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以手肘狠狠撞了溪望一下,责怪他不该急于触及对方的伤疤。溪望无奈地耸耸肩,对墨婷说:“胡小姐,虽然我知道戴先生的死令你很伤心,但我们觉得这场意外有不少可疑之处。为了能让戴先生在天堂得到安息,希望你能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墨婷沉默片刻,遂愧疚道:“其实阿炯的死,我也有一定责任。”
第三章 互相推脱
墨婷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道出戴炯出事前后的经过——
我的工资自己都不够花,因此供楼的事一直都是由阿炯解决。他当地产经纪,每做成一笔交易都能赚到不少佣金,但没谈成也就白干了。为了赚钱供楼,以及准备我们婚礼所需的开支,他经常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休息,天一亮就要出门。
他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就算是假日,只要客户一来电话,他也会马上出去应酬他们。之前约了好几次去试婚纱,也因为他抽不出时间而取消。有时候,我甚至整个星期也没能当面跟他说上一句话。
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每天都这么劳累,怎么可能不累垮呢?上个星期他终于病了,虽然只是普通感冒,但别说休息,他连见医生的时间也没有,仍硬撑着带客人去看房。
那天起床时,我发现他有一点低烧,就叫他去看医生。但他说约了个大陆客人去看豪宅,还说促成这笔交易能赚到不少佣金,可以送我一枚体面的钻戒。我拗不过他,只好说待会儿替他买些感冒药,中午就拿过去给他。
他说今天要带好几个客人看房,整天都要开车,叫我记得买无睡意配方,而且要药效强力的。
到公司后,我本想找时间到楼下的药房买药,但老板突然把我们叫到会议室开会。恰好这时夜七打来电话,说他就在附近,问我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我想午饭前大概也不能离开会议室,因此便叫他先帮忙买药,还一再交代要买无睡意的强效感冒药。
到了中午,跟夜七一起吃过饭后,我拿着他买的感冒药去找阿炯。阿炯刚从外面回来,连午饭也没来得及吃,马上又要带另一个客人去看房。他吃了感冒药,再跟同事交代了几句,就开车载我回公司,然后就带客人看房去。
在下车之前,我也没发觉阿炯有哪里不对劲。他还跟我说,那个内地客人对房子很满意,当场就付了订金,他等有时间就跟我去买戒指。我说:“你要是有时间,还不如先跟我去试婚纱,都已经约了好几次了。”
他满口答应,说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就向公司申请年假,专心跟我筹备婚礼。可是,他才离开没一个小时,我就接到三宝打来的电话,说警察通知他,阿炯出事了……
“你知道戴先生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在意外发生之前曾服用过会产生强烈睡意的感冒药吗?”溪望问道。
“知道。”墨婷轻轻点头,“警察有跟我们说过。”
溪望又问:“你确定曾明确告诉夜七,要买无睡意的感冒药?”
墨婷再次点头,叹息道:“这其实也不能怪夜七,他买的感冒药没有中文说明,而他的英文又不太好,不知道服药后会产生睡意。这都怪我没看清楚说明,就把药拿给阿炯吃,是我害了他……”她忍不住落泪,随即仓促地向两人道别,便快步从后门走进大厦。
安琪叹息道:“这也不能怪她。”
“你还认为是意外?”溪望面露疑惑之色。
安琪认真地分析道:“药是夜七买的,他不懂英文买错药。而墨婷出于对他的信任,没认真阅读说明书就把药拿给戴炯。戴炯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女朋友,哪儿想到服药后会产生睡意?这事从头到尾就是场意外!”
溪望问道:“既然夜七不懂英文,他怎么知道自己买到的是什么药?”
“药剂师会告诉他该买哪种药呀!”安琪理直气壮道,“香港的药房大多都有注册药剂师驻店,虽然他们不像医生那样会替病人检查,但只要把症状说清楚,小病小痛不会难倒他们。”
“你觉得药剂师会不会提醒夜七,服用这种药会产生强烈睡意?”溪望狡黠一笑,又道,“我们先假设夜七是个冒失鬼,忘记了墨婷一再交代要购买无睡意的感冒药。但经药剂师提醒后,他还想不起来吗?”
