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伟?他大概就是从那时起提出辞职,去深圳开了公司。……现在啊?早进去了。……进监狱了!因为涉嫌走私文物。哼!放着交警队挺好的职业不干,非得去做买卖。这下好,又以另一种身份回到了警队。……就是在北京。什么监狱我忘了。”
我感觉自己快成送外卖的了。离开老石头儿的家,我又一路狂奔到市监管局。从那里,我得到的消息是孙佳伟三个月前在清河监狱里被过去当交警时所得罪的人捅死了。
一切和十五年前那起交通事故有关的线索都随着孙佳伟的死亡而中断。不对,孙佳伟是个交警,应当至少还有一名技术人员来鉴定啊。我赶忙拨通了石永松家的电话。我对着话筒扯着嗓门大喊才勉强让他听清我的话。果然,还有一个叫黄健翔的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与孙佳伟共同对事故进行了技术鉴定。我又把电话打到了交管局,查出此人现在是崇文区交警支队二大队的大队长。
算起来,这个与著名足球解说员同名的技术人员现在应当是四十岁左右。绕了一个大圈,我的车停在了崇文区交警支队的楼下。
我说明了来由,得到了黄队长的热情接待。简单的寒暄之后,我就立刻进入正题。黄健翔对那起事故依然记忆犹新。直到今天,他仍对孙佳伟的鉴定结果持保留态度。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与事故相关的线索都早已不复存在。
辞别黄健翔后,我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还来得及赶回局里的警员食堂,我便毫不犹豫地踩下了油门。
第18章
3月31日,农历三月初五,星期二,午后
吃完午饭,我驾车赶往戒毒所。接待我的是一个长着扑克脸的家伙。我说明来意后,他就让我稍等一会儿。大概十分钟后,扑克脸把一个文件夹放在我的面前。
这个王虎还真是老实,对自己吸毒的经历供认不讳,唯独在交代买毒品的渠道时含糊不清,只是提到了一个卖香烟的路边小摊,每次买毒品的地点都是那个卖烟的独眼老太婆告诉他的。可自打王虎被送进戒毒所后,这个小摊就突然人间蒸发了。从街头摄像头调出的录像来看,也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
等我回到了局里,沈阳那边也来了消息。潘若安的父亲叫大野俊彦。因为继父姓潘,所以中文名字就叫潘俊彦,年轻时曾是沈阳化工厂的技术员,并与同厂的女工即潘若安的母亲刘晓敏结婚。因为“文革”席卷全国,不知怎么的,潘俊彦的日本人身份被揪出。他险些被扣上了间谍的帽子。由于在批斗大会上,他“认错”的态度让造反派很满意,红卫兵又确实找不到他通敌的蛛丝马迹,再加上他的老丈人是个造反派的小头目,潘俊彦是日本间谍的问题就不了了之了。虽然保住了脑袋,他仍然遭到了开除党籍和免除车间主任职务的双重政治处罚,并在监狱里度过了三年的铁窗生涯。“文革”后,潘俊彦的党籍被恢复并官复原职,但没多久就因病离世。
潘若安的其他家属也如他所述。母亲刘晓敏体弱多病,靠退休金和子女从日本汇的汇款生活,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他的二哥和二姐在出国前都是国企的普通员工,后来都举家投奔了日本的亲戚。现在留在国内的大姐原本是军工厂的工人,由于东北的经济从改革开放以后就一落千丈,早已失去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工业老大的地位,所以国有企业纷纷倒闭,军工厂更是因和平年代的到来导致英雄无用武之地而未能幸免。潘若安的大姐和她服装厂的丈夫都被下岗的大潮冲回了自家的炕头。所幸的是靠堂兄的资助,做了她伯父家族产业旗下的电器公司在沈阳的代理经销商。随着资金的积累,她还开起了“春の樱”日本料理连锁店,靠寿司和清酒这些日本特色的美食打开了市场。现如今她的生意已经打进了京津,并成功地站稳了脚跟。
相比之下,有关潘若安的堂伯父的资料就很少了,只知道他叫大野策太郎,是日本战后著名的实业家。在激烈如战场的商海里以商业嗅觉敏锐,做事胆大果断著称。
我实在看不出这一天查到的东西对破案有什么帮助。老梁对我的行动也没加以干涉。反正大家都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飞。有东西查总比大家坐在一块儿大眼瞪小眼要好得多。
不管怎么说,罗基在前一天交给我的任务也算都有了结果。我可以顺利交差了。
值得安慰的是,技术人员最终在全国联网的指纹库里,发现了陈国富的指纹,照片也与酒店服务员的描述相符。
原来,此人的真实姓名是江一波,绰号“阿毛”,四十岁,江苏扬州人,社会闲散人员。十五岁时因为持刀抢劫被送入了少管所,成年后常年在粤桂滇三省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有多次的盗窃记录,曾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三年。出狱后在昆明靠打工维持生计,未发现有何异常。再之后就信息全无。
