色的夹衫,正在柜台算账,看见他们进来便过来招呼:“二位这个时候来,是用过午饭了吧?” 
和公子回头去向马车夫吩咐几句话,王葵安则对桃三娘笑道:“请老板娘准备几个点心,我们吃茶。” 
我蹲在核桃树下看蚂蚁做窝,看着他们进店去,那马车夫又驾着马跑了,应该是去接什么人。 
我想看桃三娘做什么点心,便从侧面溜到后院去,却发现磨盘上摆了两竹筒,上面有红纸写了一个大字,我认得的,与茶庄门上的大字一样,竹筒内的是桃三娘新买回的茶叶吧,我也没在意。 
过一会桃三娘从前面回来,我扒着磨盘问她:“三娘,要做什么?” 
桃三娘道:“我刚和了面,卷上豆沙蒸一笼卷子,另外还有野鸭子肉,做成馅炸些面酥。” 
我在一旁看着她忙活,豆沙卷实际很简单,就是把和好的面擀薄,上面铺满一层点了玫瑰糖卤的豆沙,然后卷起来再切成小段,上笼蒸就是了。不知道那位和公子今天会不会又耍一趟茶戏?我想到这,就觉得呆不住了,转身往前面去,当我踏进屋里时,店门口恰好也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进来,和公子站起身去迎接她们:“就等你们来了。” 
王葵安忙不迭地作揖:“桂卿姑娘!爱月姑娘!” 
二名女子缓缓地坐下,其中一个上下打量王葵安:“这位公子眼生啊,好像并不曾见过。” 
王葵安如同获了珍宝似的忙答道:“两位是杨春阁数一数二的花魁娘子,小生我早想一仰芳容,只是还远不够资历啊!若不是和兄的面子,二位怎肯屈尊到此?” 
两位女子听了他的话都以袖掩口笑起来,其中一个头簪红蓝二色宝石花、穿一袭紫衣、系金腰带的女子又转向和公子:“今天唤我们来有何赐教?” 
和公子一边指点着书僮煮水,一边笑道:“昨夜我和王公子刚接了一埕夜露,今日打算尝尝新茶,便请你们来了。这么不断下着小雨,你们呆在家里也是睡觉。”  
   
  杨春阁我好像听说过,是江都一带最有名的妓馆吧?据说建得金碧辉煌的,好像街坊哪位婶娘家里的亲戚在那里的二门做一个门房,每月除去工钱,单单赏银就有三、五两。 
书僮给众人奉上茶,紫衣女子拿起杯抿一口茶,笑说:“这雁荡山上的叶芽儿才发,就被你们采来了?” 
王葵安惊羡叹道:“桂卿姑娘真神人也,一试便知是哪里的茶?” 
和公子却道:“叶芽太嫩,反青苦了点。” 
桃三娘端出豆沙卷和面酥,王葵安又连忙拿起筷子问那女子想吃什么,作势要夹给她,紫衣女子仔细看看碟子里:“什么馅的?” 
桃三娘答:“鸭肉。” 
女子皱眉摇摇头,又看看豆沙卷:“面食吃着烧心,不要了。” 
王葵安顿时火大了,把手里筷子往桌面一拍,对着桃三娘大声嚷道:“再去做别的来,就没有精致点的?这么粗糙的东西给谁吃?当我们是什么人?” 
我被吓了一跳,但桃三娘丝毫不恼,把两碟东西收回,并对王葵安陪笑道:“抱歉了,两位姑娘想吃点什么?” 
那女子似乎也没料到王葵安会发这样大的火,便笑笑答道:“若有菱藕粉就蒸些糕吧。” 
“是,这就来。”桃三娘说罢转身回厨房去,我见那和公子手端着茶杯,别过脸去与另一女子说话,对王葵安的举动充耳不闻。 
我跟着桃三娘后面回的后院,见她不作声地就去拿出一包粉来,再和一些糯米粉和洋糖,按分量加水搅拌,我挨过去她身边,不敢说话只是支着头看她做,桃三娘一如平常那样对我说:“这是菱粉,去年四五月间的水红菱,把长老了的菱肉晒干研末而成的。” 
“噢。”我答应道。 
桃三娘把糕蒸下以后,前面李二又来回说王公子要吃杏仁酪,桃三娘点头道:“行,这个也简单。” 
我在一旁忍不住问:“这人确是有点讨人厌。” 
桃三娘抿嘴笑笑没有答我,自顾忙去了,我却犹自觉得愤恨不平,于是又溜到前头来,店里又来了几个歇脚喝茶的客人,我便帮着去倒个水什么的,王葵安那一桌人说说笑笑,两个女子又轮番唱了支小曲,我正无趣间,突然听得‘砰噔’一声响,两个女子接着惊叫起来,我转头望去,那王葵安竟倒在地上,脸色发青、牙关紧咬,全身不住地抽搐抖颤。 
煮茶的书僮去扶他:“王公子……” 
但王葵安双目倒插向上,只看得见眼白了,完全不省人事,且全身僵硬,根本拉不起他。  
   
