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气得脸上发青。可身上实在没东西可打了。再打,就得光着身子回去了。“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萨克斯……”嘴里一个劲地骂。转过头来。看见正在那儿津津有味反刍的青牛。“不要啊,不要啊……”青牛在空中四脚朝天乱蹬。太上老君脸涨得通红:“妈的,砸死你!”“嗖”地把青牛扔了下去。
“哇,把坐骑都送给我了……”孙悟空还在下面冷嘲热讽。“怎么办,怎么办?”太上老君急得没办法。金童玉女在旁边也一筹莫展。“怎么办,怎么办?”太上老君一边说一边搜着身上。终于,搜出一本小书来。《道德经》!“唏,拿你来有屁用!”说完朝着孙猴子打了下去。
“哇,臭老道给俺送书来了。”孙猴子在下面看着冉冉落下的书大声说。当书要落在孙猴子头上时,孙猴子不用手,很夸张地用头去顶它。书击中孙猴的头,化作金光闪闪的五千言。“厉害……”孙猴说完这两个字,应声而倒。金光闪闪的五千言飘飘撒向人间。
“哇,倒了,倒了。”金童玉女齐声笑了起来。太上老君没有笑,只是喃喃道:“从此世上无道德。”
“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书声朗朗。
“从此世上无道德。”说这话的时候,韦一笑五岁。
第九章
“从此世上无道德。”五岁的孩子不可能编出这种话来。这个世界可能有五岁的音乐家,五岁的诗人,五岁的数学家,但绝不可能有五岁的哲学家。有些东西只要天才,有些东西则要阅历。“这些臭小子,到底是些什么东东?”吴超尘望着在他面前明亮得刺眼的小孩子们的脸。他的眼光从眼前这些活泼小孩们的身上移到远处。
阳光很亮,很真实,慢慢从伪装的背景中剥离出来。纯粹的光线,像针一样刺入人的内部。从内部生长出来光线,充满熙和的感人情怀。“是的,情怀。”吴超尘发出一声低吟。自然充满情怀,等待人类发出共鸣。在共鸣声中,自然显露它神秘的骨骼,一览无遗,通体透亮。是的,阳光,发育良好,营养丰富的阳光,从天而降,在头顶像神祇发出的召唤。不止人听见,绝对不止。荷花如水,叶瓣如少女展开,羞涩而且大胆。几千年期待之后,一个静谧的午后,相逢如约而至。风从每一根毛发间吹过,带动根部发出振动的快感。葡萄叶转过身去,发出惊喜的叫声。绿叶间闪露出新鲜的紫色果实。如果成熟。如果成熟。我不能看到。我已经看到。时间之火留下痕迹,土地重新肥沃。远处无人见过的水,集结在人类的面前,第一次带来活着的证据。是的,我活着,但我需要忘记。在这个阳光泛滥的时间,在水的包围之中,在葡萄叶的歌唱中,在荷君的开放之中,请让我成为一头动物。把阳光含在口中,细细咀嚼……
尘世间的王,在此刻君临一切。“是的,我是跪下的,永远。”吴超尘喃喃道。
“快,到你那边了?”小四叫了起来。韦一笑急忙埋在桌边,用嘴向里吹着。桌子上一只红蚂蚁转身向另一个方向逃去。“这只母蚂蚁真可怜。”土豆在旁边用手托着脑袋幽幽地说。“什么母蚂蚁,明明是只公蚂蚁嘛。”小四不服。“是啊,肯定是公蚂蚁。”韦一笑站在小四一边。“哼,你们才是两只公蚂蚁……”土豆说。“公蚂蚁……”“母蚂蚁……”“公蚂蚁……”“母蚂蚁……”“我们问吴老。”“吴老,你说是公蚂蚁还是母蚂蚁?”土豆跑到吴超尘的旁边问。吴超尘从沉思中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年轻的脑袋,仿佛看见一群活蹦乱跳,营养丰富的阳光之子……“别问吴老了,他不知道的。”小四在后面说着。吴超尘笑了,说:“我当然知道。它既不是公的也不是母的……”“哇,是蚂蚁太监……”小四叫了起来。“蚂蚁太监……”“蚂蚁太监……”阳光跑开了。“咦,蚂蚁太监跑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把它藏起来了?”“我才没有呢……”声音越来越小。阳光跑远了。
“是的。阳光。”“神秘的,生长着的阳光。”吴超尘突然想起两年前拜师时的情形。那个黑夜,如正午的阳光一样直射下来。
谁说黑夜不是黑色的灯塔?
