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老爷是个例外。),身体消瘦。极端古典的五官轮廓分明。尖细的鼻头,小巧的鼻翼,笔直的鼻梁,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东方式直鼻,正好搭配他那对具有典型黄种人特征的丹凤眼。本就精致的五官再加上白皙的皮肤,因此整个头部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位艺术大师精雕细刻的石膏像。他下颌右侧的一颗臼齿套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牙套,每当他咧嘴微笑时,这个金属牙套总会亮光一闪。这时的笑容一扫“石膏像”的文雅书生气,使他更像是个狡黠的流氓。而他说话时的声音清脆悦耳,富有活力。
在人们的印象中,如果说一个男子英俊,往往在心里就会加上虚有其表这个词。但罗基对此从不介意。我还从没见过哪个人如此超脱。即使是偶然发出的牢骚,也是在开玩笑而已。道家思想在他心中占据了极重要的位置,其次则是禅宗。对于欧洲的古典文明他也是心驰神往。
但千万不要以为罗基就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
在他的内心深处的囚笼中,还锁着一个恶魔。一旦有人试图挑战他的价值观,那罗基一定是不择手段的。这种情况我只见过一次。要不是罗基在关键时刻悬崖勒马,那个倒霉鬼今天恐怕就不只是住在精神病院了。
从我们最初相识到现在,他总是把王尔德的名言“除了愚蠢,这个世上没有别的罪孽”挂着嘴边。至于他看好我哪一点,他的回答就是一句话:因为你不是一本正经的人。真是精辟的评语!言简意赅!而通过我的观察,罗基的确很少和那些一天到头都绷着脸的人为伍。
“今年是国际天文年。南京大学与紫金山天文台携手为此举办了天文爱好者交流大会,好一场难忘的盛会啊!这一趟南下真是不虚此行,我被南大天文协会邀请做了荣誉会员。呵呵,你今天好兴致啊,竟逃脱了城市之光的束缚。”
哪里是我有闲情逸致啊,我这分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龙小凤的密室杀人案处理起来困难重重,万般无奈下只好来搬救兵。因此,我一路不辞辛劳地找到了罗基,而作为对我“不远万里”前来拜访的回报,这位大神竟然“邀请”我陪他去野外看星星!毕竟是“盛情难却”,更是有求于人,于是在一个早春三月冷风习习的夜晚,我们两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驱车到了一个远离城市的荒郊野外去看星星眨眼。一切真是妙不可言。天晓得我竟会如此配合地乖乖跟着!
倒不是我对天文学有多么热衷,而是比起城市中的喧闹,我宁愿到大自然中来获得放松。也许是长时间以来在人类社会中压抑得过久,当置身于广阔寂静的天地之间,与漫天星斗对话时,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此时此刻,我心中的各种杂念与烦恼都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原来的怨言也随着心境的变化而荡然无存。
“看北天,‘斗柄东指,天下皆春’。”罗基指着北斗七星对我说,“再回头看南天。春季,属于灿烂的狮子座!现在代表冬季的猎户座已经西行,天狼星也就要跟着退出星空舞台了。”
“猎户座我知道,‘三星高照’嘛,天狼星是哪个?”我问道。
“啊,就是猎户东南方的那颗最亮的。看到了吧?能够和维纳斯相媲美。对历法的发明起了重要作用。只可惜啊,它苍白中透着幽蓝,才给人以孤独寂寞的坏印象。”
“是啊,像你一样,我的独行侠老爷。”我心里想:看星星嘛,哪来这些废话。“非也,天狼星可是双星。真不知道非洲多贡族人的祖先是从哪里知晓的。”罗基反驳我后又自言自语道。“从天文学的角度就可以窥见东西方文明的相通处。”他把望远镜让给我看,自己则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边仰望星空边发表“演说”,“就拿即将退出春季星空的猎户座来说吧,与它相对应的就是我国古代二十八宿中的参宿和觜宿。在希腊神话中,奥利安与毒蝎子就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而在地球的这一边,‘诗圣’杜甫也吟诵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佳句。其中的商星又叫大火,即天蝎座α。α星被西方的占星师称为‘天蝎之心’,正好是我国的心宿二。啊哈!东西方的智慧在此交汇于‘心’。再看双子座南边的麒麟座。麒麟本是我国传说中的头上长角的瑞兽,可是这里只是借用了麒麟之名而非麒麟之形。天文学中的麒麟则是指西方神话故事中被称为独角兽的那种头上长有一个尖角的外形似马的吉祥动物。类似于此的还有凤凰座。天文学中的凤凰指的是西方神话中与太阳神相关的不死鸟,而不是我国传说中的神鸟凤凰。不死鸟英文是Phoenix,因为与太阳神息息相关,所以菲尼克斯的篮球队要以太阳为名。凤凰,不死鸟,能够浴火重生永远不死的神鸟,可是龙小凤这只‘不死鸟’却成了折翅的凤凰……”
“拜托,我不是来补常识课的。现在可是人命关天的时候!”罗基平时并不是话多的人,可每当遇到他感兴趣的话题,就变成了“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我必须在决堤前把水引开。
“不是已经出殡了嘛!我这里就是有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也来不及了。”说完,罗基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他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身边总是离不开巧克力。
“我不是来找你起死回生的,但凶手总要绳之以法吧。”
“闭上双眼!”
