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黎朗还自嘲地笑了笑。他做了这么多年心理咨询师的工作。第一次碰到叫他害怕、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却又不舍得轻易放弃的病人。
黎朗一时间想事情想出了神,直到他听到外面传来了林娇的尖叫,伴随以“小月你干什么。快松开”的尖声叫喊。
黎朗一下子站起身来,朝外跑去。
等他跑到前厅,才发现古小月正一如既往地抱着古老板,只不过,她居然用嘴死死地咬住了古老板的腿,不管焦急的林娇在一边如何拉扯她也不松口。
奇怪的是,她的眼神没有精神病患者发病时的癫狂,相反,她很平静。她很平静地用着全身的力气去撕咬着古老板的腿。
古老安疼得面色青白,几番呵斥叫古小月松口,古小月就是不松,咬得愈来愈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在一旁愣住了的黎朗。
古老板穿的是黄色的工装裤。鲜血从古老板被咬的地方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看起来叫人感觉触目惊心。
黎朗愣着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去帮忙。
可当他刚刚伸着双手,准备去帮忙的时候,古小月就发现了他的动作,继而松开了口。
古老板揉着咬得晕出了一大片血迹的腿,倒吸着冷气,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林娇连看都不敢看自己满嘴是血的女儿,叫黎朗把她送到房间里呆着,自己则准备搀着古老板去房间里上点儿药。
可是古小月现在完全抗拒黎朗的接近,一看到黎朗又准备朝她走来,她就一下子窜到了古老板身边,抱住了他的另一条腿,死活不肯放手。
古老板还以为她还要咬自己,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就把她往外推,等到发现她只是单纯跑过来抱着自己的腿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叮嘱小月“可不准再咬了”,才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在林娇的扶持下艰难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古小月下嘴极狠,古老板腿上的半块肉都要被咬下来了,上药的时候他疼得全身直哆嗦,就这样,他还强撑着笑着跟黎朗打哈哈,说黎医生果然是神通广大,小月发病的时候死活不松口,黎医生一过来就松开了。
黎朗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眼神却扫向了小月。
小月抱着古老板的另一条腿,低着头,不言不语,但是她嘴角那一抹幽微的血迹,简直叫人脊背发冷。
黎朗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他的心头。
没有结束,绝对没有结束,小月的人格,好像在往另一个连他也无法控制的深渊中滑去了。
黎朗的预感没有错,在当天夜里,就又出事了。
古小月自从缠着总和古老板呆在一起后,就搬到了古老板的房间里,睡觉也是在同一张床上。
就在当夜,古老板的房间里传来了古老板又一次的惊声尖叫。
碰巧,晚上旅馆里停了电,当林娇点燃了蜡烛,赤脚跑到古老板房间里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叫她惊呆了:
古老板正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腿,在床上来回翻滚着,而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房屋的一角,冷眼旁观着古老板的痛苦。
林娇来不及呵斥小月,几步跑到自己丈夫身边,硬把他的腿扒开来看。
一个深深的血洞出现在了林娇的眼前,血肉翻卷,甚是可怖。
此时黎朗也赶到了,他站在门口,看到在摇曳的烛光中,小月呆立在那里。手上不知道攥了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血。
林娇没注意到这一点,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抱着古老板六神无主呜呜咽咽地哭。
而黎朗朝古小月走了过去,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尖尖的东西。
古小月也没有甩开黎朗的打算,她甚至做出了一个无比奇怪的举动。
她把身子贴近了黎朗,在黑暗中。仰头看他。
那双不像孩子的眼睛。叫黎朗打了个颤。
出于一种职业者独有的敏感。黎朗觉得古小月似乎有话要对他说,因此他犹豫了犹豫,还是蹲下了身子。
古小月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黎朗,同时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帮我藏好。否则我就告诉爸爸,你和妈妈的事情。”
尽管黎朗在蹲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猜想古小月会不会用她手里的凶器给自己也来一下,但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还是没能控制住,全身一阵发麻。
古小月的声音就像是个成人,她这双孩子的眼睛,看透的、知道的。似乎比黎朗还要多,她狡黠地盯着黎朗的眼睛,就像是一头小狼,甚至叫黎朗感觉,如果他不答应她帮她隐瞒的要求。她随时随地会潜入自己的房间,用随便的什么东西,叫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古小月手中的东西。