“难道夜七是故意的?”安琪讶然道。
“虽然以现在的情况,还不能百分百肯定,但夜七在这件事中绝对是个关键人物。”溪望随即道出自己的分析,“首先,三宝曾提及戴炯买了保险,而戴炯在香港就只有三宝这个亲人,因此保险的受益人不是三宝就是墨婷。而两人均跟夜七关系密切,故戴炯死后,夜七将间接获得利益;其次,杨导跟夜七有联络,他认为安仔要向大家报复,很可能是因为夜七告知戴炯出了意外,并对此添油加醋。”
“难道是夜七在背后搞鬼?”安琪亦认同他的分析。
溪望笑道:“要想知道答案还不容易吗?直接去找夜七问个清楚就行了。”
根据三宝提供的联络方式,两人联系到夜七,并约对方到一间中式快餐店吃晚饭。他们到步时,一名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的青年,站起来向他们招手。安琪认出对方是夜七,便坐下来与对方叙旧。
夜七虽然先到步,但却未点任何食物。见两人聊得投机,溪望便识趣地询问他们想吃什么,遂到收银处点餐。待他将饮料及食物捧过来,发现安琪仍在跟对方聊些与案件无关的闲话,不由得皱起眉头。心想:“她到底怎么了?她平时办事向来喜欢直截了当,为何在这件事上却拖拖拉拉?”虽然心里觉得不妥,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准备继续观察一会儿。
夜七像饿鬼投胎似的,没一会儿就将面前那碗份量十足的饭吃了个干净。以他瘦削的身形判断,他的饭量应该没这么大,想必是没吃午饭。
联想到他是个收入不稳定的临时演员,不禁让溪望怀疑他的财务状况。以此推断,日前他主动致电墨婷,或许只是为了蹭饭。没想到他虽然外表光鲜,但实际上却是囊空如洗。或许,像他这样的跑龙套,都是就算穷得没饭吃,也要打肿脸充胖子吧!毕竟,演艺界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行业。
安琪仍没切入主题,就算继续下去,她也不见得会主动道明来意。为此,溪望只好代为开口,对夜七说:“其实我们这次约你见面,是想了解一下戴炯的事,你跟他应该很熟络吧?”
夜七叹了口气,答道:“阿炯是我的好兄弟,他突然走了,我也很难过。”
“据我所知,戴炯因在出事前曾服用会产生强烈睡意的感冒药而发生意外,听说这感冒药是你帮忙买的……”溪望故意没说下去。
夜七愣了一下,随即痛心疾首道:“都怪我不懂英文,不知道这药会产生睡意,害死自己的好兄弟。”
“你买药的时候,药剂师没提醒你这种药的副作用吗?”溪望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夜七脸上闪现微不可察的惊惶,但立刻又正色道:“唉,你们别看我衣冠楚楚,其实我兜里就只有二十块车钱。要是我有钱买药,就不用找墨婷蹭饭了。那天的情况,其实是这样……”他随即道出当日买药的经过——
那天我本来要赶通告,可导演临时改变了主意,把我的角色给撤了,害我连个盒饭也没混到。拍摄地点就在墨婷上班的大厦附近,于是我便打电话约她吃饭。我本打算蹭一顿饭吃,没想到她竟然叫我帮忙买药。
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我的情况她很清楚,知道我身上通常没几个钱。如果不是真的走不开,她也不会叫我帮忙买药。感冒药虽然不贵,可我身上那点钱就是不够,总不能去找她要钱吧!
我们虽然很熟络,但她始终是个女人,叫我帮忙买盒感冒药也要她先给钱,就算她不介意,她的同事也会笑话我。可是不帮她买药,我也不好意思找她蹭饭。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三宝上班的超市也有卖感冒药,就打电话让他替我买。
虽然我不懂英文,间接害了阿炯,但在这事上我只是当跑腿的。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肯定不会让三宝替我买药……
夜七虽然言之凿凿,但他的解释却又让人觉得有推卸责任之嫌,而且他似乎刻意忽略问题的重点。因此,溪望便向他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三宝,要买无睡意的感冒药?”
“三宝有时候做事也挺靠不住的,我明明……”夜七突然掏出手机,“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喂,是张导演呀!有空,我现在有空。好,我马上来,十分钟就能赶到。”
他收起电话,对两人说:“我有工作,这顿饭就先谢了,得闲饮茶(得闲饮茶,意为有空再聊)!”不等两人回应,他便脚底抹油地跑掉了。
“他根本没接电话,他的手机屏幕都没有亮。”溪望看着已跑出门外的夜七,又道,“而且他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或许你想得没错,他的确有问题。”安琪眼中闪现一丝不安。
“他既然将责任推给三宝,我们就再去找三宝问清楚吧!”
