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松开!”
“是哦,原来朋友会对朋友的女儿这样说话啊?”
男人的强力挣扎和威胁性言语,让木梨子的内心反而更加沉静,她在一瞬间露出了一个极其可怖的表情,她运用在空手道课上学到的技巧,把男人扭在背后的胳臂一击一托,男人的胳膊应声脱臼。
木梨子这才放了手,把他往地上一丢,男人抱着胳膊满地打滚,惨嚎不已。
木梨子直面对上了自己的母亲,那些曾经的畏惧和胆怯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既然对于所谓的爱不再抱有期望,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呢?
面前的母亲,还是那样的美貌,旗袍,修长的身材,姣好的容貌,但落在木梨子眼里,这些美好统统蒙了尘,变得肮脏,让人憎恶。
木梨子轻飘飘地对自己的母亲说:
“妈,你送我去空手道班真有用呢,原来是为了关键时候抓小偷。还是说,你送我去上空手道班是为了让小偷更方便进来呢?”
母亲看样子也早就从起初被抓到偷奸现行的惊惶和羞耻中脱了身,或许她抱定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并没有哀求自己的女儿,反而点上了一支烟,对木梨子慢慢地说:
“我从小就烦你这个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其实你知道什么?”
木梨子看着眼前的女人,决定不再给她留面子,她语气轻松地说: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但是我至少知道家里进小偷的话要跟大人说,所以我跟爸爸联系了一下。”
母亲手里的烟一下子掉到了地面上,刚才还惨嚎不止的男人此刻也停止了翻滚,愕然地张大嘴看着木梨子,好像完全不相信木梨子居然能做得这么绝。
母亲一下子失去了她平日伪饰的端庄娴雅,她暴怒地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要对木梨子动手的样子,她的鼻翼扇动了两下,眼睛里满是憎恨:
“木梨子,我是你妈!是我把你生出来的!”
木梨子一步也没有倒退,她知道自己在和母亲的对弈中,她始终处于劣势,一个原因就是输了气势。她毫无惧色,答道: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没我爸爸我也生不出来。”
母亲眼里的光晃了晃,一下子黯淡下去,什么暴怒,什么羞耻,全然没有了,像个被挖出眼珠子的木偶,两眼一片空洞。木梨子看得也有些呆了,她从未看见过母亲流露出这种表情。
这时候,她听见自己的母亲说话了,口气冷淡,就像她一直以来对待木梨子的态度一样:
“你知道吗,木梨子,你说话的语气跟木天戬的有多像,让人讨厌。”
木梨子全身一震,也有点不知所措了,她茫然地抬头,对上母亲毫无感情的眼珠,看见母亲的嘴里,轻轻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木梨子……”
第六节宠物爱情
“那个下午,我觉得我一直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仔细想又觉得清楚得要命,她告诉我,她讨厌我,甚至憎恨我,她用了恶心这个词,她说她恶心我的笑容,恶心我好像什么都了然的表情,恶心我的漂亮。”
“我当时听得有点儿呆,竟然没有伤心。我好像接触到了一种我先前从没有想过要去深入了解的世界。”
“那个男人跑掉了,爸爸回来,很爽快地扔下一纸离婚协议书,财产的二分之一归她,我归父亲,很君子的协定。让我奇怪的是,妈妈也签得简单爽利,好像她已经将她心里所有的垃圾秽物都倒在我身上后,她就干净了,轻松了,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木梨子在说起这段的时候,眼神再次陷入了茫然,她至今都无法理解,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番话,那些词汇,被母亲那么熟练地运用出来,能看得出来,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在她心里恐怕转过千万遍了,只是在那一天,才泄洪一般发泄出来。
而作为倾听者的安,她的反应却很特别,出乎木梨子的意料。
她口气很淡然,说:
“不必说死者坏话。”
木梨子争辩道:
“这不是坏话,这是实话。”
安把指甲刀收好,开始抚平尸体身上所穿的衣物皱褶。她口吻仍是不变的稳重和平静:
“很多实话都是坏话。”
木梨子一愣,有些莫名的尴尬,她自嘲地笑道:
“我第一次跟别人讲这个故事,我还以为会很让人吃惊,你让我感觉好像是我自己小题大做了。”
“不是。你继续吧。”
“你还想听?”