“快站好。”韦老爷子的声音大了起来。刚才刘二的叫声已经使得这个仪式有成为笑谈的危险。“快告诉先生,你们的姓名。”韦老爷子说。“俺叫范小四。俺爹范阿三,俺娘范童氏,俺爷爷……”小四站了出来。除了挨打以外,干什么事小四都第一个站出来。“这就是大家乐的儿子?”韦老爷子小声问美丽。韦老爷子知道大家乐名叫范阿三,西湖边上有名的跳大神的,娱人娱己。“是啊。”美丽道。“他儿子怎么跑到我庄子里来了?”韦老爷子又问。“跟你说多少遍了,他老婆是一笑的奶妈嘛。”美丽道。“你不是说,那小女孩的妈才是一笑的奶妈吗?”韦老爷子道。“不能有两个奶妈?”美丽反问。“臭小子吃三个人的奶?”韦老爷子吃惊问,“怪不得臭小子谁也不像。”旧时代的人都相信,小孩吃谁的奶就像谁。所以大户人家选奶妈一定选模样端庄的。
“俺叫土豆……”站在小四旁边的小女孩发出了尖利响亮的声音。哄堂大笑。“什么土豆土豆的?!告诉吴先生你的大名。”韦老爷子严肃地说。“俺不!”土豆大声冲着韦老爷子说。在韦庄,没人敢这样对韦老爷子说话。美丽也不能。“没规矩,快告诉吴先生,你的大名。”韦老爷子沉下脸来。“俺不,俺就是不……”土豆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俺娘说了,男人知道你名字,他一叫你,你就会跟着他走,就会嫁给他……”旁边已经有捂不住的低笑声传了出来。“……俺才不嫁给那个丑八怪呢……哇…”土豆的眼睛看着吴超尘,仿佛立即要嫁给吴超尘似的。土豆“哇”地一声终于哭了出来。吴超尘也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别哭了。”美丽走过去把土豆拉过来搂在怀里。“看你,跟小孩子凶什么。”美丽回头低声埋怨韦老爷子。土豆在美丽的怀里抽泣了两下,抬起头来,对着韦老爷子,扁着嘴,很委屈的样子:“……俺也不嫁给你!”声音还是那么大,那么脆生。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韦老爷子。
韦老爷子笑了,并不等于他心里没气。他绝不希望一个庄重的仪式变成一个过场。“你看你,躲人家后面干什么?你那么大个儿,躲得了吗?”韦老爷子的气撒在小韦一笑的身上。韦一笑起码比站在他前面的小四和土豆高一个头。不是韦一笑的个子大,而是小四和土豆比较瘦小。“俺娘的奶都被韦一笑吃了,俺当然比较矮。”小四后来这样解释。“站到前面来。”韦老爷子命令韦一笑。韦一笑慢腾腾地走到前面。韦一笑其实算得上一个比较乖的孩子,但给人的感觉总有点不对劲。
嘴。当然是嘴。吴超尘发现即使韦一笑不说话,他的嘴也在不停地抽动。神经质地轻轻抽动。如果不是有脸拉着,嘴活脱脱像要飞翔起来。“想飞翔的嘴”是韦一笑长大后的另一个名字。很多人怕这张嘴。但韦一笑的初恋情人小金却有不同看法。“那张嘴真是妙不可言。”很多年后小金还满怀深情地说。
“俺叫韦一笑……”韦一笑低着头说了起来。“什么?”韦老爷子拍着椅子大声叫了起来。“一笑,说你的大名。”美丽说。“喔。”韦一笑用他一成不变的语调又说了起来,“俺叫韦戈,俺爹韦操,俺娘韦王氏……俺舅舅……”“谁让你说你舅舅了?!哼……”韦老爷子气得胡子老高。“行了,行了。跟孩子生什么气。”美丽道,“一笑,快给先生行礼吧。”
“慢。”吴超尘说。“韦兄,这礼就不必了吧。”吴超尘对韦老爷说。“不,这怎么成。这是规矩。”韦老爷子道。“韦兄,不是兄弟客气,我和这几个小孩有几年的缘分,但师生之缘还不是结在我这里。”吴超尘道。“吴兄,你这话从何说起?”韦老爷子道。“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吴超尘道。“以后,我就教你们读书写字了。”吴超尘转头对着几个小孩说,“也不用叫我先生,叫我老吴就行了。”“叫你吴老,行不?”小四眼睛狡黠闪动。“行啊。”吴超尘道。“哈哈哈,吴老。”小四低头在土豆耳边说着。“你们回去睡了吧,很晚了。”美丽对小孩子说。她没有去想小四的“吴老”是什么意思。小孩子们向门外一拥而去。“吴老……他没脑子……”“哈哈哈。”几个小孩跳跳蹦蹦的脚步声在门廊里响起。吴超尘笑了。他当然知道“吴老”是什么意思。他不生气。这么可爱的孩子,谁能生气呢。韦老爷子也在偷偷乐呢。
“啊……”一声小孩子的尖叫从外面传来。吴超尘和韦老爷子冲在最前面。蝙蝠。一只巨大的蝙蝠,像一只猫般大小,蹲在路的中央,两只眼睛闭着。“叽叽”叫着的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和满嘴的鲜血。茶房的张二爹倒在地上。脖子上一个洞,不停地流血。
韦一笑站在离蝙蝠五步远的地方。“一笑。”美丽发出惊叫。韦老爷子一把抓住要扑上去的美丽。韦一笑一步一步朝着那只硕大的蝙蝠走去。
“不要啊……不要……”美丽叫了起来。那只硕大的蝙蝠停止了叽叫。随着韦一笑一步一步靠拢,蝙蝠感到恐惧似地低下头,趴在了地上。韦一笑走到了蝙蝠的跟前……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韦一笑看着脚下的蝙蝠,蝙蝠的身体不停地抖动。“滚吧。”韦一笑抬起一脚把蝙蝠踢了出去。“叽——”随后“啪嗒”、“啪嗒”几下拍打空气的声音。巨大的蝙蝠消失在夜空中。