硬硬的,凉凉的,尖尖的。
他摩挲着这个东西,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来,朝后退了两步。
林娇此时也回过了神来,试图从小月的手里把凶器拿下来,可是小月主动地张开了她的小手,空空荡荡的手心里,只剩下了鲜血。
这件事不了了之,古老板甚至没有去附近的医院治疗,只是自己草草包扎了一下。
毕竟,到了人家医院那儿,医生问起是什么东西扎伤的,不好说,问起是谁扎伤的,更不好说。
这么一来二去的,古老板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导致他发了烧,只能躺在床上休养。
而黎朗早就趁着昨夜停电,把小月用来伤人的凶器放回了原位。
说实在的,黎朗被吓着了,小月对他的威胁,他听得出来,不是孩子的玩笑,他需要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此他宁肯放弃这个得来不易的实验对象。
然而,人想走的时候,偏偏就走不了。
古老板死活要挽留黎朗,说孩子的病情再度恶化了,看来还是需要黎医生的帮助,万一再出了什么事儿,那就真的不好了。
黎朗很为难,职业的道德要求他不能直接抛下病人一走了之,他又不能直接说出自己要离开的理由,况且,他心中还怀着一丝隐秘的期望,希望能把小月治好,只好在这里有一天没一天地混着。
但黎朗认为,古老板的日子过得要比自己痛苦多了。
小月的自闭症又开始了,她开始呆在古老板的房间里整日整日地不出来,最关键的是,她也不叫古老板出来,不叫他吃饭睡觉洗澡,整日都像是一棵缠树藤一样,死死地缠在古老板身上。
古老板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当初的父女深情此刻也变成了无尽的痛苦。
他曾试过想要把古小月绑起来,或者把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但一旦古老板离开了古小月的视线,她就会抓狂,大哭,甚至自残,把她绑起来也是无济于事的,她会咬舌头,堵她的嘴的话,她会不停地用头撞墙撞地,给她灌安眠药,她吃了,睡一阵子,起来照样闹。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能乱吃安眠药,万一伤到脑子了,就不好了,而且,在她睡着之后,她还会发出模糊的呓语。
每次听到她的呓语的时候,黎朗都很恐慌。因为他发现,当初自己治疗方法的后遗症暴露了出来,她把自己的身份和那个家庭幸福的女孩的记忆混淆了!
她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出现了混乱!
第五十一节 前事已了,后事未知
眼下的局面,不再是黎朗可以收拾得了的了,古老板日日被她磨缠着,无法脱身,只有趁她闹累了,睡着了,才疲惫地溜出来,拿点儿东西吃,或是睡一会儿觉,有其他的时间的时候,就不住地哀求黎朗,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的女儿。
黎朗没有办法,他不但没有办法,还不想告诉古老板真正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如果把她带到精神病院里接受强行治疗的话,应该会很有效,但是,那样的话,自己之前采用的治疗方法就会暴露。
一个心理咨询师,竟然靠催眠和洗脑,在一个孩子身上做记忆代换的危险实验,倘若这件事曝光了的话,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的名誉也会尽毁。
所以,他只能在古家旅馆里痛苦万分地耗着,寻思着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
这一轮折腾下来,古老板、林娇和黎朗都是心力交瘁。
黎朗在心中甚至发出了这样的祈祷:
天啊,叫她死掉吧。只要她死了,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让她去死吧。
所以,当他的诅咒一语成谶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
郭品骥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对木梨子说:
“怎么样?我没拖延时间吧?给你的信息很有用吧?”
木梨子简直是要哭笑不得了:没错,你是把古小月为什么突然发狂自杀,以及黎朗和林娇的关系问题交代清楚了,但凶器问题,你照样还是含糊其辞啊。
硬硬的,尖尖的?
这种描述完全可以套到任何一种利刃凶器上,所以基本等同于什么都没有讲。
看着木梨子丝毫没有缓和的脸色。郭品骥叹了一口气:
“哎,果然你不如小安,要是她。听我这么一说,肯定就能猜到凶器是什么了。”
木梨子看着郭品骥神棍一样的表情。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郭品骥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里闪烁着的“我就是在用激将法”的含义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木梨子不至于被他这么拙劣的技巧激起某些不该在这个时候被激起的胜负心,所以她完全忽略了郭品骥的话,说:
“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我还要出去找他们问凶器是什么呢。”
郭品骥听木梨子这么说,一下子笑开了:
“你放心吧,他们绝对不知道凶器是什么的。”
木梨子在和郭品骥的谈话中。至少学会了什么叫选择性相信,她盯住郭品骥,说:
“你在撒谎?”