安第一次回过头来,认真地打量了木梨子一下,她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容:
“只要你想说。我只是服务人员。顾客说什么,我们听着,这是义务。”
木梨子也跟着她笑了,她继续讲述下去,那份沉重也随着简遇安这个让人安心的笑颜而变得轻松了些:
“……后来,爸爸把我叫到他的卧室,就是妈妈偷情的地方。我以为他要证据,就把从男人口袋掏出来的证件给了他,还把dv给了他。那个男人是他的一个员工,只是一次送文件。木夫人就彻底沦陷了。”
木梨子这样讲述着,眼前的场景却已更换,她像是穿越重生了一样。回到了数年前的那天,一个金融家的父亲,一个尚年幼的孩子,她看着那个小小的木梨子,说不清自己对她。到底是同情,还是憎恨自己当时的无能为力。
色厉内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木梨子已经软弱得像个孩子。她本来就是个孩子,再加上极力伪装成强者,巨大的精神损耗她已承受不住,她趴在床上。头低低埋下,像鸵鸟一样藏在自己的胳膊里,细声细气地问:
“爸。你为什么不生气呢?”
木梨子看不见木天戬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判断,他平静得简直有些异常:
“梨子,我说的有些话你能够明白,但你也有不能明白的东西。”
木梨子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但她还是忍不住争辩说:
“不能明白,我早晚能明白。”
木天戬的声音仍是那种金属机械一样。冷冰冰的,又充满着逻辑和条理:
“那我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好了。你妈妈在外面有人,不止一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跟每个男人鬼混的时候我都有照片和录像,事后她的每个情夫都被我当面教训过。两个选择,一,说老实话,二,打废他们一条腿,谁都知道该怎么选,那些男人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了。连他们做的细节,用的什么保险套我都知道。”
木梨子抬起头,震愕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的表情正如他的语气一样,毫不在意,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他继续说:
“为什么我不说破?我早已经不把她当妻子了。爱情是什么?我没精力想。最简单的就是像豢养宠物一样饲养爱情,只用撒食,简单,宠物顶多心烦了挠主人几下。主人愿意喂食就喂两口。最坏的结局不外乎是主人厌烦宠物一脚踢开,杀掉或抛弃。最好的结局也不外乎是宠物跟主人和睦相处到死。”
木梨子趴在床上,她已不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明白爸爸话里的意思,但思维已经有点迟钝,面部神经也做不出任何反应,似乎懒得再露出震惊,伤心,无奈的表情。
“……”
“也没指望你能明白。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就跟你讲完吧。如果宠物有了背叛的意图,也无所谓,因为新的宠物处处都有,暂且让旧的宠物呆在身旁,就有心力去寻找新的宠物了。现在新的宠物已经来了,旧的宠物就没有再留在身边的必要了。”
木梨子听得胸口闷痛,或许是因为面部朝下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爬起来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也用镇定的眼神回看她,问她:
“你明白吗?”
“我……嗯。”
“那就好,新的宠物大概两个月后会到家,要跟她好好相处。就这样决定了。你来做花童,年龄是稍微大了点儿,可也没什么大问题。”
木梨子听着父亲这样井井有条的安排,麻木地点了点头。她的胸腔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呼啦呼啦掉了满地,呼呼的风从洞中吹过,满世界都是风从砂纸上摩擦呼啸而过的压抑嘶哑的低吼。
她勉强对父亲露出一个微笑,以玩笑的口吻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选择跟妈妈走?”
