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过去香港?”
“当然不会,我不可能暴露我的身份。我觉得他们是在找我。”
“你怎会这样想?”
“其实很简单,他们的目的就是找出那笔钱来,可是,人死了,你无法从棺材里把他叫出来问话。幸好,人形软件成熟了,让他们可以先后还原出你和暗影来,希望可以查出什么,但结果当然大失所望。后来,他们大概想起我和你主人在狮子银行里有点互动,而且他还救了我,就以为我们是同党,也以为我应该知道钱的下落,所以,再安排两个人形软件在网络上互相追杀,意图引我现身,要好好对付我。所以我索性将计就计,雇用替身,让他们在航空公司的乘客资料里自以为找到我,怎也没想到我的真身根本没去香港!”
天照那天拨的紧急电话,就是打给服务公司。虽然指示的内容复杂,而且时间很急,但她们还是能一一办到,非常专业。
“所以,这里就是日本机械人研究所?”
“不,是我家的计算机里。”
“你之前不是说——”
“那只是烟幕。日本机械人研究所的保安系统太强,我根本无法闯入。就算闯得进去,我也无法把机械人带出来。幸好他们把机械人内部运作的软件部分委约其他公司负责设计,再外派给自由身的程序设计师编写,而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不禁道:“有这么巧的事!”
“不是巧,日本最顶尖的计算机高手,就是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你身处的地方,其实是一个软件,是个模拟环境。这样一来,你和身处在机械人里面没有两样,不,是更好,你不必担心硬件和软件之间出现冲突。”
我恍然大悟。
“因为要去的是你家的计算机,所以才大布烟幕。”
“当然,他们细心找的话,要找上门口有什么难?他们连你主人在香港也找得出来。我要大费周章行调虎离山之计并掩人耳相,原因正在于此。”
“所以,你叫我别去工厂,因为就算去到,就算能解决软硬件之间的冲突,也会遇上埋伏。”
天照道:“完全正确。”
她随即拿了个心智图给我看,是她本来拟定的计划。
“这种东西也要画图?”
“我是日本人,喜欢用图像表达想法。”
(此处插图省略)
我仔细研究了图后道:“我三十二号本来的任务是送死,只负责在机械人工厂调虎离山。一众三十二个分身里,只有二号才应该去现实世界修成正果。”
天照道:“不幸,二号至三十号都被杀。”
她又抽了另一张心智图出来。由于暗影也分身一变三十二,破坏了天照的原本计划,结果她不得不因应变化而调整计划。
“不过,你还是叫三十一号去了工厂,他也真的钻进了一个肉身里,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
“对。当时我还不知道你尚在人世,找到你后,就叫你取代二号马上去我的家,不再顾忌会否暴露我的所在了。”
我点头。
用滥用到失去力量的说法,就是“接下来的事情,都成历史”。
【东亚之狼·苏黎世】
疾风抵达瑞士苏黎世时,已是晚上,不得不找家酒店住一晚。他在几条大街上找,没一家酒店是便宜的,房租一天抵得过在马拉喀什住一个月。
——不过,老子很快就有大笔钱到手,一点也不介意提早享受奢华。
在酒店听到服务员不纯正的法语时,才想起瑞士这国家虽然有四种官方语言,却没有一种是英语。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来自三个邻国,剩下的一种则是瑞士自己的土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换上比较像样的服饰,去银行准备迎接人生重大的转折点。
出到酒店门口,竟看到三头大象从街口沿着大马路走过来。瑞士本土不会出产大象吧!他知道非洲有象,但在摩洛哥从没见过,倒是在瑞士见到,真叫人啧啧称奇。
等象群走近了,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原来是马戏团的宣传活动。他笑了笑,步行去商业区。他昨晚确认了位置,只要走二十分钟就到达银行,所以,他决定不乘车,宁可走路过去,好好享受这段路程。苏黎世是很适合散步的城市。
银行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安排了一间贵宾室给他,还奉上红酒和小食。疾风没想到瑞士银行的服务竟有如此高的水平。坐在真皮沙发上,聆听柔和的音乐。这笔钱袋袋平安后,他再也不要做黑客,安安稳稳过下半世就好了。
不知狼现在怎样?大概在捶胸顿足吧!黑客永远是黑吃黑的行业。经过这一课后,狼会永远记得,黑客是边缘角色。你要做坏人的话,就一定要坏到底,不能稍有善念。就算出卖父母兄弟,也在所不计。
