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秦月帮苏雅办了入学手续,她成了441女生寝室的第三位入住女生。那时,谁也不曾想到,苏雅这个性情古怪的美丽女生身上会发生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她的存在,为441女生寝室平添了许多神秘的传说。
下午一点四十分,三位女生回到441女生寝室,各自整理床铺。床铺按进门后的顺序分别标明了1号床到8号床,徐招娣选择了进门左首的下铺1号床。1号床是一定要有人住的,进出方便,晚上众人就寝时负责关好门。苏雅选择了靠近窗户的上铺8号床,在寝室的角落里,比较幽静。方媛选择的是7号床,苏雅的下铺。
方媛把床上用品放在7号床时无意中看到苏雅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犹豫了一下,猜测苏雅的性格可能不喜欢别人邻近她。不过,作为一个寝室的室友,要一起度过五年的求学生涯,怎么也能成为知心好友。想到这里,方媛还是决定住在7号床铺。
苏雅仅仅是有几丝不快,并没有说什么,自从她出现后,一直很少说话。虽然方媛和徐招娣上午把寝室打扫过了,她还是自己动手用洗洁净将8号床重新抹了一遍,然后打开旅行箱,拿出被单、垫被、毯子、小被子等床上用品铺好,至于学校发放给她的床上用品,她看都不看,随手扔在寝室衣柜里。
三人整理床铺时,卧室外传来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三四个人。此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441女生寝室?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位精神奕奕的老婆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找到中间的6号床,大声叫着:“就是这里了,441寝室,我就选择这张床!”
三人被老婆婆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虽说现在高考改革,对于参加高考的人群年龄不限制,报纸电视也宣传过其他学校的高龄学生,毕竟她们没有亲眼所见,难道老婆婆也是南江医学院的新生?她的年龄,也太大了点吧。
正猜疑间,门外又闪进一位鹤发红颜的老爷爷,拉着老婆婆的手,对着6号床铺转了一圈,口中啧啧称赞:“不错、不错,还是你的眼光好,这床位好,既通风透气,又干净舒适。冷也冷不着,热也热不着。”
紧随着老爷爷身后的,是一位中年妇女,雍容华贵,手上提着一大堆东西,扔在6号床上,说:“爹,妈,你们就不要瞎搀和了。”
“怎么叫瞎搀和?这是我们宝贝孙女第一次出远门,要在外地住五年,不来看看,我们哪能放心?”
“就是,你这个当妈的根本就不知道疼女儿,她年龄这么小,在家生活惯了,突然让她到外面住宿舍,水土不服,要吃多少苦啊。”
中年妇女苦笑,不愿意顶撞长辈。此时,她的女儿,一位娇小玲珑的少女满面愁容地走了进来,手上只拿了瓶百事可乐。在她的身后,她的父亲扛满了背包,满头大汗。
11
方媛心中暗自好笑,不过是新生入学,竟然全家出动,搞得比嫁人还隆重。那少女怎么看都有种娇柔的味道,仿佛一个精心烘烤出的面包,轻轻触摸都会损坏。
少女的奶奶忙着帮她铺床;少女的爷爷忙着向三位女生打招呼要她们多多关照孙女;少女的母亲一个劲地叮嘱她小心身体好吃好睡,没事多往家里打电话;至于少女的父亲,坐在那里呼呼喘气,一路上他肩扛手提累坏了。
通过少女爷爷的介绍,方媛知道少女叫秦妍屏,独女,六岁读书,所以年龄比医学院其他新生小一岁。平时在家仿佛小公主般众星捧月,这次考入南江医学院,要在这里寄宿五年,让全家人担心不已,生怕她不能适应寄读群居的生活方式。如果她父亲母亲不是都有工作在身,一定会留在南江市租房陪读。她爷爷奶奶倒是想陪读,被她父亲母亲劝住了,老人们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行,虽然大病没有,小病却从来没有间断过,到时还不知是谁照顾谁。
一家人在441女生寝室喧哗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又一齐跑去百货商场购物。方媛趁着有空闲时间与徐招娣在医学院转了一圈,本来还想叫苏雅一起去的,但她显然喜欢单独行动,整理好床铺后就不见了。
南江医学院也是全国知名的医学院,占地两千多亩,在校学生数万人,里面设施众多,如果不熟悉想在这里生活倒也不易。食堂、图书馆、微机房、实验大楼、教学大楼,还有月亮湖、小树林、蘑菇亭、石桥、草坪等,两人逛得不亦乐乎。
唯一让两人感到不快的是,不时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隐隐约约听到“441女生寝室”这个词。看来,在南江医学院,441女生寝室的故事路人皆知。这让她们有些奇怪,不就是一个女生自杀一个女生发疯,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可怕,她们怎么怕成那样?难道,仅仅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说?
