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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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粮仓-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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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刘统勋抬起头,大声道,“臣已访过农家,耕牛跪田,并不罕见!
若是耕牛或病、或累、或受了惊吓,都有可能跪而不起,而且还会眼中流泪!臣以为,今年的耕籍大典格外隆重,卤簿又格外鲜丽,尤其是新添了高唱先帝颂禾之词,歌声人云!那耕牛从未见过如此盛大之场面,受了惊吓,致使不敢前行而双膝屈跪!
更何况,那耕牛也已断食三日,体力自是不支,跪屈于田,纯属自然!而所谓‘跪’,其实只是牛儿休息的姿态,就如人席地而坐一般;所谓‘流泪’,这也是牛儿的禀性,受惊之牛,眼中必红,而双眼发红,必渗出泪水!故此,臣不以为发生的耕牛跪田之事,是异象所致!更不是灾变之兆!“
乾隆微微点了下头。跪在一旁的张廷玉等大臣一脸感佩。
乾隆道:“朕心里还是不踏实。从先农坛回来后,朕总是觉着一样东西闷在胸口。可这闷着朕的是什么,朕不知道。”
“皇上!”田文镜抬起脸,正色道,“臣田文镜以为,让皇上心头烦闷的,不是跪田之牛,而是一张图!”
刘统勋身子一震。乾隆:“说下去。”
田文镜:“古人有言:诚,天道;性,天德。先帝以精诚治国,国家得天道之福佑!先帝以真性为君,万民得天德之沐浴!先帝宾天,圣上承基,其大道天德有幸得以一脉相承!开元以来,圣上效法先帝之道,使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盛世之景已是日新月异!然而,仁人受讪,国将乱也;小人得位,亦国将乱也!查考汉之党,唐之朋党,宋之好党,三党兴,天下岂有不衰?而三党乱国之策,无不采用危言耸听之法!明借为民请命之名,暗行窃国篡权之实!三月前曾令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那幅《千里饿殍图》,就是这群奸人的窃国篡权之旗!
此图之险恶,不仅在于低毁那幅昭示先帝煌煌伟业的《千里嘉禾图》,更在于欲将先帝开创之基业尽被饿殍所掩埋!皇上!臣以为,只有焚毁那图,压在皇上心中的巨患才能得以剔清!皇上,焚图已是时不我待啊!“
满地跪伏的王公百官被田文镜的这番话惊呆了。谁都听得出,田文镜显然是有备而言。米汝成朝刘统勋看去,见他紧闭着眼睛,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撑地的双掌已是收握成拳头,不由一阵心悸。
“把脸都抬起来。”乾隆扫视了一圈伏殿的官员,“田文镜的这些话,你们都听见了。朕想问问你们,那幅《千里饿殍图 》,该烧还是不该烧?”
无人回答。乾隆把目光落在刘统勋身上:“刘统勋,图是你献的,你自己说,这幅图,该烧么?”
刘统勋抬起脸,沉声:“皇上要听微臣说实话么?”
乾隆:“难道你想对朕说假话不成?”
刘统勋把脸抬高了些:“皇上要听微臣的实话,微臣胆子就大了!微臣刘统勋以为,烧去一幅饿殍图容易,而要救护万千饿民不容易!若是为保得先帝造业的体面而将天下一概视为春城花都,遇灾变而瞒之,遇民困而遮之,以歌舞升平之虚景蒙遮世人的双目,那么,田大人所说的乱国之象,定是不远了!”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乾隆的脸色更苍白了,突然冷冷一笑:“说完了么?”
刘统勋的鼻尖滴着汗:“还未说完!——臣以为,《千里饿殍图》犹如大钟,在咱大清国的头顶上回响不止,为的是要咱们的君臣时刻牢记灾孽未驱绝,饿殍尚还塞路!要咱君臣时刻不忘防患于未然!——皇上!这幅图,也是万万千千的百姓用血泪书成的奏章!也是……”“够了!”乾隆打断了刘统勋,“你是说,这幅图,其实就是朕的明日江山?”刘统勋抬起眼,诚意切切地看看当今天子,大声道:“皇上若是能以此图为警,那就是天下黎民的万福了!”