老梁从局长那里拿到了通缉令,通缉令被张贴到北京的各大宾馆酒店和车站机场,不光如此,通缉令还被发到网上。只要江一波浮出水面,就是插上天使的翅膀也难飞了。
下午4点整,案情综合分析会在分局的大会议室里准时开始,与会人员包括了我们局长和来自刑侦总队的副队长。会议是由老梁主持。
首先,局长给我们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和困难。副总队长也传达了上级领导的指示。会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列出已有的线索,可是,从资料上看,对我们的帮助并不算大。除了可以确定蒙娜是死在王虎之前,其他的线索还是和我们之前所作出的推测差不多。
会议的结论就是真凶无外乎以下几种情况:
1。凶手是王虎,他在扼杀蒙娜后在准备室自杀;2。凶手是江一波,行凶后潜逃;3。凶手是酒店里的其他成员。真是毫无创意,一点想象力都没有!接着,又有人提出了几种方案,听起来更像是抓抢劫犯。对待这种智慧型的犯罪分子必须要出奇制胜。整个会议不能不说是枯燥乏味,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和上学时的理论课倒是有得一拼。
我从笔记本上撕了几张纸,把白天查到的乱七八糟的线索进行了汇总。就在我刚刚停笔时,曲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曲晨一进屋,不由分说直奔老梁。也不知曲晨都说了些什么,老梁的表情迅速阴晴圆缺地变化着,比6月份的天气还要变幻莫测。
老梁站起身来,又和局长小声嘀咕了一会。局长又重复了老梁刚才的表情并不住地点头。
老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刚才曲晨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而此消息可以说使本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而王虎自杀的可能性也将被完全排除。”
话音刚落,大家就开始了议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说的就是这个。“肃静!我说完大家再做讨论。”
原来,细心的曲晨通过对王虎上吊的绳长,剧院准备室的高度,王虎踩踏的椅子高度和王虎身高的测量,发现王虎即使踮起脚来,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头套进绳套。由此得出结论,王虎是被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或是在椅子上加了其他垫脚物的人吊起来的。在剧院中,身高比王虎高的只有两个人:牛过天和黄鹤飞。但也可以是其他人为了栽赃陷害而故意做出的。不过,基本上那些柔弱的女性可以被排除了,除非是她们集体作案。
还好,王虎到底不是自杀的,真是天遂人愿啊!我们又可以从密室的角度来分析作案手法了。过去读推理小说时,我是一见密室就兴奋,但现在我已经是谈密室色变了。
散会后,我独自低头向前走,忽然,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一回头,原来是老梁。“胡俊清那老小子终于招了。”
“我就知道他早晚扛不住,但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你用了什么方法撬开了他的嘴?他昨晚不是还充好汉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天津?”
“那个女人是他在天津的一个情人。今天这个女人已经来到北京交代清楚了。”
“这个没出息的!又不是青涩的高中生,背地里搞女人有什么不敢说的?他总不会因为害怕婚外恋被曝光宁可承担一级谋杀的罪名吧,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因为他实在害怕他家里的河东狮。”
“悍妻猛于虎啊!那他现在被放回去了?”
“嗯,但依旧被我们的人盯着,行动也受到限制。”走了几步后,老梁又继续说,“你之前关于时刻表的分析是正确的,胡俊清的行动的确如你所说。只可惜他只是去幽会情人。”
“费劲砍了棵大树,到头来却做了根牙签。”
“咱们出去吃个便饭。”
“我口袋可是空空如也。”
“少说屁话!”老梁从裤袋里摸出钱包,“我请!”
“嘿,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知道一家南美烤肉,价格实惠,正适合咱们这样入不敷出的工薪阶层。”一听要开斋,还是白吃,这一天的奔波劳顿立刻烟消云散,“头儿,你真是神机妙算啊,我还真饿了。这年月,能看透人心的人我见得多了,但能看透人胃的,你还是头一个!”
“别贫!这一天怎么都没看到那个臭小子?”