 和公子赶紧附身去为他把脉,眉心一拧:“坏了!经脉壅滞,这是痰迷心窍,这病来得凶险,得快把他送去大夫那,施针或许才能好。” 
众人都慌了神,王家的小厮更是两腿发软,跪在王葵安身边喊他,可王葵安的唇也已经白透了,口角也流出涎来,十分吓人。 
另一个小厮却机灵点:“我去找大夫来,让马车回去接员外!” 
和公子也点头:“快去吧,快去吧!” 
桃三娘闻声也跑出来看了看,赶忙回去,不一会又捧出一碗浓浓的姜茶水:“刚好我烹了一点,给他灌下去试试。” 
但王葵安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何大拿一把汤匙好不容易才撬开他的嘴,然后王家的小厮那勺子给他灌姜茶,灌不到半碗,他才喉间一阵作响,当下呕出许多痰水来。 
桃三娘又让李二在后面厨房搬出一块平时压腌菜缸的旧门板来,让人们把王葵安放到门板上躺下,王葵安呕完几口,身体便软一些了,嘴唇也缓过来一点颜色,但脸上还是青白。 
不一会儿谭大夫被请来了,掰开王葵安的眼皮看看,把过脉,便拿出几根银针往他的手上扎了,又写个方子让小厮跟他回药铺去抓药,临走拔针时,王员外也赶来了。 
一看见王葵安这幅模样,王员外忙问谭大夫情形如何,谭大夫摇头说没有大碍,不过也是奇怪,他这样子像是受惊而气机逆乱所致,原本他的脾胃就不好,造成体内水湿不化,聚而成了痰浊,所谓惊则气乱,痰浊或随气逆,一时蒙蔽心窍因而发病的。 
小厮一旁道:“公子刚才好好的,坐这喝茶说话根本没受惊吓,根本没来由就倒地上了。” 
王员外没法,向姓和的拱手道:“累及和公子了。” 
男子摆手:“先把葵安送回家中才是正事。” 
于是众人把王葵安连门板抬上了马车,又另外找人雇车送那两位女子回去,小厮正在交付桃三娘点心钱,王员外正迈腿上车之际,却听见车里王葵安一声大喊:“爹!” 
然后就看见王葵安忽然从马车上冲出并跳下地上,把王员外撞得个陀螺似的差点摔倒, 幸好小厮扶住,我躲在桃三娘身后,却看得清楚,只见他跺着脚朝着王员外继续喊:“爹!供桌上的三堆香灰还在那里!要出大事了!” 
王员外被他吓懵了,叫身边小厮:“快去把他按住。” 
王葵安却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躲得飞快:“我们家里有条尾巴分叉的黑蛇!我不回去!” 
我拽住桃三娘的衣角偷偷问道:“三、三娘,他中邪了?” 
桃三娘低头对我笑笑,摇摇头。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没再问。 
几个小厮一齐上去,终于把王葵安抓住了,他仍在嚷嚷,脚踩在地上的积水滩中,溅得满是泥点子,王员外只好叫人再拿布把他嘴巴塞住,然后强行架上了车。一行人匆匆忙忙离去。  

 据说王葵安这一病倒便总是好不转了,连日高烧低烧反复不断,嘴里说不完的胡话,还时常发作下癫狂,王员外命人把他专关在一座院子里,让七八个年轻体壮的小厮轮番守护,十分小心在意。 
那姓和的男子倒乐得照样清闲,隔三几日的,便到欢香馆来喝茶小坐半日,约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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