韦老爷子比美丽冲得还快。提起韦一笑,朝着屁股就是一阵狠打。“哇………”韦一笑放声大哭。“臭小子,你想吓死你娘啊……”韦老爷子边打边骂。
韦一笑三天没理韦老爷子。五十天后,心里还恨韦老爷子。五岁的时候,他要别人提起,才记得起这顿打。十岁的时候,他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次打。十五岁的时候,他说,俺爹已经没力气打俺了。二十岁的时候,他说,不挨打怎么长得大呢。三十岁的时候,他说,现在就是想挨打,谁打得着我呢。三十五岁的时候,提着自己的儿子狠打,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六十岁的时候,护在自己的孙子前面,说:“谁敢打他,俺跟谁拼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吴超尘教三个小孩念《三字经》。“啊……”小四叫了起来。“你又叫什么?”吴超尘问。刚才小四坐下时已经叫过一次。昨天晚上被老爹狠剋了一顿板子。“肯定是屁股又痛了?”土豆说。“你才屁股痛呢。”范小四反击。“啪”,吴超尘的戒尺在桌子上发出响亮的吼声。没人敢再乱说。老师可怕,是因为他有戒尺,有个聪明人说过。“你到底叫什么?”吴超尘问。“是这样,俺知道这段是什么意思。”范小四说。“说来听听。”吴超尘坐下。韦一笑敢说亲眼看见《道德经》失落人间,难保小四不敢说《三字经》是他写的。在韦庄,什么都是可能的。吴超尘想。“‘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就是有一个人叫之初,姓本善……”头一句,就让人喷饭。“本善之初,好名字耶。”土豆在旁边叫了起来。“第二句呢?”吴超尘笑着问。“性相近,习相远的意思,就是有两个村子,一个叫杏花村,也就是杏村,还有一个叫习村。杏村比较近,习村比较远……”“所以,杏相近,习相远?”吴超尘问。“是啊……”范小四说。“那第三句是什么意思呢?”吴超尘接着问。“苟不教,性乃迁的意思,就是狗儿不叫……然后……”“嘿嘿嘿,”吴超尘拿出戒尺,“胡说八道,把手伸出来。”“哇……哇……哇……”小四吓得大哭起来。“要打,你去打俺爹啊……是俺爹告诉俺的……呜呜呜……”大家乐娱人娱己,经常想出一些段子让大家乐一乐。后来,这成为相声中的一个传统段子。而大家乐范阿三成为了有争论的相声的两个创始人之一。
晚上的时候,吴超尘把新三字经讲给韦老爷子听。韦老爷子也大笑起来。“这个大家乐啊……哈哈哈。”
日子就这么过去。该老的老去。该长大的长大。
第十章
小孩子在成年人的眼中是小孩子,在自己的眼中则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豪杰。树弓竹马,谁不是英雄豪杰?成年人则反过来。成年人在小孩子眼中是英雄豪杰,在自己眼中却只是可怜的成年人。“这是一种悲哀。”随处可以听到这句话。如果可以选择,有多少人愿意长大?“富贵是我本无,固不望其到我;少年是我本有,奈何亦见夺耶?”字字血泪。
要一个成年人承认比另一个成年人笨很困难。“给我一根竿,我可以撑起太阳。”问题是没那么长的杆。“只要我快那么一秒,我就可以击倒慕容雪。”问题是你不可能比慕容雪快。
要一个成年人承认自己比小孩子笨要相对容易得多。因为我们都曾经是小孩。我们也聪明过。经常可以看见有人在吹:“俺小时候……”其实,他可能除了挖过别人几个地瓜以外,啥也没干过。
小孩子有自己的言语和逻辑。光洁,透明。
下面是一些例子。
晋时徐孺子九岁时,在月下游戏,有人对他说:“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孺子回答道:“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晋明帝小时,坐元帝膝上,元帝问他,“长安和太阳相比,谁远?”明帝道:“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很吃惊。第二天,召集群臣,当众问他同样的问题。明帝回答:“日近。”元帝说,“为什么跟昨天的回答不一样?”明帝说,“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韦一笑八岁,与客问答。
问:你爹怎么样?答:俺爹有个大白屁股。问:那么你娘……什么地方白?答:俺娘的粉白。有一次俺和小四给土豆擦上……你猜她像什么?问:像什么?答:像裹了一层白面的土豆。
问:你娘对你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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