疾风想起父亲提起以前在苏联时期的家庭。党是最大的,国次之,家庭最小也最不重要。为了伟大的党和革命事业,你得随时指证叛国的家人,任何阻碍国家前进发展的都是人民公敌。
只要等钱到手——他一早就想清楚了,规划好了,连做梦时想到也会哈哈大笑——他会开个投资账户,就算每年回报只有4%,已经足够他好好过下半辈子。
门再次打开时,他准备迎接美好的未来。
岂料——
进来的不是银行职员,而是一群警察,重装,全部持枪。
枪口不约而同对着疾风。
疾风马上举起双手。
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他很快想起年幼时常听父母回忆活在苏联时的生活。秘密警察会在天亮前的一刻,在个人防范最脆弱的时候闯进叛徒的巢穴里,把里面的人全部带走,不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然后,这家人就会在一切政府档案里消失。同事、邻居和其他相识的人也不会再提及,他们会自动在脑海里删去相关记忆,仿佛这家人从来没存在过。
白色恐怖的可怕,疾风如今完全领会。
真是可怕,杀你一个措手不及。
是狼,一定是狼出卖他,他才是真正的“黑吃黑”。
图片是张完美的陷阱,引他上钩。
疾风再一次被“黑吃黑”。
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天照·报复】
天照把黑客在苏黎世银行落网的新闻念给我听。
我身处的模拟环境,属封闭型,无法连上外面的网络世界。不过,体内的计时炸弹,暂时不会引爆。
至于新闻本身,并不够详尽,没有报道来龙去脉,只说一个俄罗斯黑客在瑞士苏黎世提款时被捕。不过,这就够了,单凭这几点,已够天照确认他的身份。
我问:“所以,还是黑吃黑?”
“没错,不过,布局的不是他的同伴,而是我。”
“是你?”
“他大概拿了我冒充暗影发给他们的情报,我从暗影身上找到联络方法。”
“不可能这么容易信以为真吧!”
“情报和女人一样,太容易到手的话,都不会好好珍惜。我把情报装模作样做了点手脚,要花点脑筋和时间才能破解,如此一来,他们脑里仅有的一点怀疑,也会一扫而空。”
“你给他们的情报是什么?”
“好几十个瑞士银行的账户号码和确认人密码,我在网上找到的,是属于黑手党和若干国际犯罪组织。我把这些数据转换成复杂的图像,叫他们要花一番工夫好好破解。”
“落网的不是只有一个人吗?可是我觉得他们的核心成员就算不多,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我也有同感。可是事关重大,他们不会像我般找个替身去做。我猜只有一个原因:他们里面真的有人鬼打鬼黑吃黑。你的主人虽说是意外身亡,但和这些人脱不了关系,我起码替他报了个仇。”
“说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为我主人偷个十八年前已死的小孩的身份证号码?”
“简单得很,他们要一个真正的身份证号码去欺骗各种系统,偷同龄死人的,就永远不怕穿帮。毕竟,人就算死了,他的身份证号码也不会让给其他人,仍然可以通过数字查证(check digit),一般机构并不会去检查持有这号码的人是否仍在生。”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到底怎样找到主人?”
“我也不清楚,推算他们在狮子银行里设下了大量监视和监听系统,知道你主人家里的面店出问题,结果一层层穷追不舍查下去。这个不难,只是花时间而已。十八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我完全同意。
“有这可能,不过,就算是真相又如何?主人已死,他老爸的面店,我始终也无法帮上忙。”
“这个嘛,倒不一定。”
我听到天照的话夹杂笑意。
【男人·来记面家】
晚上九点,男人拉下铁栅,准备结束一天的营生。铁栅碰到地上时,发出哐啷的一声,很是响亮。
不过,世道仍然艰难。
本来“来记面家”就不打算让儿子接手,他比自己有本领得多,应该要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困在一个没有出息的面家里守业。商场上的竞争激烈,到处都是特色店,讲究装潢,讲究人气,讲究市场策略,讲究媒体报道,讲究名人推介,讲究各种男人不明白的东西。
像“来记面家”这种只是老老实实卖一碗手打面的小生意,根本没有多少客人。连来打工的帮手,做了几天后,发现别的店家愿意出多一半的工资,也辞职不干。他们甚至不会在乎取回那一两天的工资。
“我不要了,反正你也没多少生意,我也没做过什么。”其中一个临别前如是说。
男人不知道该不该感激这个年轻人。也许这个新世代其实话中有话,暗指他的店没有前途。他不了解新世代的表达方式。
