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家出汗后肚子饿了嘛。”
“那串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我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个?这是整只的烤鹌鹑呀。在伏见稻荷神社参拜道上的小吃店里买的。好像是伏见的特产什么的吧。青山先生也想吃?给你尝尝吧。”
“谁要尝这东西!别用鸟嘴对着他!别用鹌鹑嘴对着青山先生!”
就连我也板起了笑脸,美星都已经快抓狂了。“真的很好吃嘛……”美空嘟囔着,迫不得已把那一串收进了手上拎着的塑料袋里。
“山上的景点都看全了?”
美星像发烧了一样把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低声问道。
“当然!确实很难走,不过我成功地绕完了一圈。”
美星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得意地把手机里的照片拿给我们看。我伸头一看,她把与我们分开以后在奧社逢拜所照的,以及之后照的照片设置成幻灯片,播放给我们看。过了三辻、四辻,然后是眼力社、御膳谷奉拜所……
“咦,你是从这边开始逛的呀。”
听到我无意中的牢骚,美空举起了右手的食指说道:
“普通人的心理都是按照1、2、3的顺序来逛。”
“不过,你现在后悔了吧?”
“……还行吧。”
一段很长的台阶走到头,就是第一峰,然后走过第二峰、第三峰,顺着参拜之路就可以一路回到四辻。也就是说,从四辻出发的路线等于绕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而美空选的是由第一峰顺时针前行的路线;实际上,与逆时针的路线相比,这条路的坡道和台阶比较多;爬起来非常地吃力。要是事先告诉她一声就好了,这时再说就成了马后炮。不过美星倒是很淡定地说:
“那些痛苦的体验,就当是积德啦。”
唉,这姐妹情谊还真是淡薄。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她一边爬台阶一边照相,连续拍了很多张山里的风景。等到了第一峰——稻荷山的山顶时,美空才第一次出现在照片上。在石阶的上方,有座写着“末广大神”的小神社,被称为“上之社神迹”,美空就在这前面挽着T恤的袖子夸张地比了个“V”形的手势。
“终于爬到了山顶,所以就拜托小卖部的人帮我留了个纪念。”
如她所言,山顶上的确有出售供品和纪念小旗子等物品的简单的小卖部,之前我去的时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在看店。想象着她每天早上来这里“上班”的情形,我就充满了敬佩之情。
就在我陷入回忆之中的时候,美星咖啡师突然把手放在了触摸屏上,像是要捏住什么东西然后把它移开一样。这个动作一般在将手机屏幕上的图像放大时使用。
“美星,怎么了?”
她仿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屏幕。美空忍不住要把拿着手机的手缩回去,美星抓住了她的手腕问道:
“美空,你还记得从你和我们分开之后起到爬上第一峰,用了多长时间吗?”
妹妹脸上带着困惑和迷茫的神情回答:“唔,应该大约是一小时左右。”
从四辻到第一峰的距离很远,相比之下,之后途径第二峰、第三峰,再回到四辻的路程就要好走得多。美空不到两个小时就返回了京都站,再算上中途买鸳鸯烤串的时间,所以她从跟我们分开到抵达第一峰一共用了一个多小时,估算起来这时间大致是合理的。
我们是在正午时分分开的,那她照相的时间应该就是在下午一点左右。我也曾在那个时间看过表,不过——
“那又怎么样呢?”
“青山先生,你看这里——”
美星从妹妹的手里夺过手机,递给了我。我看了看被她放大了的照片一侧,不禁尖叫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美空在山顶拍纪念照的同一时刻,我在京都站看了眼手表,也就是这时那个有些奇怪的少年刚刚离去。而那个少年,现在就在美空手机的照片之中——像是故意要让别人从立着蜡烛的石头灯笼旁边窥见他的脸一样,用静止不动的姿势定定地盯着镜头。
3
“哎——真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听到我们简短的解释后,美空皱起了眉头。
“我们这是被迷惑了吧?”
我只是顺口一说,姐妹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被迷惑了?”
“你们想啊,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不同的地点,亲眼看到了同一个人,除了被人迷惑之外就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吧。因为那可是伏见稻荷呀,刚刚我们不是还讨论过了吗,狐狸可以迷惑人什么的。”
说起来,这个少年无论是尖尖的下巴,还是细细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这长相总能让人联想起狐狸。不过,不出所料,美星果然说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狐狸能迷惑人的这种谣言,只不过是因为人们把狐狸和荼枳尼天联想到了一起。如果从现实角度出发,不得不把这看作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
“我知道啊,我都说我知道了。不要那么认真嘛。”
“你们俩真是半斤八两,这种事哪里用得着这么费脑筋。”
我和美星对视了一下问道:
“那美空你有何高见?”