“又干什么?”
“感受到了吗?”
“啥呀?”
“春天的气息!”
“大哥呀,就别在这消遣小弟了。”我都快痛哭流涕了。
“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唱完后,罗基低头看了看右手腕的江诗丹顿,又向四周的夜空看了看,不无遗憾地说:“好了好了,为了耳根清净,我就再蹚一次浑水吧!你先补充一下今天发掘的新线索。……请吧,警察同志!”说着,他收好了天文望远镜的支架,连同望远镜一起塞进了他的座驾——兰博基尼。
于是,一辆黄色跑车孤零零地行驶在夜幕下的公路上。不多时就开到了罗基的住处。
罗基的住处,确切说是他姐姐家,位于与北京“玫瑰园”齐名的“桃花源”别墅区,是一幢二层别墅。
对罗基的家庭,我并不甚了解。因为他对自己的家事讳莫如深。通过对零言散语的七拼八凑,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他的父母早年双双丧生于一次事故,给他们姐弟留下了一笔巨额遗产。姐弟俩年龄正好相差一轮。他姐大学毕业后曾在某政府机关工作,后来辞职同丈夫下海经商,从最初的炒股票,中期的房地产开发,一直做到如今的海外贸易。雄厚的资金基础加上经商的过人天赋,夫妇二人在短短十几年间便迅速积累起大笔资金,因此有能力购置豪宅名车。
夫妻二人常年在外,又没有子女。所以在罗基大学毕业后,他姐就让他来替她看房子。名义上是替她看房子,实际上和送给罗基没什么区别。好在罗基并不是那种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房子里过着隐士般的生活,因为有巨额遗产做后盾,而他姐又定期给他下发“工资”,所以生活倒十分悠闲自在。
没了生活负担,他便有了大把时间来进行他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研究,偶尔会写些影评投到杂志社赚些稿费,在威客网上卖“金点子”来赚些零花钱。兴趣大发时还会在一些期刊上发表些针对他的奇思妙想或研究成果的论文,甚至和他的那些奇怪朋友合著一些无人问津的书籍。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深居简出。不要以为罗基足不出户就把他归类为“御宅族”,他一旦出门,则行踪飘忽不定,到处呼朋唤友,真正地四海为家。而每次出游,他都把手机一关,音信全无,往往个把月联系不到他。只要他高兴,就会把现代社会的繁文缛节一脚踢开。厌倦了被人呼来喝去,我有时会很羡慕他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在北京范围内,除了像中国书店、报国寺和潘家园这些与旧书有关的地方,还可以在什刹海、琉璃厂、798,各大博物馆甚至是智化寺或白云观这些“非主流”的去处找到他。他还是马术协会的会员和射箭的高手。而他最为向往的却依旧是他东北老家依山傍水、恬静安逸的田园生活。
我们到了罗基家。我把车驶入了车库,并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在了一辆银色劳斯莱斯的旁边。这是谁的车?罗基的房间在二楼。推开门就进入到一间透着浓郁维多利亚风格的起居室。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凸肚窗。起居室的左边有两扇欧式门,分别通往卧室和书房。既然是欧式风格,壁炉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装饰物。白色大理石的壁炉架就位于左手边的两扇门之间,上面摆放着一对银质烛台。壁炉旁边是一个镀着黄铜的精致金属架,里面放着一套诸如拨火棍和火钳之类的生火器具。壁炉前是一把扶手椅和“L”形的长沙发。天花板上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背对凸肚窗的是一个单人沙发和对着它的“L”形的长沙发。单人沙发与长沙发的中间是张紫檀木的茶几,茶几上是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沙发旁边靠右侧墙的是一个黄铜色的柜子,里面摆放着罗基多年来收藏的各种音乐CD,甚至还有LP!这些CD和LP以古典音乐为主,还有大量的中国古曲、电影配乐原声大碟和轻音乐。靠着CD柜的是一部落地式组合音响。起居室的墙上挂着些印象派大师的油画复制品(罗基的老姐从不对他这个奢侈的爱好投资,所以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和老电影海报。油画虽然不值钱,但海报却不乏一些有价无市的稀有物。如《乱世佳人》、《卡萨布兰卡》和其他一些曾被贴在旧上海著名的大光明影戏楼的电影原版海报(对于它们的收藏渠道,罗基是三缄其口)。