方媛不信鬼。农村里流传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传说,荒诞不经,如妖狐拜月、女鬼画皮、借尸还魂、僵尸复活等等,这些形形色色的古老故事在农村的老人间相互流传,根深蒂固。对于这些恐怖故事,她从不相信,也不曾害怕。从小,她就是一个胆大的人。只有小时候一次匪夷所思的经历,至今令她后怕不已。
她记得那时她才七岁,刚上学的年龄,家里一个长辈去世了。这个长辈与她爷爷同辈,他叫八爷,就住在她家隔壁,平时喜欢小孩子,经常拿些花生、玉米、芝蔴糖等零食给附近的小孩吃。八爷死后,按照家乡风俗,他儿子要在家守灵七日,广招亲朋好友前来祭拜,第七天晚上要大摆酒宴惊天动地闹通宵,直到天亮才让请来的“八仙”抬棺送山埋葬。
七岁的方媛还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对于死亡并没有太深的恐惧。她记得很清楚,那晚八爷家特别热闹,光饭桌就摆了十几桌,全村的老老小小几乎全到场了。吃完饭后,还有许多人没有走,留下来陪八爷的子孙通宵闹夜。所谓闹夜,不过是大家一起打打麻将玩玩扑克赌赌牌九过个通宵。方媛家与八爷是近亲,家人都没有走。她一个人感到无聊,又不愿意一个人回去睡觉,索性跑到大厅里玩耍。
大厅里空无一人,原本守在这里的儿子们都去赌博去了,人都死了,那些仪式虚有其表。大厅的正前方摆着黑亮的灵柩,是八爷的灵柩,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灵柩的上面,挂着八爷的遗容,大幅黑白照,早就准备好了的。遗照里的八爷面色呆滞,皱纹叠起,如风干的核桃。方媛原来也很喜欢八爷,他总是对她态度和蔼,给她的零食特别多些,不时夸她是个好孩子。那时的方媛,对死亡没有太多的思索,只知道八爷要躺在黑亮的灵柩中很久很久,埋进土中,再也看不到了。
那时的方媛竟然有些伤感,对,是伤感。她第一次感到世界上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完美。灵堂外很吵,赌博的人总是喜欢大呼大叫,把气势摆足。灵堂里却十分安静,红色的火烛“嗞嗞”地流着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八爷的遗容嘴角现出一条奇异的弧度,似乎在冷笑什么,他的眼睛,灰沉而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人情世故,冷漠决绝。
忽然,吹来一阵怪风,花圈上的白条被怪风撕咬断裂散开,如飘荡的精灵般在灵堂里尽情飞舞。方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幻的世界,飞舞的白纸碎片全是八爷,八爷的眼、八爷的耳、八爷的脸、八爷的鼻、八爷的嘴……
此时,方媛开始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整个世界中只有她孤单单的一个人,所有的喧哗与纷繁全消失了,只有她。
方媛终于感到害怕了——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错觉。她竭力奔了起来,跌跌撞撞,碰到了灵柩。
幻景消失了。
然后,她听到那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哎哟,谁撞到我?”
声音源自灵柩中。
是八爷,八爷的声音。
方媛竟然忘记了八爷已死,或者,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涵义。她如往常做错了事般,怯怯地回答:“对不起,八爷,是我,小媛媛。”
“是小媛媛啊,你怎么还没有回家?”
“我不想回家,家里没人。”
“是啊,家里没人。”八爷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叹息。
“八爷,你在里面,闷吗?”
“闷啊,所以,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八爷的话中终于有点笑意了。
“好啊,可是,这里,我害怕。”
“没什么害怕的,孩子,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不过是回到另一个家。”
“另一个家?我不明白,每个人,不是只有一个家吗?”
没人回答。八爷没有再说话了,因为有人进来了,是八爷的大儿子。
“小媛媛,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陪八爷说话。”方媛奶声奶气地回答。
八爷的大儿子怔住了,脸色大变,几乎叫了起来:“别瞎说!八爷已经死了,你怎么能和他说话?”
“我是在和八爷说话!”方媛口气坚决。
“乱讲!”一个嘴巴甩了过来,方媛脸上火辣辣地痛,哭了起来。
听到方媛的哭声,她的父母慌忙走了进来,问:“他大伯,怎么打孩子啊?”