“嘿,别提他了。罗基上午去北大听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名字一大串的美国人的哲学讲座,下午又去农业展览馆参加陶器还是什么的博览会。反正就是些扔在地上没人捡,不,是根本没人看的破烂儿。现在如果没猜错,他正在去国家大剧院的路上。同样是忙乎了一天,头儿,你看看人家多么滋润。除了听外国人说鸟语就是和破石头谈情说爱,再瞧瞧咱们。”我使劲地拍了拍脑壳,“搜集线索疲于奔命,探求真相头痛欲裂。”
第19章
3月31日,农历三月初五,星期二,夜晚
晚饭后,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北京城沉浸在雾蒙蒙的春雨中。交相辉映的霓虹灯在雨中看起来显得如梦如幻。
起初我们还可以借助车灯清晰地看到路面,但车子驶出三环后,我就不得不打开了雨刷。春雨和雨刷发出的有规律的单调声音使我连着打了三个哈欠。
“连续作战累了吧?”副驾驶座位上的老梁关切地问道。
“头儿,咱干的就是这行,早就习惯了。”
在到达罗基家之前,我们一路无语。
“喝点什么?梁队长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罗基穿着他那件外形酷似道袍的浅灰色真丝家居服,腰间系着同样质地的深灰色带子。
“还是客随主便吧。”
“别客气。茶还是咖啡?我这儿有最上等的西湖龙井和蓝山咖啡。尤其是蓝山,全北京你也找不到十家比我这更纯正的。我的一个日本朋友,他家在牙买加有个咖啡种植园,每年他都会寄来一些。”“我喝不惯咖啡的苦味。有没有酒?”老梁问。“有。但酒是为一个人专门准备的,不过梁队长毕竟是稀客,对待稀客,就只有破例了。轩尼诗还是马爹利?赵锐,不用说,还是蓝山的呼唤。”说完,罗基从木质音箱上挑了一张CD放入音响中。不一会,从音箱里传出了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
“鲁宾斯坦之于钢琴,就如同萨拉萨蒂之于小提琴。鲁氏是肖邦钢琴曲的最佳诠释者,至今依旧是无出其右。”罗基是个音效发烧友。
“今晚又是哪些鸟在唱歌?”我问罗基。他没理我,只是自顾自地吹着《Adagio》的口哨走进了他的饮品工作室。糟糕!我只顾忙着寻找线索,竟然忘记了今晚是“神秘园”组合来京演出的日子。罗基的饮品跟随四季而变化。春秋是咖啡,夏季是绿茶,冬季是红茶。一年之中唯一不变的就是白开水。大概一刻钟后,罗基托着托盘出现在我们面前。托盘之上是两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咖啡和一杯鸡尾酒。
“我以金酒为主酒为老梁调制了一杯鸡尾酒。今天煮咖啡的火候没太掌握好,赵锐,你就将就着喝吧。”罗基跷着二郎腿坐在背靠落地窗的扶手椅里。我和老梁则分别坐在长沙发的两头。
“放心吧,我对此从不挑挑拣拣。我喝蓝山纯粹是因为它的盛名,不像你喝的是口感。你就是拿出一杯写着蓝山的毒药,我也笑纳了。”说着,我从托盘上拿了一杯咖啡,用咖啡勺来回搅拌了几下。
而老梁举起酒杯,猛地一仰头,竟然一饮而尽!
“什么呀,看着挺好看,喝起来还不如二锅头呢!”老梁咂着嘴说道。
“胡俊清已经认罪了吧?”罗基呷了一口咖啡。
“别提他了!”老梁把高脚杯放在竹质的茶几上,向后一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哦,清朝十大酷刑都用上了?”
“少胡说!我可没有严刑逼供。”老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咱们还是说说正经事,就先从动机谈起吧。”
“你可真是个慈善大使啊!”罗基轻声笑道。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挖出真凶的作案动机。他为什么要动手杀人,而且还不止杀了一个。如果找到动机,破案就指日可待了!”老梁抚摸着下颌上的旧伤说道。这是他陷入沉思的征兆。
“动——机?!”罗基拉着长调,“嫌疑犯的作案动机是杀人案中最无关紧要的元素。我敬爱的慈善家队长,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会有N多的动机想要干掉别人,这个比例不会低于60%。有动机不等于就一定会采取行动,因为我们不只是自然人,更是社会人,道德规范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当然,那些像‘每个生命都有存在的理由,别人无权践踏’之类空洞而又乏味的说教我不想在这里重复。从本质上说,一切滥用私刑和草菅人命的行为都属于原始的罪恶。
“一个人被做掉了,可能会有一打无辜的好人和真凶有着完全相同的动机,所以有动机并不能表示有罪,反之,有罪的人可能会因为在旁人眼里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儿而大开杀戒。
“而且面对同样的事,有的人会真动手杀人,有的人则不会,哪怕他的杀机甚于前者。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每个人先天心理因素及性情各异所造成的。另外,如果一个人有着极强烈的杀人动机,他一般都会掩饰得很好,不让别人发现。那种成天把杀人挂在嘴边的人,往往都是为了快活快活自己的嘴,他要么是想震慑别人,要么是在用阿Q一般的精神胜利法。如果他是实话实说,那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佳注脚。
“有的人会掩饰N年只等有朝一日,而有的人则会因为一句别人口中不经意的话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