音响不远处立着一个酷似多宝槅的红木家具,上面既可以摆放各种小型收藏品,又起着阻挡作用。由于它的存在,使起居室分为内外两个部分,但比起不透视的墙,又增加了视觉的层次感。绕过这个现代风格的多宝槅,就到了卫生间和厨房。所谓厨房,只不过是罗基用来调制各种饮品的地方。银白色的橱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不同材质而又用途各异的容器,足够开一个小型的专题博物馆了。
再看起居室左边的书房和卧室。
推开书房的门,第一眼便瞧见一排与天花板差不多同高的木质书架,里面挤满了罗基的藏书。虽然种类繁杂,但却摆放整齐。依次是哲学思想类、自然科普类、人文艺术类、中外文学类、侦探小说、名人传记和百科类。透过书房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的半圆形阳台。阳台上有一把古朴的藤质摇椅和一个天文望远镜支架。落地窗前是一张大写字台,正中放着稿纸,旁边是一本奥斯卡?王尔德的戏剧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尊袖珍版的镀金福尔摩斯半身像和一个精致的插着一支金笔、一支毛笔和三四支铅笔的象牙笔筒,笔筒上是“天人合一,物我两忘”八个飘逸的烫金字。金笔的作用纯粹是为了日常书写,不必解释;毛笔嘛,用途也很简单,当罗基心血来潮时,就会抓起毛笔在宣纸上大笔一挥;至于铅笔的作用就很离奇了,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既不是为了写字,也不是为了画素描,而是为了用削笔刀来削。据罗基在某一天自我感觉还不错时透露,他幼年时曾饱受强迫症的困扰,无论是把书插到书架里,门上的挂锁还是水龙头,离开时总要摸上许多遍。成年后,虽然已经摆脱了强迫症,但却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就是当天心情烦躁时,总要用削笔刀把铅笔的木质外皮一片一片地削掉,直到心如止水。当然,淡泊名利的罗基对一般的问题看得都比较开,也许从早到晚都在思索宇宙奥秘与思想文化的人,再看人世间的各种事情就有如鸡毛蒜皮。因此困扰常人的“要紧事”通常在他心中根本就泛不起波澜。
书架的对面墙上靠着一张半圆形的黄花梨木桌,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的留声机,地上斜靠着木桌的是一个小提琴盒子和一个黄色的蒲团。留声机和小提琴分别是他祖父和父亲的遗物,圆垫则是他每天清晨打坐的工具。墙上除了一张太极八卦图和一个用毛笔写成的“道”字,还有庄子和斯宾诺莎的肖像画。书房里还有两个与起居室的音响相连的高档木质音箱。
罗基最讨厌在思考时被打扰。所以你可以突然进入他的卧室甚至卫生间,但决不能贸然闯入他的书房。为防止此类事情的发生,他在书房门后固定了一个飞镖盘,上面插着三支钨合金飞镖。所有熟悉罗基的人都知道这个“机关”,因此敲门进入书房就不仅是出于对主人的礼貌,而更多的是对自身安全的考虑。
与书房相邻的是卧室。推开卧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临摹有《富春山居图》的屏风。对此,罗基还美其名曰“开门见山”。绕过屏风,便是一间充满中国古典风格的卧室,与一墙之隔的欧式起居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靠墙的是一张仿古的红木架子床。竹枕旁放着本线装的《道德经》。
卧室使用的是竹片质的百叶窗。床尾旁边是一把扶手上搭着睡衣木质躺椅。床头柜后面是一扇镂空的竹拉门,门后就是与卧室和书房相通的嵌入式衣帽间,里面挂满了服装饰品。光各式各样的衬衫就不下三打,而且有专门放置帽子、领带、皮鞋和其他例如手帕、袖扣等小饰物的区域。罗基对服饰的选择是在品牌的基础上挑选样式、图案和颜色。衣帽间里最为昂贵的当属来自意大利的名牌时装,杰明街的成衣以及在萨维尔街定制的礼服。
在我刚结识罗基的时候,让我难以接受的不是以上眼花缭乱的服饰,而是卧室墙上挂着的经过装裱的卷轴。上面大都是以陶渊明的田园风格和李太白的浪漫主义为主体的历代诗词古文。这些都无可非议,可其中竟然有《陋室铭》!
豪宅中的《陋室铭》!恐怕也只有罗基才会把这二者结合在一起。如果说他的精神生活是完完全全出世的,那物质生活就是彻彻底底地入世。从豪宅名车到价格不菲的服饰,再到顶级的名酒咖啡,伊壁鸠鲁与斯多葛在他的身上达到了完美的统一,道家与禅宗在这里也可以巧妙地融合。他这个人就是各种矛盾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