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领队,你还好吧?”
司昴一直称呼江瓷“领队”。他还不敢靠近江瓷,隔着一段距离大声喊,江瓷却仍是丝毫不动,她平日戴的耳机就被她放在手边。
司昴更觉得不对了,江瓷平时对声音还是很敏感的,怎么这次一点反应也没了?是不是病了?他想到这儿,什么也不管了,上前就扶住她的肩膀,大声叫她:
“领队!你没事儿吧?”
江瓷一惊,把身体扭过来,死死盯着司昴。看着江瓷的表情,司昴立即怀疑自己是不是急过头了,江瓷可能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但她脸上确实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司昴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小心地问:
“领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江瓷摇了摇头,伸手去摸放在手边的耳机,手一哆嗦,耳机从手里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掉到楼下了,司昴连忙一手捞住。
抓着这副耳机,司昴的脑子里回想起了自己在纸条上记下的一条“冷场时要活跃气氛”,于是他没有把耳机立刻还给江瓷,而是把耳机戴在了自己耳朵上,用僵硬的语调开玩笑道:
“那个……领队,你的MP3呢?不戴MP3听音乐,是要听天音吗?”
话刚出口,司昴就感觉到了不对,他和江瓷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江瓷一把把耳机抢回来,攥在手心:
“还给我!”
她的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司昴把隐隐作痛的耳朵半捂住,回味着刚才那个感觉:
这个不是耳机,好像是助听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炸了一下,他可是真真正正地急了,也不顾礼不礼貌,脱口就是一连串质问:
“江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戴这个?这个是助听器吧?你的耳朵不舒服?你最近是不是就是因为耳朵不舒服才情绪不好的?你去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江瓷根本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意思,把耳机塞在耳朵里,起身想走。司昴一把拉住她的手,口吻强硬地说:
“你不说我不会让你走的!龙炽队长知道吗?”
听到司昴提到龙炽的名字,江瓷的神色突然一下变得无比狂暴,她反身拎起司昴的领子,就和招新的时候司昴看到江瓷拎起那个满口脏话的男生领子时一样,司昴的语气和身体一下子就软了:
“江……不是,领队……”
“你敢告诉他试试!我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江瓷没戴好的耳机又从耳中脱落下来,随风晃动着,司昴看出来,她的手也抖得厉害。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抓住了江瓷拽着自己领子的手,怯怯地说:
“领队,很危险的啊……”
司昴离天台边缘只有一步之遥了。他真的怕江瓷在盛怒之下把自己推下去,他承认,他在关键时刻还是抗不住,可耻地软了。
江瓷的情绪很快稳定了,她慢慢松了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司昴见拦不住她,只得在她背后大喊:
“领队!你这样不行的!”
江瓷跟没听见一样,或许是她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她的耳机还没戴上,她也许只是想迅速逃离。看江瓷离天台的门只有几步了。司昴突然回了神。
你真的是没用啊,要是这次机会错过了,她真的就不会再搭理你了!
司昴下了决心。在江瓷即将跨出天台的门的时候,他抢先一步,把江瓷往后拽了一把,又甩手把天台的门关上了,还没等江瓷说话。他就挡在天台门口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大堆话:
“领队,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也不对。刚才那个,助听器,度数很高的,如果耳朵有什么事一定要去看医生,你不是喜欢法医吗,那个行业对听力可是有要求的,万一…… ”
他知道自己急三火四的样子蠢到不可救药,关心则乱,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大擅长说话。但看江瓷的表情由僵硬明显变得略微放松了,他好歹松了一口气,因为这表示他至少没说错什么。一阵尴尬的静寂后,江瓷开口说:
“你别说了,你说了这么多,我只能从你的口型猜个七七八八,我根本听不见,风声太大了。”
如遭惊雷,司昴的舌头都僵了,他怔忡地望着江瓷,看她从容地戴上耳机,从容地对自己说:
“怎么?我不告诉你原因,你就不打算让我走?”
司昴郑重地点了点头。江瓷呼了一口气: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就会去找龙炽?”
“是,毕竟他是你哥哥。”
司昴从未想过,这句不经心的话会引出她另一个秘密。
江瓷听到这话,神情又发生了变化。她顿了大半天,才说了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听谁说的?”
司昴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得装得相当硬气,自己都能听出自己语气上的虚浮:
“就是那个意思,表面上的意思。我自己猜的,没人告诉我。”
“你怎么猜的?”