郭品骥耸耸肩膀,说:
“这点儿我可以保证。我没撒谎。我知道那凶器是什么,好歹它还扎了我一下呢。至于他们,当时都被吓坏了,不是人人都能直视那种画面的,要不然后来他们怎么能被我牵着鼻子走?之所以他们不知道凶器是什么。是因为,凶器是被我藏起来的。知道的人,只有我和你的黎导师。如果你不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的话,可以想办法联系一下黎朗嘛。”
郭品骥欠扁的语气真的快要让木梨子控制不住照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了。
现在他们的手机一点儿信号都没有,通往外界的吊桥也断掉了。而且他们早就试验过了,这里的电话也不通,根本无法对外联系。
跟黎朗联系,是不可能的,郭品骥在这时候这么说,无异于在告诉木梨子,能帮到她的只有自己。
郭品骥像是丝毫察觉不到木梨子的恼怒,他艰难地带着凳子转了个圈,看向了窗外: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以为昨天就该下雨了,可是到现在这雨还没下下来。大概也快了吧。一场大雨,十五年前也是一场大雨,把我们困到了这古家旅馆里,那也是我第一次有了要成立神学院的念头。我发现,我有能力掌控别人的心理,我能掌控他们的一切,我甚至可以叫他们相信,谎言本身就是记忆。”
郭品骥刚说完这句话,好巧不巧地,一道闷雷便从天际滚过,雪白的闪电连扯了两次,昨天一直没能落下来的大雨,此时才姗姗来迟,呈瓢泼之势降了下来。
郭品骥转过头来,对木梨子说:
“看,我说会下雨,就会下雨。”
木梨子本来想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可是郭品骥此时脸上的表情却异乎寻常地宁静。
面对这么一个好像是有着调控自己表情和所有情绪的能力的人,木梨子一时间居然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
郭品骥听着外面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说:
“趁我现在心情好,我给你们讲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
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里,古小月的病再次发作了,这次发作得很不是时候,是在半夜。
古老板只有在古小月睡着的时候,才捡着机会能睡一会儿,那天他实在是累极了,简直可以说是睡昏过去了,连古小月什么时候张开眼睛,什么时候下了床都不知道。
在睡梦中,古小月拿起台灯座,照沉睡着的古老板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古老板闷声不吭地便被砸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时,是因为听到了古小月的笑声。
她的笑声很古怪,嘻嘻嘻嘻的,听起来有种天真的诡异感。
古老板听到这声音,撑开被血模糊了的双目,前额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远不及他现在眼中所看到的事情可怕。
古小月正用一个奇怪的东西戳着自己的手掌,无比疯狂,十个指甲已经被掀翻了,鲜血横流,手腕上也被刺破了,而且大概是伤到了动脉,血正一跳一跳地从她的动脉中奔涌而出。而且她似乎已经丧失了痛感,倒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甚至边刺自己边嘻嘻地笑着。
古老板想要扑过去。却因为手脚发软,几次试图站起来都扑倒在了地上。睁着被血模糊了的眼睛,嘶哑地吼着“不”,却无法起到阻止古小月的作用。
他好不容易爬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女儿跑去,压在了他的身上,试图夺下她手里的东西,可他现在也还没有清醒过来。哪里争得过发狂了的古小月,不仅没能阻止她,反倒被古小月狠狠地戳了几下。
在这个时候,紧闭着的房门被门外听到了异常响动的人打开了。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疯狂的古小月被濒临疯狂的古老板压着,两个人都是浑身是血,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完全看不出来是谁在动手。
在争抢中。其他的人都被吓傻了,吐的吐,尖叫的尖叫,观望的观望,只有郭品骥。在一片混乱中一个人走了进去。
当时的他,只是觉得很有趣罢了,眼前的血腥对他起不到任何的威吓作用。
只不过,涉入战局的郭品骥,在外人看去,是去拉架的。
在靠近了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时,郭品骥当然看得分明,是古小月要自杀,古老板要阻止,只是他还没看清楚古小月手里的那个凶器是什么。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往前又多走了两步。
一个不小心,他就中了一招,胳膊上被添上了一个新的口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那是一个用细尖的利器头才能划出来的口子。
在他观察自己伤口的同时,古老板已经彻底陷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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