木天戬满不在乎,像在讲述一个笑话一样,说:
“如果跟她走,你会面对很多男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你的新父亲,在我这儿,你只用面对一个女人。”
木梨子深吸一口气,她明白其中的利害,而且,就算让她跟母亲走,她也不会愿意。
“那我就留下来。”
木天戬听到木梨子这样说,这才坐到了床上,把大手按在她的头发上,笨拙地抚摸了两下,轻声说:
“梨子,她又何尝不知道我在外面也有新人,这么多年的夫妻,同床异梦的事情做多了,对对方梦里见到什么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今天要不是你看到了,我不会那么快摊牌,那份协议书我早就拟好了,只是在等个机会拿出来,她也准备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有没有我心里有数。”
木梨子听得背部发冷,这枕边人的相互算计,可怕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只得胡乱地应了一句:
“嗯。”
木天戬突然伸手把她按入怀里,以骄傲的表情口吻说:
“那个女人,在外面干了其他什么我不感兴趣,但唯一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就是,你绝对是我木天戬的女儿。别人的女儿不可能这么带种。”
木梨子倒在父亲怀里,表情木然,却听他话锋一转:
“不过,你不能学金融。木梨子,从小我只以为你懂得多,今天我发现你够狠,手腕够铁够硬,天性如此,你一旦涉及金融,一定能成人物。金融是你死我活毫无情感的游戏,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我的金融理念。但这个理念不能跟你沾上半点关系,按照你的个性,必然会把自己弄脏,女孩子有不必把自己弄脏的活法。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木梨子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件事。
床头柜上,摆着一家人的合影照片,现在这张照片连着相框,都被人倒扣在了床头柜面上。
木梨子想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母亲在和那男人发生关系时,斜眼看到了床头一家人的合影,她伸出手,把照片扣在了桌子上。
母亲在和别的男人苟合时,仍不愿自己看似美满的家庭看着她做这种事,所以,她扣下了照片,也让木梨子看见了人心的多样性。
木梨子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压了出来,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两个字:
“心理。”
第七节安的目的
“所以……在那之后我就不再去上学了,课业由家庭教师辅导,我开始学习心理学,不为了别的,只是好奇,好奇为什么人心能如此多变,然后……就一直到现在了。”
木梨子吁出一口气,她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就算是和导师探讨学术性问题,她也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一下子讲了这么多,她甚至感觉有点头晕胸闷。
安简短地“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让开身体,把女人的尸体完全展露在木梨子眼前。
女人恢复了她以往的神采,黑眼圈完全被遮盖住,胸口那朵红梅,透过白色的寿衣,隐约可见,眼睛闭合着,少了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凌厉,却多了些安详与慈爱。
木梨子摇摇头,声音终于变得有些嘶哑了:
“从没看见过这样的……这样的她,感觉是个陌生人。”
安轻声问道:
“是不满意吗?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重新化妆。”
木梨子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说:
“很好,这样就好。”
安抬头看了看边上的钟表,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半。
距离火化开始的七点还有三个半小时,按照工作安排来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火化之类的事情就要其他的员工负责完成了。可是听过木梨子的故事后,她决定把这个流程跟到底,也算是对木梨子向自己吐露心声的尊重。
她征询了一下木梨子的意见,木梨子没有反对,但她也没再说话了。
她静默地坐在自己母亲的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在和她进行隔着生死的交流,以填补这数年间未曾交流过的遗憾。也好像是单纯的凝视,用这种方式寄托她内心的空落与无助。间或,她会对母亲说两句话,大多是随感而发,没什么条理章法,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安在火化仪式开始前,退坐到了木梨子身后,就像她刚才坐在自己身后一样,不发一言,只观察着木梨子的举动。并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有愿意把亲属的尸身火化的人,也有不愿火化的人。
很多人宁可选择被罚款,偷偷地进行土葬。也不愿被推进焚尸炉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安就听过一种说法,那是个死活不愿意把自己去世的儿子火化的中年母亲,她把儿子的尸体送进殡仪馆之后又反悔了,想要把儿子的尸体要过来。原因是,她没有尝试过死亡的滋味,她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有痛觉,如果人在死后也是有痛觉的话,被送入熊熊烈火中烧成灰,对他来说。太残忍太痛苦了。
说实话,安被她这个听起来有些荒唐无稽的理由说服了,她甚至想过。如果自己死后,绝不要火化,万一真的有痛觉的话……
然而,木梨子却没有这种忧虑,她静静地呆立在焚化炉前。眼睁睁地看着她母亲的尸体被推入炉中,火苗呼呼喷射的声音掩盖了尸体被焚化成粉的声音。她还是纹丝不动,没有像一些家属一样哭天抢地,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这个葬礼,除了木梨子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参加,包括死者生前的朋友们,都不知道今天是死者焚化的日子。
据死者的前夫木天戬在电话中所说,本来她的死亡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按下去,越少人知道越好,整个葬礼,有木梨子一个人,再加上几个专业的殡葬人员,刚刚好。
电话那边,木天戬的口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似乎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女儿的能力,他完全确信木梨子能把这件事完美地处理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木梨子磕头,下令焚化,把骨灰装入骨灰盒,送葬,下葬,整个流程跟下来,竟然丝毫差错都没有出,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个完美的存在,她身体里仿佛安装着瑞士钟表里精密的零件,有条不紊地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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