乾隆:“要是朕对此图不以为然呢?”
刘统勋的眼皮一跳,欲言又止。乾隆:“怎么不敢说了?”
刘统勋头皮一硬,回道:“臣以为,若是皇上视此图为无物,那么,这就让微臣想起了一个人。”
“这人是谁?”乾隆目光一灼。刘统勋嗓子干苦,强咽了一口唾沫,提声道:“臣想起了楚文昭王!”
殿内轰的爆起一阵惊声。
乾隆的脸上也浮起了惊色,强力克制了一下情绪,对殿上众臣道:“有谁能告诉朕,刘统勋说的这个楚文昭王,是干什么的么?”
“圣上!”田文镜跨出一步,脸色青森,大声道,“刘统勋借亡国之君讽我圣主,罪不可恕!”
苗宗舒、潘世贵等大臣附声:“对!罪不可恕!”
米汝成、张廷玉等大臣又替刘统勋急出一阵汗来。
乾隆:“朕是问,那个楚文昭王是于什么的,怎么没有人告诉朕啊?——米汝成,你来告诉朕吧。”
米汝成急忙出班跪下,淌着冷汗道:“回皇上,楚文昭王实、实乃暴君。此君登基伊始,便奢侈无度,所造天策府,极尽天下栋字之盛,户辅栏槛嵌镶的都是金玉宝珠,涂壁所用的丹砂就用去了数十万斤!……”
“说下去!”乾隆见米汝成沉默了,喝了声。
米汝成拭拭脸上的汗,继续道:“为了显示先帝武穆王的遗业之盛,文昭王下令军中的长枪大戟一律用黄金包裹,却全然不顾兵器可否上得战场!”抬眼暗暗看了看乾隆的脸色,急声又道,“……嗯,嗯……对了,文昭王虚饰富国之景,一叶而障目!国运日衰,百姓因此而身陷水深火热!乡间农田荒芜,饿尸如山;城内家家断炊,户户吊丧!而文昭王却说:”只要天下有田,何忧天下无谷?‘如此轻民命而重虚名,令人发指!……更、更有甚者,当朝有学士上书说:“国库已尽,民粮断绝,百姓困毙,而暴敛仍然不息,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后来呢?”乾隆追问。
“后来,”米汝成的声音发了颤,“后来,自然是国家亡了。”
殿内出现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刘统勋跪伏的地面上,汗水湿了一片。谁都知道,紧接下来在乾隆嗓门里发出的声音,必然是字字人命!田文镜的脸上暗暗浮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
许久,乾隆轻咳了一声,声音不重却惊心动魄:“朕到这会儿,才明白了一些刘统勋的意思了。你是在告诉朕,这幅《千里饿殍图》,该是打朕的一条鞭子。朕要是不受打,那就会成为那个亡国的文昭王……”
“皇上!”苗宗舒等臣子跪下,显然有话要说。
“你们住口!”乾隆喝了声,继续把话音平稳下来,道,“可是,你刘统勋也自视过高了些,想拿鞭子打朕,你的手劲儿还不够。——来人哪!”
殿前太监应声:“奴才在。”
乾隆站了起来,严厉地道:“取《千里饿殍图》,当殿焚毁!”
众臣惊,沉默片刻,突然颂喊道:“皇上圣明!”
田文镜回头朝刘统勋看去,只见刘统勋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16.殿坪上。日。
一口大钢炉架起了火,火焰熊熊。两个太监执着打开的《千里俄停图》长卷,像执着一块大匾似的向火炉走来。众官诚惶诚恐地目送着图卷。图上,令人心惊的饿殍群像,幅幅逼人眼目。
刘统勋双目垂泪。
田文镜脸如重铁。
米汝成汗如雨下。张廷玉强作镇静。……
长卷向火炉投去。“慢!”突然响起乾隆的声音。太监的手收了回去。
炉火冲天!
