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马车边。
穿上了六品锦袍的米河显得气概非凡,英气更为逼人。刘统勋打量着他,笑道:“米公子穿上了这身官服,更显出了云天气概!”米河也认真地打量着刘统勋,笑道:“刘大人穿着这一身便袍,更显出了明月前生!”
两人笑起来。米河望着脚下那滚滚的河流,感慨道:“诚如刘大人所说,要是我渡过了这条河,这一切就不会再有了!——对了,刘大人,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刘统勋:“认出你的不是我,是车中之人!”
老本打起了车帘。车厢内,坐着双眼噙着喜泪的柳含月。
“是你?”米河失声。
18·长长的河堤。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里奔驶着。
车后紧跟着的,是那辆载着大红棺材的马车。
旁白:“米河并不想因为命运的突然改变而顺应着改变他自己的禀性,他觉得,这身意外穿在他身上的官袍,其实只是一件能给他挡风遮雨的蓑衣而已,今后的路,他自有自己的走法……”
两辆马车狂奔。米河的声音:“刘大人,我本该为父亲守三年孝的,可我还是脱去了孝服穿上了官服。将来,我米河功成之日,最大的恶名,恐怕就是‘不孝之子’这四个字!”刘统勋的声音:“可你不正是做着大下百姓的孝子么?”米河:“有刘大人这句话,我敢跟随你上路了!”马车渐渐消失在晚霞中……
19·米府灵堂上。夜。
柳含月在灵前换着白烛,将烧残的白烛从烛台上拔去,换上新的。她的手淋上了烛泪,身子猛地一颤。她抬起手,看着烛泪在手背上渐渐干硬。“柳姑娘!”身后响起庞旺的声音。柳含月没有抬脸,仍看着手背上那越来越白的烛水:“女人,也像蜡烛一样,是么?”
庞旺:“柳姑娘!”
柳含月:“能做上一支蜡烛,也是值得的。它亮过了,亮完了它才灭去。”
庞旺:“柳姑娘,不要胡思乱想了!”
柳含月这才抬起脸:“你在说什么?”
庞旺:“我在说,自从米少爷走后,你就一直在胡思乱想。你看你,消瘦成什么样了!”他的手抬了起来,手里是一面镜子。柳含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发出一声苦笑:“拿开!我还认得我自己!”
庞旺:“柳姑娘再看看!”
镜里,庞旺的脸和柳含月的脸靠得是那么的近!柳含月闭上了眼睛。镜子里,庞旺的嘴在向柳含月的脸上亲来。
柳含月身子一颤,睁开了眼。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正在被庞旺亲着。她一把夺过镜子,重重摔在地上。镜子粉碎!破碎的玻璃片满地都是,每一块都映着白烛的烛光!
20·路边驿馆。夜。
两辆马车挂着风灯,一路裹尘驶来。车到驿馆门口停下,刘统勋和米河下车。
米河在门边的一根接着山泉的竹筒前洗起了脸:“快到河南境内了吧?”刘统勋:“快了,再赶两天的路程就该到了。”刘统勋走进驿馆的柴门。
突然,刘统勋愣了:“周钟?”驿馆的院子正中,端坐在一条长凳上的汉子正是周钟!周钟站了起来,将长凳扛上自己的肩头,正色道:“刘大人!您留下过话,要是我周钟还想见您,就扛着长凳来见!”
刘统勋:“是不是还想砸我三凳?”
周钟:“该挨砸的,是我!”
刘统勋一笑:“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周钟:“我是跟着刘大人的红棺材一路赶来的!只不过比刘大人先到了一步,将刘大人和米大人今晚要睡的屋子打扫出来了!”
米河摘着一张大树叶在擦着自己脸上的水,边擦边进来。刘统勋:“周钟,你见过用树叶擦脸的人么?”周钟:“没见过。不过,我知道,用树叶擦脸的人,他也会用另外一样东西擦脸。”
米河垂下手:“什么东西?”周钟:“用他的官袍!”
米河和刘统勋都笑了。米河:“你说错了,如果我撩着官袍擦脸的话,那一定是我在擦眼泪!可是,我好像不会再流泪了!”
周钟笑了一下:“不一定!”
21.运河边一顶石桥上。日。
明灯法师、卢蝉儿、小梳子站在桥上,显然他们在告别着。小梳子背着她的大布袋,眼睛红红的:“法师,蝉儿姐姐,你们真的要赶我走?”蝉儿的眼睛上蒙着一块厚厚的黑布,布里裹着药,道:“小梳子,蝉儿姐姐现在还看不见你,可蝉儿姐姐知道你的眼睛已经红了。姐姐求你了,千万不要哭,你一哭,姐姐也会哭。法师说了,给姐姐上的眼药,是不能沾上泪水的。小梳子,你笑一声,让姐姐再听一听你的笑声,好么?”
小梳子深吸了口气,大声笑了起来。她笑得实在太假,没笑完,脸上已经是泪水满脸了。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蝉儿听到她在哭泣。明灯法师:“小梳子,蝉儿让你去京城找米公子,知道是为什么么?”
小梳子:“蝉儿姐姐说了,要我给米公子去梳辫子!”
明灯法师:“不,蝉儿是要你给米公子捎个信去。”
小梳子:“捎个信去?捎什么信?”
明灯法师:“她让你告诉米公子,她的眼睛快复明了!”
“真的?”小梳子叫起来,“蝉儿姐姐的眼睛真的快复明了?”