“这不是明摆着吗,”她不屑一顾地说着,放下了手机,手机倒垂在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绳上。“看起来他是个中学生吧。因为正处在精力旺盛的年纪,嗒嗒嗒地从山上跑下来,然后跑向车站,只要能跳上正好停在站台的电车,这距离最快用不了30分钟。而我并没有准确地确认过时间,只不过因为上山的途中有很多上坡和台阶爬得很吃力,所以会感觉比实际花费的时间要多。”
“你的意思是,我们见到这位少年的时间,和你拍照片的时间有30分钟左右的时间差?”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唔——我觉得这种说法很牵强。”
“——为什么?还有哪里与事实不符?”
美空一下子脸色就变了。可能是美星的那种全盘否定的表达方式激怒了她。可要是因为这么一说就生气了,这让每次都被一句“完全不对”斩钉截铁地驳回还嘿嘿傻乐的我情何以堪呐。
“要让我说,少年是跑下山去的还是变成狐狸了,这都跟我们没关系。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美空说得我们哑口无言了。虽然我们俩因遇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情况而兴奋不已,可是就这件事而言,确实也完全没有必要像以往一样由美星来解明真相。
“我好不容易抽空来京都旅行,还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呢。讨论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纯属是在浪费时间嘛。在我们瞎聊的这工夫,时间正在一刻一刻地变少。”
被妹妹这么一说,姐姐沉默不语了。嗅出一丝危险气息的我慌忙地介入到了对话之中。
“说起来,你还想去寺院之类的地方呢吧?那种地方通常要比印象中关门要早哦。”
“是吗?”在面对我的那一瞬间,美空的表情又缓和回了原来的样子。“我还想去看看银阁寺、南禅寺什么的。”
“你想逛逛东山一带啊。”
耸立在京都盆地东侧的山脉以及山脚下的地区,总称为东山。除了美空例举到的景点以外,还毗连清水寺、八坂神社等众多的名胜古迹,是京都观光必不可少的地区之一。
时间已经走到了两点半。最近,银阁寺应该是在下午5点关门。不记得南禅寺是几点关门了,这两个地方我都没有急匆匆地赶着去过。
来到了宽阔的停车场,这里聚集着各条路线的公共汽车。我们选择了一条合适的路线,奔赴银阁寺。我在心里合计着如何在闹别扭的姐妹两人之间斡旋,因为姐姐垂头丧气地很少开口,相比之下,我和妹妹聊得更多一些。莫非正因为我的存在才使两个人闹了别扭?——这种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使得我在凉爽的公交车车内冷汗涔涔。
下车以后,穿过茶馆林立的参拜路时,我和美空聊得很是起劲儿,而美星就在距离我们一步远的身后跟着。这种情形让我顿觉不妙,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从饶舌的妹妹身边离开。既然是美星的妹妹,美空应该是跟我同岁,或是比我小一些,她直率的性格和谈吐流露出一种“老少通吃”的亲切感,还能让我体会到在跟美星的聊天之中体会不到的安心感……她的这种说话方式,甚至能让我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身后那个人的存在。糟糕,这可大事不妙了。
“咦,这是念‘慈照寺’吧?这里不是银阁寺吗?”