17.养心殿。夜。
一口金漆大木箱匐然打开,《千里饿殍图》被扔进箱内。一列太监次第过来,将捧在木盘里的“五毒”一样样倒入箱内。晒干的蜈蚣、蝎子、蜘蛛、长虫、蛤蟆……
渐渐将画轴埋住。箱盖又匐的一声关上。一把巨大的铜锁挂上了箱子。哗的一声,一块黑布盖在了箱顶上。
老太监张六德高声唱:“压上镇邪石——!”两个年轻太监抬来一块四方的青黑色玉石,石上刻着一尊四爪双角、披鳞环眼的镇邪兽!
跪伏着的文武百官在镇邪兽下深深俯下头去。镇邪兽双目通红!
定格。
第7集
1.米镇石街。日。
小梳子斜挎着那只大大的布口袋里不知又装了些啥,鼓鼓的,一路走着,东张西望。不用说,她又在打着谁的主意。
她走近一个烧饼摊。摊主是个老头,见小梳子过来,急忙用手护住案板上的烧饼,笑道:“小梳子,你可别过来!你要是在我的摊板前跌一跤,准得少上两只大烧饼!”
小梳子阴着脸:“丢了烧饼怨谁?怨你自己没长眼睛!——这不,看看身后,站着谁?”
老头:“不上你当,不上你当!我老汉决不往身后看!”
小梳子笑得一脸鬼祟:“不看就对了!”
老头身后,几个小乞丐正伸着手偷案板上的烧饼。小梳子见小乞丐把烧饼塞满了衣袋跑开了,便笑起来,对老头说:“你呀,就是信不过我小梳子的话!下回,可不能光顾着前头不顾后头哟!”
她对着老头挤了下眼,飞快地朝小巷里跑去。老头疑疑惑惑地往案板垂下脸,大吃一惊。放在案板上的烧饼全都不翼而飞了!老头恨得跺脚:“又上小女子的当了!”
2.巷子里。
小乞丐把烧饼从衣袋里取出来,一只只放进小梳子的布口袋。一胖脸小丐童揉鼻子笑着:“梳子姐,能让我摸摸你的梳子么?”
小梳子:“不能。”
小乞丐:“为什么不能?”
小梳子:“梳子是女儿家的宝,谁也不能摸。”
小乞丐:“可我看见,你让一个男人摸了。”
小梳子:“没这事!”
小乞丐:“他是米少爷!”
小梳子抬起手,装作要打的样子:“记着!谁也不准提起米少爷!明白不?”
小乞丐们齐声:“明白!”
小梳子从布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只小瓶子,打开,用小指头往里一点,指尖红了。她问小乞丐:“知道这是什么么?”
小乞丐:“女人用的胭脂!”
小梳子:“我才不稀罕胭脂哩!这是夏天榨的凤仙花露!——一都过来,我给你们点上!点了梳子姐的红痣儿,你们就记得住梳子姐说过的话了。都闭上眼!”
小乞丐们纷纷把眼睛闭上,仰着脏兮兮的脸。小梳子在他们的眉心点上了一粒通红通红的小红痣,笑道:“到河边照照脸去,俊死你们了!”
小乞丐欢呼着,往河边跑去。
小梳子给自己的眉心也点上一“痣”,这才大摇大摆走出巷子。
3.运河边一座破庙外。日。
小梳子用手捂着大布袋,气喘吁吁地朝破庙急步走来。
她老远就喊:“米少爷!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庙里没有米河的动静。小梳子跑到庙门口,见门紧关着,生了气,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可这时庙门里仍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小梳子生气地跺了一脚,从袋里取出一大堆吃的,捡了个大烧饼,咬一口,骂:“你躲着吧!饿你三天,看你还躲不躲!”