“也只能这样了。”安琪泄气道。
两人再次来到三宝工作的超市,向他求证夜七所说是否属实,他气愤地骂道:“夜七这个死仆街,竟然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他气得满脸通红,但随即又冷静下来,并面露愧疚之色,悔恨道:“不过,我的确要对阿炯的死负上一定责任,虽然错不在我……”遂向两人道出当日的情况——
那天,夜七给我打电话,我想他大概又没钱吃饭,想找我蹭一顿饭吃。我对此早就习惯了,这个死仆街也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不去找份踏实的工作,就只会做他的明星梦,经常连饭钱也掏不出来。房租就更别说,要不是我跟志庆替他垫付房租,他早就睡天桥底去了。
我本想训他一顿,跟他说做人要脚踏实地,别再做那不切实际的明星梦,赶紧去找份正经的工作。就算做保安也好,送外卖也罢,至少还能自食其力,犯不着终日要朋友接济。我们虽然是好兄弟,但长贫难顾,不可能养他一辈子。
可是,那天他找我却不是为了蹭饭,而是叫我帮他买感冒药。他说自己感冒了,早上起床就觉得头晕眼花,不过为了赶通告,硬撑着跑去片场,但导演却临时抽掉他的角色。
他把自己说得可怜巴巴,我也不好意思训他,便问他要买哪种药,我替他买就是了。他说哪一种都成,不过最好效果强一些,吃了能快点痊愈。
我问超市里负责药物的同事,哪种感冒药的效果最好,药效最强劲。同事给我介绍一种包装盒上全是英文的感冒药,说这种药的药效最强,不过副作用也很厉害,服药后会产生强烈睡意,一再提醒我要多加注意,最好在睡前服用。
我想夜七这死仆街也没什么事可干,多睡会儿说不定能让他省下一顿饭钱,就把这盒药买下了。我本来想下班后,再把药带回去给他,但他说自己就在附近,马上过来找我。
他来找我的时候,脚步轻浮,双目无神,仿佛只剩下半条人命。我还担心他能不能自己回家,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我面前做戏。老实说,这死仆街的确有演戏的天赋,但娱乐圈都是靠脸蛋吃饭,他那张大众脸想要当明星简直比登天还难。多少演技比他好十倍的演员,在演艺业打滚几十年,还不只是个跑龙套。
我现在恨不得打这死仆街一顿,但当时却觉得他很可怜,把药交给他后,还塞了两百块给他,叫他先吃点东西再回家。我还交代他服药后要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尽早痊愈。要是吃过药还没好转,就去医院排队看一下。
这死仆街一个劲地跟我说好,哪想到他竟然骗我,转过头就把药拿给阿炯吃。如果知道药是给阿炯吃的,我肯定不会买这种药,阿炯也不会出意外……
三宝长叹一口气,眼角涌现泪光,黯然道:“之前我跟你们聊天时突然离开,其实是因为我心中有愧,觉得自己对不起阿炯。虽然这祸是夜七闯出来的,但我多少也要负上些责任。”
溪望轻蔑一笑,心中暗道:“你跟夜七果然是好兄弟,两个人都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说自己在此事中亦有过失,同时又将主要责任推给对方。”
“别难过,发生了这种意外,谁也不想。”安琪向三宝安慰道。
“意外当然谁也不想发生,但以现时的情况判断,戴炯的死不一定是意外。”溪望冷眼盯着三宝。
第四章 人心难测
“你这是什么意思呀,阿炯的死不是意外,难道是我故意害他吗?”三宝怒气冲冲地向溪望骂道,“阿炯是我在香港唯一的亲人,他死了对我只有坏处,哪儿有什么好处!”
“先别冲动,我不是针对你,只是你跟夜七两人说法不一,难免会让人生疑。”溪望故作友善地对他说,“夜七并没有提及在你面前装病,反而说你做事不靠谱,把药给错了才导致戴炯出事。”
三宝骂道:“那个死仆街就只会颠倒是非,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无睡意配方,只说要药效强劲,一吃就好的感冒药。”
“你们俩各执一词,谁是谁非也不好说……”溪望故作为难,突然又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他叫过来,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好,看这死仆街在我面前还敢不敢信口雌黄!”三宝怒气冲冲地掏出手机拨打,但随即又骂道,“这死仆街竟然不接我电话。”他接连再拨两次,便说对方已将电话转到留言信箱。
溪望向安琪扬了下眉,后者会意地取出手机致电夜七,证实三宝所说属实。
“夜七这个死仆街躲不到哪儿里去,他身上没几个钱,这个时候应该就在家里。我马上就下班,你们跟我一起回家找他当面对质!”三宝越说越气,若此刻夜七就在眼前,他肯定会跟对方大打出手。
“好吧,现在就只能这样。”溪望颇为无奈地点头。
在等待三宝下班其间,安琪突然戳了溪望一下,问道:“你刚才是故意用激将法惹怒三宝吧?”
溪望狡黠地笑道:“现在不好吗?在找夜七对质这件事上,他比我们更积极。”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事上纠缠。”安琪面露不悦之色,不耐烦道,“虽然他们两人说法不一,但不管谁对谁错,戴炯的死也只是场意外。他们的疏忽,在法律上不构成犯罪,我们干吗要在这事上浪费时间?等我们去调查的案件可堆得比人还高呢!”
溪望正眼看着安琪,看得她心里发毛,不悦骂道:“你盯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