“我……”
江瓷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嘴唇抖索着发白,司昴这时却已经不再恐惧,他有预感,江瓷今天一定会告诉他关于她自己的事。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可以更深一步地了解她,尽管她看上去并不情愿让自己了解。
果然,江瓷还是开口了,语气中竟带有淡淡的伤感:
“这些话没跟龙炽说过吧?我猜你还没有,幸好是你,要是弓凌晨那种嘴太快什么事儿也藏不住的人,我绝不可能告诉他。”
司昴屏息听着,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打消了她继续讲下去的欲望。
“我的耳朵,五年前就坏了。”
即使反复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听到这个消息,司昴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问道:
“五年前?”
“五年前。”
司昴憋了半天,他很同情江瓷,这是实情,可他也清楚自己不能流露出丝毫同情的神情,这对不啻是江瓷最大的侮辱。他这时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龙炽怎么会不知道呢?”
江瓷的语气还是那样伤感:
“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连他是我的亲哥哥这件事他都不知道,他还能知道什么,白痴。”
司昴一时失声了,他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只瞪着一双快要凸出来的眼睛,鼓动着腮死命呼吸。
“……幸福的白痴……”
江瓷这样喃喃自语一句后,对司昴说:
“好了,可以让我走了吧?我也就这点可说。你要是敢告诉龙炽,不夸张地说,我剥了你的皮。”
他木木地看着江瓷,木木地闪开身,当看见江瓷消失在楼梯拐角处,他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腔里又干又疼,像吞了一大包干燥剂。
他从此便和江瓷共享了一个秘密。他觉得这是他无上的荣幸。
他开始阅读医书,尤其是跟耳科有关的内科书籍,同桌看他在看这种书,调侃说他是不是想当内科医生,专门研究人体,他一言不发,他知道如果他拿这件事轻易开玩笑的话,简直是对江瓷的亵渎,尤其是对她说的那句话的亵渎。
因为江瓷说的那句“幸好是你”,他彻彻底底沦陷了。
第二十一节 暗恋故事(四)
司昴在医书中看到,江瓷之所以在那段时间烦躁,很可能是因为耳鸣头疼头晕之类的症状。他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也不知道,于是他更加密切地关注着江瓷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江瓷却再没表现出身体上的不适,也没再跟司昴有着像天台那里独处的时候。司昴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想让她再出现这种状况,还是不想。他开始弄不懂自己了。
但江瓷对他还是那种毫无偏颇的态度,似乎根本不因为司昴握有自己重要的秘密就对他特殊对待,就像她已经不再记得天台上发生的事情了一样,训练的时候压根不留情面,司昴也搞不懂她了,甚至有的时候,他会乱想一气,想那天在天台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他思考这个问题都到了哲学的层面,想得他每天都恍恍惚惚,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小人儿,这个毒舌的、冷静的、坚强的、独立的、强大的小人儿,牢牢盘踞着心脏的一角,甩也甩不脱,他也不想甩脱,带着这个隐秘的甜蜜的负担,他觉得并不是坏事。
在这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日子这样波澜不惊,司昴有时想这样也挺好,暗恋很少能有什么结果,他也会想到未来,未来有没有可能能和江瓷在一起呢?他有些憧憬,但也只能是憧憬,未来太遥远与虚幻,是不会收容他的,只有现在,才是独属于他的珍贵的现在。他暗恋的内心时光,没有别人可以打扰。
假若一直……
但就仅仅是这个卑微的平衡点也被意外打破了,在高二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
江瓷参加了市里的马拉松高中组比赛。比赛那天。人很多,所有一高的篮球队队员都眼巴巴地守在终点,只有龙炽不在。周围的人很挤,司昴毫不在意,他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了空荡荡的赛道上,他相信江瓷一定会坚持跑到终点,他相信这个倔强而坚强的女孩有坚持到底的勇气与能力。
在拥挤的互相推搡的人群中,司昴不小心被挤得倒退了几步,踩上了一个人的脚,他忙不迭回头道歉。看到自己踩上的人是一个极其抢眼的美女,更加慌乱。司昴没料到的是,她竟冲自己宽和地笑了笑。问:
“在等人?熟人在比赛?”
司昴不自然地歪嘴笑了两下,连忙把头转回去,继续用认真到虔诚的眼神看着跑道。他的心其实和一般看到美女的男生们一样,跳得跟打点计时器没什么差别,荷尔蒙也不免有点儿小小的飞扬。但他还是不大习惯和女生讲话。尤其是这种太漂亮的女生。经验告诉他,这种漂亮女生都是非常难伺候的,跟江瓷相比……
他现在已经开始下意识地拿江瓷和别的女生作比较了,得出的结论基本都是“江瓷是独一无二的”、“江瓷是别的女生比不了的”,但他自己也没注意这些个小细节,他只想一心一意地等着她。他现在想的还没有那么多。
那个女生却没有放弃的打算,她凑上来,问:“你是在等江瓷?”
