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是。”
公孙述打开牢门,引着吕不韦走入牢房。
范雎听见响动,缓缓抬起了头。
公孙述:“范相,这位是吕不韦先生。”
范雎:“…哦……”
吕不韦向范雎下跪:“小人叩见大人。”
范雎:“…咳…咳…免礼…咳…请…坐……”
吕不韦:“谢大人。”
说着起身和公孙述在草堆上坐下。
公孙述:“吕先生和其他四名义士几经周折,专程从赵国来通报异人公子的详细情况。”
吕不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范雎:“这是异人公子托小人呈交给您的信函。”
范雎接过信,借着光亮咳喘着细细展开阅览了一遍,合上信放在案桌上,两颗浑浊的眼泪溢出眼帘。
公孙述轻声地:“范相……”
范雎语调沙哑地:“这些年…咳…咳…为了我大秦国…异人公子…咳…咳…咳…实在是受尽…咳…咳…折磨…咳…咳…他…咳…是…是…好样的……”
吕不韦:“异人公子让小人转告您,他一直牢记您的话。他是大秦国的儿子。这是多年来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理由。”
范雎拭去眼泪:“…他…咳…咳…是我大秦国的骄傲……”
公孙述:“是啊。异人公子在饱受摧残、三番五次险遭杀害的环境里一直对国家和民族忠心耿耿,不屈不挠,令人钦佩。更为可贵的是,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从没向国家提请帮助。”
范雎:“……直到现在…咳…咳他也没有请求…咳…咳…获得援助…他…咳…还好吗…有消息说…咳…咳…他…有一个儿子了……”
吕不韦:“是的。异人公子的儿子名叫嬴政,已经一岁多了。他的夫人名叫赵红博。”
范雎:“…咳…咳…我知道…咳…咳…我…都知道……”
公孙述:“吕先生,事实上我们一直在关注着异人公子的情况。坦率地说,你们为异人公子所做的很多事,我们都了解。你和其他几位义士,包括异人公子的夫人,都值得我们信赖。”
吕不韦:“小人等只是做了自认应该做的事,没什么可夸耀的。小人受公子之命专程来拜访范相,只是为了获得公子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的指示。”
范雎:“…咳…咳…吕先生和几位义士…咳…咳…可否已见过…我王和太子……”
吕不韦:“小人等刚抵达咸阳。”
公孙述:“范相,您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范雎点了点头:“…嗯…针对异人公子…咳…咳…我…会…咳…给大王上书…吕先生…咳…你们有什么…要求…咳…不妨直说……”
吕不韦诚挚地:“小人等一心追随公子,开始时有报私仇的欲念,后经公子教诲,从狭隘的私人恩怨中挣脱出来。现如今只想尽力报效大秦国。其它一无所求。”
范雎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深沉地:“…咳…吕先生如何理解…长江后浪推前浪…咳…江山代代有人才…这…这句话……”
吕不韦:“小人以为,先辈开创的丰功伟业,需要后辈的承继和巩固。在这个过程中,因时因地制宜地创新是必要的,但永不可变更和脱离发展的历史轨迹。”
范雎:“…嗯…咳…咳…那么吕先生…咳…是否明了…咳…咳…我大秦国既定的发展方向…咳…咳…以及原则……”
吕不韦:“自商君百年前勾画了一统天下的宏伟蓝图,尊重律法,尊重人才,尊重土地和人民一直是大秦国发展壮大不可缺少的重要环节。富国先强民,治国先治官是实现一统天下伟业的砝码。”
范雎再度沉默。
公孙述递给吕不韦一个鼓励的微笑。
半晌,范雎开了口:“…针对目前…咳…咳…天下的局势…咳…咳…要实现一统天下的计划…我大秦国…咳…该怎样做……”
吕不韦瞅了公孙述一眼,向范雎垂下了头:“小人不敢妄言。”
范雎:“…咳…咳…直说无妨……”
吕不韦抬起头,深沉地:“小人曾经经商,走遍列国,熟悉天下的山川地貌。小人以为,您所提出的远交近攻的战略思想是大秦国一统天下的精髓。但是在战术的运用上却存在偏差。一直以来,诸侯互相征伐,无不以攻击别国国都为主要的军事打击目标。此举很容易引起攻击对象的拼死抵抗。要成功地兼并列国,就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反之,如果大秦国采用蚕食桑叶的战术,先吞并列国的城池,孤立其国都,最后再一举将其击溃,所花的时间、人力、物力和财力相对就会大大缩减,所遇到的阻力和伤亡就会成倍降低。更重要的是,这样能迅速收拢民心民意,对彻底瓦解和推翻列国的旧制度,在普天下顺利实施大秦律法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范雎眼睛一亮,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微点了一下头:“…咳…多谢吕先生…坦诚直言…咳…咳…请您稍稍回避片刻…咳…容我和公孙大人…咳…咳…说两句话……”