可只一会儿,她便一跃而起,趴上窗户,朝殿里望去。只见殿里空荡荡的,没有米河的人影。小梳子这才急了,回过身,对着旷野大喊:“米少爷——!!”
廊下的一堆干草突然揭开,一个男人从草堆里爬了出来。
小梳子:“原来你像狗一样钻草里睡觉啊!”
她突然噤声,原来爬出草堆的是米家的老仆人牛大灶!
4.田野上。日。
牛大灶跟在小梳子后头,走得跌跌撞撞。
小梳子一脸得意:“牛大叔,只要你跟我小梳子唱曲儿,我就告诉你米少爷在哪!”牛大灶哭丧着脸:“我的小姑奶奶!只要能找到少爷,莫说让我唱,就是让我哭,我也干!‘小梳子双手叉腰:”谁要你哭!你们米家又没死人!——好吧,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唱完了,你就能见到米少爷了!“
她怪声怪调地唱起来:“先生教我人之初,我教先生鼻涕拖!”
牛大灶学着唱:“先生教我人之初,我教先生鼻涕拖!”
小梳子:“先生教我天地人,我教先生肚皮疼!”
牛大灶:“先生教我天地人,我教先生肚皮疼!”
小梳子:“先生教我大学,我教先生赖学!”
牛大灶:“先生教我大学,我教先生赖学!”
小梳子:“先生教我中庸,我教先生屁股打得鲜红!”
牛大灶:“先生教我中庸,我教先生屁股打得……打得……”
小梳子:“打得鲜红!”
牛大灶:“打得鲜红!”
小梳子笑得前俯后仰:“牛大叔,你的牛嗓子唱得还真好听暧!”
牛大灶急声:“小姑奶奶,快告诉我,米少爷在哪?”
小梳子沉下脸:“你说什么?”
牛大灶:“你不是说,唱完了就让我见米少爷么?”
小梳子一脸正经地:“这么几句就唱完了?小姑奶奶肚里的曲儿,还有十八箩筐哩!”
“啊?”牛大灶大惊失色,懊恼得抱着脑袋要撞树。
等牛大灶回过神来,小梳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牛大灶一脸哭相,转着身子对着四周喊:“少爷哎,你可不能跟这个小妖精做伴儿哎!她要你唱曲儿,你可千万不能唱!……少爷哎,你在哪?你在哪啊?……”
5.破庙外。日。
小梳子孤坐在石阶上,托着腮,苦苦地等着米河。
她不耐烦了,生气地从大布袋里取出一只烧饼大咬一口,忽又从嘴里吐出咬下的饼,放回布袋,自语:“哼,米少爷你等着!让你吃我咬过的饼!”
6.运河边一条破船里。日。
两只酒碗相碰。米河与王虎林举酒一照,一饮而尽。
王虎林叹了声:“还记得牢里的弟兄们让你替他们申冤的事么?说实在话,这冤,说来说去,只为着一个字:粮。”
米河:“天下粮字为重,在此字上受冤,可是天下第一大冤。”
王虎林从怀里掏出《状元策》,双手递给米河:“从前,有个状元叫文天祥,他在状元卷子上说:仓库中的米粮有限,百姓的膏血也有限,不可盘剥过甚!”
米河:“你得罪了那个长鼠须的杭州知府孙大人?”
王虎林:“是啊,去年底收漕粮,知府大人孙敬山在钱塘县坐镇三天,凭着他那三套本事,一下就多收了三五千石白米!”
米河:“他那三套本事,就是秤大、斗大、脚大?”
王虎林:“对!——有件事听说没有?皇上前些日下了旨,要各省各县的官仓盘验库存,再从民间收购余粮充人官仓,以备赈灾之需。”
米河:“这可是好事。”
王虎林:“还好事呢!皇上说的是余粮,可杭州府已贴出布告,凡是种田农户,家家必须卖粮一石五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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