司昴一惊。回头惊讶地盯着女生的脸,看女生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队服上,才意识到她大概是因为这身队服才判断出自己认识江瓷的。
他腼腆地点点头,女生笑起来,她笑起来眼睛是弯弯的。煞是好看。她说:
“我们是江瓷的朋友,也是来等她的。”
朋友?我们?江瓷有同性的朋友?
还没等司昴回过神来。她就向后面的人群招了招手,喊道:
“安!修!夏绵!!这里!江瓷他们队里的人在这儿呢!”
司昴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两男两女,他没留意那两个女生,他的眼神更多地落在了那两个男生身上。原因不为别的,这两个男生虽然风格不同,一个是典型的彬彬有礼的好学生,一个是冷酷的冰山面瘫脸,但外形都是一样的抢眼帅气。不管江瓷是怎么想的,司昴自认也是江瓷的朋友之一,但同样作为江瓷的朋友,司昴顿时觉得在他们面前矮了一截。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随便和他们讲了两句话,就不再管他们,仍全心全意地盼着江瓷的出现。
如他所料,江瓷是第一个出现在终点跑道的人,在最后的赛道里,她加速,冲刺,漂亮地冲过了终点线。她刚把穿在身上的橙黄色号码衣挣扎了几下脱下来,随便抹了两把汗,就立即被一群记者包围起来,江瓷应付了几句,就从记者群中挤了出来,向场边走去。
一高的篮球队队员们欢呼着涌上来,但谁也没勇气第一个上去表示祝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在怂恿对方赶快上,一时场景有些尴尬。司昴随着人群的推搡向江瓷的方向前行,他盯着她湿透的衣服,额上闪亮的汗珠,紧抿的唇际,红润清秀的脸颊,呆看了好一会儿,等人群都涌上去把江瓷簇拥起来,他热血上涌,直冲天灵盖,他在人群里奋力挥舞着胳膊挤到最前面,还没等江瓷有什么表示,就不管不顾地把江瓷抱进了怀里。
他用力地抱着江瓷,恨不得把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明显感到江瓷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这微微的、诱人的喘息让他仿佛得到了某种特许,更用力地抱着江瓷。这时,江瓷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话:
“我刚跑完,再抱就缺氧休克了。”
司昴一愣,就在他一松神的时候,后面强大的力量把他一下子拽离了江瓷的身边,其他队员见到有人开了先例,都一窝蜂地涌上去拥抱江瓷,江瓷一下子淹在了人海里,司昴手足无措地站着,一股没来由的失落感笼罩在他心间。
他看见,在队员们身后站着的是刚才的那三女两男,江瓷赶苍蝇一样把围在她身边嬉皮笑脸嗡嗡作响的队员轰走。主动向他们走去,刚才跟自己讲话的漂亮女生和一个看起来就很温和、一双桃花眼的女生正一边一个地靠着江瓷给她擦汗,另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在叽叽喳喳地说话,看上去和江瓷很是亲近热络,两个英俊的男生也是一副跟江瓷相识了很久的样子,其中那个身高看起来有一米九多的男生给江瓷递了一瓶运动饮料,面瘫脸也在跟江瓷讲着些什么,这让司昴有种疑惑:这都是江瓷的朋友?江瓷怎么会有这么多自己不认识的朋友?自己,是有多不了解江瓷?
更将他的失落提至顶点的。是龙炽的到来。
龙炽的喊声由远迅速及近,他蹬着一辆自行车飞速滑行而来,一边骑一边大叫:“喂!离我家小瓷远点!趁机占什么便宜呢!”
还三三两两围在江瓷身边不肯走的篮球队员们怪叫着“噢——”。作鸟兽状散,只留下喘得不成样子的江瓷和簇拥着她的三女两男,龙炽直接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连自行车也不管了,随手一甩。哈哈地大笑着,上去一把抱住了江瓷,还不知轻重地重拍了几下江瓷的背。
江瓷挨了这几下毫不客气的拍击,剧烈咳嗽了很久,最后都咳到蹲在了地上,龙炽跟着她蹲下来。笑得很不要脸。
这是司昴的想法,他突然很恨龙炽,恨他不知死活的举动。他永远是那么冒冒失失。他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心疼江瓷。
江瓷一把扇开了他的手,边喘边大骂道:“别拍了!别拍了!肺要是咳出来你给我塞回去啊!”
龙炽帮江瓷顺着气,大声笑着说:“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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