吕不韦下跪,向范雎拜了三拜,退出了牢房。
待他离开后,范雎执住了公孙述的手,真挚地:“…请…咳…转告大王和蔡相…咳…咳…此人谋略…咳…不在我之下…咳…咳…才堪大用……”
公孙述:“您一贯虚怀若谷。但您是否想过,这位吕先生和同行的几个人皆是商贾出身……”
范雎:“…咳…咳…姜尚曾是一介屠户…咳…咳…管仲曾是…咳…咳…游走江湖的卖货郎…咳…一个人的出身…咳…咳…和他的作为…咳…有何关系呢…”
公孙述:“可……”
范雎推心置腹地:“…咳…百里奚的身价…咳…仅值五张羊皮…咳…咳…商君和公孙衍相国…咳…咳…曾是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咳…张仪大人…咳…本来是漂泊四海…以卖文为生的一介浪子…咳…咳…我范雎本是一名卑微的门客…咳…又是一个丑陋的残废…您当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咳…咳…力排众议保荐我的那份豪气…哪里去了…咳…咳…作为大秦国的一员…咳…咳…千万别让充满陈见的尘埃…蒙蔽了双眼…咳…咳…知人不用,认贤不举…咳…咳…咳…就有可能沦为…咳…国家和民族的千古罪人……”
公孙述一脸惭愧:“您的话值得我和在朝的所有官员深思和反省。我会把您的建议向大王陈述。”
范雎闭了一下眼睛:“…拜托了…请…转告大王…咳…咳…我会尽快上书…咳…咳…异人公子历经考验…咳…咳…日后可承继大位…”
公孙述深深点了一下头。
52.寝宫
夜漫漫。
年过七旬,须发皆白的秦昭王坐在灯下批阅奏章。
一名内侍进来禀报:“大王,太子殿下和公孙述大人来了。”
秦昭王:“嗯。请他们进来吧。”
一会儿,50出头的安国君和公孙述走入寝室。
秦昭王合上一份奏章,作了一个手势:“我一直在等你们。快过来坐。”
安国君和公孙述走上来入座。
秦昭王:“我请你们来,是想谈谈异人的事。嬴柱啊,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安国君:“父王,异人这孩子受质于赵,为国赴难是天经地义的事。”
秦昭王:“这些年来他历经磨难,为国忍辱负重,真是难为他了。在王室同辈的公子之中,异人是佼佼者。范相给我上书,也明确强调了这一点。异人在困境中得到了吕不韦一干人的真诚相助,实属幸运。我想进一步了解这几个人的情况。”
公孙述:“大王,经臣核实,吕不韦是卫国人,王绾是齐国人,白镜是赵国人,辛胜是楚国人,冯劫和嫁给异人公子为妻的赵九小姐是韩国人。这些人系出名门,从小皆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虽生在珠宝世家,但品德高尚,兼具侠肝义胆,完全可信赖。”
秦昭王点了一下头:“所谓物以类聚。范相对吕不韦极为赏识。这个人提出的旁敲侧击、孤立列国国都,最后一举兼并的策略,非常有政治远见。我大秦国要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需要源源不绝的能够推陈出新的人才。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以留给后世的最有用的财富,就是在有生之年培育出一批可以承前启后的人才。”
安国君:“父王圣明。”
秦昭王:“嬴柱,你从三岁被册列为太子,至今50余年了。作为一国之储君,这些年你兢兢业业为国排忧解难,没有辜负祖宗的遗训,难能可贵。如今你年岁已大,是该册立嗣子的时候了。”
安国君惶恐:“父王仍体康健朗,儿臣不敢造次。”
秦昭王:“哎,人总是要死的嘛。为了江山社稷。凡事都要做到有备无患。”
公孙述:“范相同样认为异人公子历经考验,日后可承继大位。”
安国君:“祖上有训,轻虑者不可以治国,独智者不可以存君。异人这孩子是否具备日后成为国君的条件,还望父王斟酌。”
秦昭王从案桌上拿起一简竹简掂了掂,深沉地:“这是异人写给我的家书。通篇竟无一字提及自身的安危,阐述的都是对国家和民族的忧患之情。无论在什么境遇下,一个人若能始终把国家和民族的利益置于首位,那么这个人就具备泽被苍生的博大胸怀。公而忘私,是成为国君最基本的条件。我认为异人具备这个条件。”
53.华阳宫
明媚的阳光下、仪态万方的华阳夫人坐在楼台水榭间,愁眉苦脸。
安国君走入亭榭。
华阳夫人起身,挤出一个微笑:“殿下。”
安国君端详着她的脸色:“怎么?你不舒服……”
华阳夫人充满掩饰地:“没有。”
安国君坐下,望着池水出了一会儿神,深沉地:“子贵而母荣,一直以来似乎都是宫廷中的传统。异人是夏姬所生的孩子。如果你因为我立异人为嗣子而忧心自己会失去宠爱,那么你的想法就大错特错了。”