儿子死了,也就不用守在这个没有前途的店里,与店一样走向没有未来的未来。那是无间地狱。
当然,他真不希望儿子就这样死去。儿子已死去三百又十二天,他每天都算着,一天一天加上去,加进心坎里。数字愈大,但他对儿子的思念并无法减少,只是埋得愈深。
儿子的真正死因,至今仍众说纷纭。警方说是非法赛车,可是,他反问儿子怎会上了那架据说是黑帮拥有的车子里?他们就无法解释下去。也有传媒为他不值,调查那架保时捷,竟发现车是偷来的,驾车的人背景也不清不楚……
街坊认为,根本是蓄意谋杀,地产商找黑帮把他的儿子挟持到车上,再大手笔用保时捷做杀人凶器撞过去,伪造成非法赛车的表象……网络上有大量指向地产商的传言,甚至在社交网站上建立专属群组讨论这件事,抗议地产商为收楼不择手段。
但是,始终没有人能拿得出证据来。很多人慨叹,财雄势大的黑手,当然不会让人找到把柄。他们已用钱建立了种种调查屏障,也找了替死鬼。
你永远无法打大老虎。
真是个他妈的城市,一天比一天腐败。
幸好,地产商慑于群众压力,暂时停止收购计划。
云吞面店也暂时得以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不过,男人知道,就算地产商不收购,总有一天,他自己也会在精神上支持不了倒下去,被死神收购。也许是一个月后,一星期后,甚至,就在明天,一睡不起。
地产商就是要等这一天。
反正他没有儿子,地产商会等到他死后,想尽法子把他的店偷过来——他们有的是律师,为钱出卖社会公义和灵魂的衣冠禽兽。
男人给店铺的铁栅扣上锁头,再把那张历经风吹雨打并因此开始有点残破的请人启示贴在铁栅上。上次贴了五天才有人应征,这次不知又要贴多久。也许,店子不应该再请人,反正也没有多少生意,而且还可以省钱。可是自己有脚患,不能长站,没有帮工,根本无法做下去。
也许,还是索性把面家关门大吉算了。
“爸——”
他听不到脚步声,只听到这么一喊时,惊觉眼前的明暗有点变化,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竟站了个年轻人。
——是什么鬼东西?黑社会吗?
——地产公司终于忍无可忍,出动狠角色了吗?
他还记得,儿子死的那天早上,店里只有一个食客,却古怪得很,眼睛一直往自己身上盯,直到有街坊走来说儿子好像被人掳到车上时,怪食客不发一言冲出门口。
事后想来,这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食客,而是地产公司“委托”黑帮派来的杀手。
他们准备在一个早上同时解决父子两人。
他们顺利杀了儿子,还伪装成车祸。
不料,怪食客要杀自己时,竟有街坊走进店里,杀手见人多,无法下手,便马上逃走。
男人没有向警方说清楚这一点,只道自己多疑,如今回想,事实大概也相去不远。
如今,地产公司见风声已过,终于又忍不着要出手了。
——来,老夫已身无长物,只剩下烂命一条,要拿请随便。
——我等着和死去的老婆和儿子相会。
“你还请人吗?”
年轻人的问题,出乎男人意料之外。这人的广东话并不纯正,听得好不辛苦,不过,男人还是点头。
年轻人的眼镜好像不太寻常,镜片上面浮现了一些字句,年轻人好像仔细看了几遍后,才道:“我明天可以来上班吗?”
“可以。可是,我付不起多少工资。”
又等了一会,年轻人才道:“没关系。我喜欢你的店。”
“喜欢敝店?”男人实在好奇,问:“敝店有什么好?”
年轻人说了一堆男人听不明白的话,他费尽全力解释后,男人终于知道他说什么。
“好久以前……我来这里吃过……云吞面,好吃极了。”
“谢谢。”
——虽然敝店的云吞面实在不错,但被人如此称赞,感觉还是怪怪的。
男人摸摸自己的头,见过这年轻人吗?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他觉得好像有点面善,不是指外貌,而是神态、表情,还有,眼睛发出的光芒。
【我·替身的替身】
听了杂志报道后,我问天照:“你怎样驱使他去面店的?”
“很简单,这是我指派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只要他去帮忙两个星期,我就答应和他约会。”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我说过,他只有外表,脑内空空如也,思想简单,很容易操控。”
“不,我觉得一点也不简单。”
“那你就要相信,开始时确是我哄他过去,但后来是你主人的面店感动了他,让他做了你的替身,换句话说,做了人形软件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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