八爷的大儿子脸色铁青,眼睛瞪得凸了出来,“小孩子撒谎,乱讲话。”
“我没有!我是在和八爷说话!”从小父亲就教育她说真话,她坚持认为自己没错。
12
多年以后,方媛经过一段痛苦的成长过程,如青虫化蝶般成熟自立后,她才明白很多事情是不能说真话的。人生在世,原本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竞争过程。
此时的方媛坚信自己的听觉,她还是个孩子,父亲的宠爱令她倔强。
八爷的大儿子气急败坏地怒吼:“小丫头,你说什么胡话,是不是见鬼了!我爹已经死了!死了七天了!”
八爷的小儿子也凑过来说:“不错,这小孩子肯定是见鬼了。今天是第七天,父亲的回魂夜。”
据说,人死后的第七夜,死者的鬼魂会沿着烛香回到家中,以了结他们生前没有了结的心愿。据村里的古老传说,回魂的鬼魂会以另一种生命的形式出现,如阴风、飞蛾等。所以,这里的风俗要将死者的灵柩摆上七日,并在前面供奉瓜果饭菜等祭品。
方媛对此一无所知,依然不服:“我没有见鬼,我是听到八爷的声音,他还和我说话呢。不信,打开棺材瞧瞧。”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片死寂。十几个人挤在屋子里,面面相觑,没有一人发言。方媛虽然是个七岁的小女孩,但她一向是村里的乖孩子,从不说谎。现在,她的态度又是如此坚决,大家不得不信。难道,真是八爷的鬼魂回来了?他又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他来自地狱,要勾人魂魄同去幽冥?
忽然,屋里的灯光黯了一下,屋外飘进一阵冷风,竟将闪烁不定的烛光吹灭了。屋子里响起了古怪的“咯咯”声——几个胆小的村人牙齿在打颤。
还是方媛的父亲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拉住方媛的手,轻声说:“孩子,我们走吧。”
两人慢慢走出灵堂,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融入漆黑广袤的夜色中。夜风很冷,方媛紧紧握住父亲的手,身子还在不停颤抖。
“爸爸,八爷真的和我说话了,他躲在棺材里面和我说话。”
“爸爸听到了。”
“那村里的人为什么都不相信我?”
方媛听到父亲长长的叹息声,握她的手有些颤栗,伫立在阴影中一言不发。
方媛不敢打扰父亲。
良久,父亲才低下头来,把脸靠在方媛的脸上。方媛能感到父亲脸上坚硬的胡子,还有温暖的液体——那是父亲的泪水。
小小的方媛似乎明白了什么,此刻父亲的心情比她还悲伤。
“记住,方媛,无论将来生活怎么样,你都要做到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这四个字,是父亲对她的唯一要求。
八爷的死,是方媛第一次真正感受死亡的残酷。在她成长的岁月中,她总想起八爷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害怕的,不过是回到另一个家。
她固执地认为,自己与八爷的对话不是幻觉,也不是八爷的鬼魂回来——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遇到回魂的事,哪怕是她故意在回魂夜守在灵柩面前。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可能——八爷没死,他就在棺材里和她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父亲的泪,对她的告诫,都是有感而发。她不清楚,八爷的假死是故意还是无意造就的,但他的儿子没有勇气面对活着的八爷是不争的事实。她宁可将这件事想得美好些,八爷的假死是无意的,他原本已经死了,一个老人,原本随时就会“睡着”醒不过来。后来,他在棺材里又活过来了,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愿意再给儿子们添加负担,干脆就这样了结一生。她不敢再往更坏的方面去假设,即使往美好的方面去联想也令她寝食不安。她总是摆脱不了那个神秘而恐怖的字眼——“死亡”。
七年之后,她遇到了一生中最难以接受的死亡。她的父亲,她精神上的偶像、生活上的依靠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她。父亲是乡里的教师,学校的校舍早就破烂不堪被列为危房,学校多次打报告要求上面拨款维修,却杳无音信。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中,瑟瑟发抖的校舍终于撑不住轰然倒塌。她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挖掘出他的身体时,他的身体下面还遮挡着一名年幼的学生——学生获救了,这是他为自己的教育事业所尽的最后一份心意。
父亲死后的那年,方媛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几乎天天做梦,梦到父亲如往昔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对着她笑逐颜开。在梦中,她问过父亲,你死了没有,父亲回答说,没有,我一直陪伴你左右。温馨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再美的梦境都会破碎,醒来后的方媛在夜深人静中慢慢咀嚼到悲伤的滋味。
想到父亲,方媛的眼角湿润起来。父亲,我考上了大学,考上了你所希望的南江医学院,你可曾看到?你说过,一直陪伴我左右,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你是否看到了这一切,在浩瀚的天空中为我高兴?
“怎么了?方媛?”徐招娣察觉到方媛的异样,低声地问她。
现在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两人在医学院第五食堂吃晚饭。食堂的饭菜虽然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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