华阳夫人连忙下跪:“殿下一直对妾妃宠爱有加。妾妃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华阳宫里,无时无刻不感受到来自殿下的抚爱之情,怎敢对殿下有丝毫怨忧?妾妃只是难过自己受宠于殿下,多年来竟无法给殿下生一男半女。实在有负殿下……”
安国君俯身扶起她,浅浅一笑:“人生一世,儿女情长最断人肝肠啊。华阳,生不生孩子对你我之间的感情没有丝毫损害。你历来贤慧,应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为国效命,别因儿女之事无端地给自己添加思想负担。”
华阳夫人轻叹了一口气:“异人虽不是我所生,可我一直把他视为自己的儿子。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异人在赵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让妾妃心疼啊。既然殿下立异人为嗣子,就应请求父王照会赵国,让赵王释放异人回国。”
安国君摇了摇头:“眼下赵国虽对我国表示臣服,两国之间仍矛盾重重。因此人质的问题不宜摆在谈判桌上,成为两国新的争端。”
华阳夫人:“这样的话,如果秦赵两国又重新挑起战端,异人的生死不就更无保障了吗?些年来他作为王室的一个普通公子都屡遭赵国的迫害,何况现在他成为我大秦国的后备储君……”
安国君:“你别担心。父王已经下了手谕,明确指示异人伺机秘密回归祖国。”
华阳夫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国君微笑:“异人身边有人辅佐。今天我特意在这儿款待这几个人。你随我一起去见见他们。”
华阳夫人欣然点头。
54.同上
大厅中美酒飘香,菜肴丰盛。
安国君和华阳夫人频频举杯,与吕不韦、王绾、白镜、冯劫和辛胜释怀畅饮。
酒至半酣,安国君端杯起身款款地:“感谢诸位先生对我儿的关怀和照顾,请满饮此杯。”
众人喝酒。
安国君示意众人坐下,诚挚地:“吕先生对我朝提出的中肯建议,已经被我父王采纳。我大秦国一向尊重人才。诸位先生不计私怨,报效我大秦国之心如日月般明朗。范相、公孙述大人和我都一致保荐诸位在朝中为官。望诸位不吝遗力,尽展所长为一统天下的伟业增砖添瓦。”
吕不韦:“承蒙殿下和诸大人抬爱,小人等受宠若惊。只是眼下公子仍在赵国艰难度日,公子一日不脱困,小人等寝食难安。”
华阳夫人:“诸位先生对我儿的一片忠心,令人感动。我无以为报,愿以五千镒黄金相赠诸位,以示感激之情。”
王绾:“华阳夫人,小人等投效公子,并非为一己荣华富贵。实指望能为大秦国效微薄之力。因此夫人的赏赐,小人等实不敢受。”
华阳夫人:“诸位先生出身珠宝世家,从小在钱堆里长大,区区几千镒黄金当然不放在眼中。”
冯劫:“华阳夫人,金钱和情义都是在人世间普遍存在的两种东西。然而金钱往往会贬值。一味追求贬值的东西,在小人认为是对人生的最大误解和极端失误。”
安国君:“冯先生的见解极其精辟。所谓淡泊人生,其中的内涵有多少人能洞悉呢?”
辛胜:“不管怎样,营救公子是小人等愿肩负的第一要务。请殿下和夫人放心,小人等不求什么回报,一定会竭力做好这件事。”
安国君扫了众人一眼,抱了抱拳,十分郑重地:“如此,拜托了。”
55.城
秋风送爽。
差不多三岁的嬴政持着一把小扫帚,随着嬴异人在街上扫地。
赵红博从大门口探出头呼唤:“夫君、阿政,吃饭了。”
嬴政扔下扫帚,蹦蹦跳跳往家跑。
嬴异人:“回来。”
嬴政转身走回来。
嬴异人蹲下身,抚了抚嬴政的脸,轻言细语地:“阿政,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做完才能吃饭。明白吗……”
嬴政讷讷地:“爹,我肚子很饿…”
嬴异人:“普天下饿着肚子干活的人很多。如果你天天吃饱了没事可干,会比饿着肚子更难受。你瞧,这条街很干净,是你扫的。你能让来往的人在很干净的路上行走,很了不起。”
嬴政:“爹,那我就天天跟你扫地。不扫完地不吃饭。”
嬴异人笑了:“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嬴政捡起扫帚,继续跟着嬴异人扫地。
56.天字号七号
嬴异人在厅堂里用一个沙盘教嬴政识字。赵红博在一旁做针线活。
嬴异人:“阿政,要记住,我们的祖国叫秦国。你的祖爷爷叫嬴稷,江山社稷的稷。你的爷爷叫嬴柱,擎天大柱的柱。你叫什么呢?”
嬴政:“我叫嬴政。政通人和的政。”
嬴异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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