踏入银阁寺时,美空看着大门上挂着的门牌问道。
“哦,银阁寺是通称,包含着山号的正式称呼应该是东山慈照寺。这里是临济宗相国寺派的寺院,是奉足利义政之命营建的。后来为了与金阁相互呼应,就称观音殿为‘银阁’了。”
穿过高高耸立着的银阁寺外墙,在售票处买好门票后我们继续往里走。首先出现在正前方的,是把白砂石铺成条纹状的一块被称为“银沙滩”的砂地。左手一侧是本堂,站在本堂前面向南方,能看到在一座名为“向月台”的形状如同富士山一样的沙堆后面,就是银阁了。虽为银阁,却并未贴银箔,面对着这静谧自然的景致,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寞之感。
“哦——那就是银阁啊。话说青山先生还真是知识渊博呢。”
美空靠近过来,满面笑容地看着我,都快碰到我的肩膀了。大概是洗衣液的味道吧,一阵阵清新的香气伴随着她的动作,从宽大的T恤上散发出来。没想到心中竟是一紧。我挠着头说:
“还、还行吧,因为我就住在这边嘛。”
“是这样啊,怪不得知道得这么详细呢。”
“这些东西也用不着特意了解,比如说金阁寺正确的名称应该是北山鹿苑寺,是足利义满修建的,去过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些啊。”
“哎——我很多年前去过金阁寺,不过对这些一点儿也不了解。”
“只不过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啊,是啊,因为我笨嘛,和姐姐不一样。”
她一边哧哧地笑着,一边摆弄着手机拍摄银阁。我感到此时她的动作与在伏见稻荷神社里时相比,变得潦草了一些。很多人都是这样,只在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拼命地照相,到了中途就累得放弃了。
终于,闲得无聊的我,把脑袋转向了身后。当与美星四目相对时,她微微一笑,可是马上又恢复了原来严肃的表情。那是一种看起来很复杂、无聊且落寞的神情。
我心中有些苦闷。如果说我是被夹在两位女性中间左右为难的话,听起来好像我很受欢迎的样子,这话还顺耳一点;可是事实上我是自己主动过来挨夹的,这就让人很无语了。我想走到美星的身边去,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搭话,就在犹豫的功夫,我们已经在寺内逛完一圈了。
出了大门,没走多远就到了来时也路过的参拜路。在下坡路的两侧,林立着一家挨着一家的茶馆和特产店铺,美空步履轻盈地向下走去。丝毫都看不出她爬过山后有多疲惫。
“唉,真是年轻啊,令人羡慕。”
我追赶着前面的那个背影,同时为了减轻刚才无视美星时对她造成的伤害,假装自言自语地说道。
“哦,年轻?”
勉勉强强地得到了回应,不过美星的回答含糊得马上就被卖酱菜妇女的爽朗的吆喝声淹没了。好不容易我们俩能说说话,可是她的态度却硬撅撅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在参拜路和琵琶湖水道交叉的地方,美空选择了左拐。她是想走哲学小路,然后去南禅寺逛一逛。本想告诉她这段距离大概需要走三十分钟,不过我预感她一定不会听我的话停下脚步的。
“唔——刚才对不起了。”
比美空晚了几步走到同样的地方,拐弯的时候,我向身旁的美星道了歉。
“咦?为什么这么说?”她睁大了眼睛问道。
“因为我刚才只顾着和美空聊天,而把你丢在了一旁……”
我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因为美星双手捂着嘴笑了出来。
“有那么可笑吗?”
“哈哈哈,对不起。吃只来见我一天左右的亲妹妹的醋,我还真是个卑鄙的女人呢。”
我的脸一下子热得通红。好像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徐徐下降的夕阳倾斜地照射的缘故。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恐怕既跟酷暑无关,也与刚刚在公交车上流下的冷汗不同。多希望自己能像一块铁一样黏糊糊地就地融化掉。
涓涓流淌着的水道两侧,成排的樱花树上那绿油油的叶子散发出的气息快让人窒息了。众所周知,这里是京都屈指可数的赏樱名迹,春天会有大批前来赏花的游客。曾经哲学家西田几多一边在这条路上散步,一边沉浸在思考之中,“哲学小路”这个雅致的名字就是由此得来的。
“好像是我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还以为,一定是我偏袒美空,让你不高兴了呢。”
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愧之情,我用赌气的口吻说道。美星从沿途的咖啡店前走过,目光被店门口摆着的看上去很美味的苹果派吸引了过去。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不过,你误会了,你陪着美空倒是帮了我的忙。”
“此话怎讲?”
“因为有你陪着她说话,我就可以专心地思考了。”
这个答案我很满意。望着正在远处用相机拍摄对岸的树木的美空,我的笑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无论有没有好处,只要眼前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就必须要弄清真相。这,就是名为切间美星的女性。
“你是说狐狸少年的事啊。我以为你已经做出反省了,谁知道你也是个不知悔改的人。”
“若是我随便侵犯了别人想要守口如瓶的领域,使得当事人非常生气的话,就该做出深刻的反省……”这大概是她亲身经历后的有感而发吧,然而她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可是推测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少年的行踪,并没有危害到美空。她之所以会生气变了脸色,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说法遭到了否定所以心里不痛快罢了。据我判断,不去理睬她应该是明智的选择。”
“少年可以在两次现身的时间差中完成移动,美空的这个说法还是行不通的对吧?”
“我们已经掌握了准确的时间,可以确定的是目击少年出现的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左右。假设如美空所言,用30分钟就能从第一峰到达京都站,那么倒过来推算的话,她就是在与我们分开30分钟以后到达了第一峰。”
“也就是说,她从奥社奉拜所到第一峰用了30分钟啊。那可有难度了,除非拼尽全力地往上爬。”
“那么,”我满怀期待地问道:
“美星你怎么想?有什么头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