明灯法师:“明者自会明,这里面没有真假之分。”
小梳子:“蝉儿姐姐,你怎么不早说呀!要是你直说了,我还会哭么?——法师,我先代姐姐,不不,代米少爷,不不,代我自己给您鞠躬了!”她朝着明灯法师深深弯下腰去,斜挂在身上的大布袋触了地,发出一声问响。“对了!我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忘了哩!”她笑着把大布袋摘下来,从袋里掏出一大堆红红绿绿的野果子,往蝉儿的手上塞,“给你!这是我一路上采的!——你看,我的手都被刺扎破了哩!蝉儿姐姐,你不是爱吃野果子么?你那天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记着了!法师在替你治眼,多吃野果,对眼有好处,——法师,你是这么说过的,对么?”
突然,小梳子的手定住了。
她看见,两行泪水在蝉儿的脸上爬着。
“好姐姐!不要哭!”小梳子喊起来,手一松,野果子撒落,红红绿绿的果子蹦蹦跳跳地沿着桥阶往下滚去……
22.一望无际的荒地。日。
字幕:河南境内。两辆马车在黄尘中驶着。几条瘦牛站在坡上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牛尾巴慢悠悠地拍打着苍蝇。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二句山歌:“十个癫子九个富……
只怕疯子戴铁箍!……“
23.开封府一座宦家庭院。日。
一家丁匆匆穿过月门向水谢上的亭子走来。亭里石桌上摆着时令鲜果,三五个官员在钓着鱼。家丁:“回禀王大人,京里来的刘统助大人和米河大人已进了河南的地界。”
河南总督王士俊抬起脸:“到得不慢哪!赵大人,戴大人,都准备好了么?”
赵、戴二人:“按帅爷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王士俊:“听说,那刘统勋是带着棺材来的。身后跟着口棺材,必是把自己看做是个死人了。咱们可不能让他遂了愿,得让他好好活着,办完了他的差使,也好送他回京去领赏。”
赵大人:“帅爷放心,一切细活儿都想周全了,出不了半点儿差错!”王士俊:“我放心不下的是那个马大人。马大人身为开封知府,外头儿看上去像是有些养气功夫,可里头实在是个草包。听说,这几天他在给家里到处淋鸡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大人:“说是这些日子屋里老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把他吓着了。”
赵大人:“马大人的七姨太吊死不久,马大人想着这事,疑心是那七姨太的魂儿没走。”
王士俊皱眉:“去几个人,甩他几个耳刮子肥他打醒了,别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捅出娄子来!”
赵大人:“这,这马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谁敢打他的耳刮子?”
王士俊浓眉一轩:“你去打!就说,这是本帅的钧谕!”
赵大人急忙欠身:“是!下官找块板子,这就去。”
“不!”王士俊怒声,“用手打!拿你的肿手来见我!”
“是!用手打!打肿了手来见帅爷!”赵大人的脸黄了。
天下粮仓(第四部分) … 高峰
1.养心殿外殿坪上。日。
毒花花的太阳底下,独自跪伏着田文镜。两个太监左右站着,在给他打着扇子。
田文镜满脸是汗,紧闭着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显然,他是跪在这儿死谏。
太监也早已汗水淋漓,不停嘴地开导着:“……田大人跪了两天了,不吃不喝,再不起来,人就晒干了!让小的扶您起来吧,啊?”
田文镜紧抿着灰白的嘴唇,不说话。太监:“田大人,皇上接了您的万言折,也得让皇上有工夫看吧?才几天哪,您就等不住了,要跪在这儿等圣旨,这不分明是在逼皇上来扶您么?”
田文镜睁开浑浊的眼睛,沙声道:“给皇上送句话去!老臣田文镜……纵然拼得一死,也要替河南的官员说句公道话!”
一太监拎着一桶凉水匆匆赶来,对着田文镜的身上泼起水来。
田文镜喝:“住手!”太监不理会,继续泼着。田文镜满脸淌着水,大叫:“你们怕我会死么?我田文镜死不了!死不了!”他的声音苍老而衰弱。
2.养心殿内。日。
御案上,扔着田文镜的万言折。张廷玉和几个老臣恭立在一旁,不时拿眼看着焦躁不安的乾隆。乾隆:“参田文镜的折子,到底有多少?”
张廷玉把一叠奏折递上:“臣核计了一下,各省参田文镜的折子递上来九份,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参田文镜的折子,也有十七份。”
乾隆皱着眉头:“都参他什么?”张廷玉:“参田大人贪赃枉法。”
乾隆一声苦笑:“贪赃枉法?他田文镜贪赃枉法了?真是笑话!谁要这么说,就拿着行贿的东西去田文镜家走一趟!看看他田家的狗让不让进门!”鄂尔泰:“众口一词告田文镜贪赃枉法,这里面,怕是不会没有一点证据。”
乾隆:“是啊,证据!朕要的就是证据!”脸色一沉,大声道,“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八道!田文镜的笔下能写出万言奏折,可他的腰间却拿不出万贯家财!”
一太监匆匆进来,跪禀:“皇上!田大人他……”
乾隆急问:“田大人怎么了?”
太监:“田大人说,皇上要是再不给话,他就要……”
乾隆:“就要怎样?”
太监:“就要撞御栏了!”
乾隆的脸色苍白起来,来回急踱了一会,突然站停了,对张廷王道:“你去告诉田文镜三句话:一,万言书朕看过了,他问朕有没有忘记那幅《千里嘉禾图》,朕可以告诉他,这幅图,朕没有忘记,可是朕也不会闭着眼睛说瞎话,把眼下的大灾年景看做是嘉禾风光!二,他想逼朕将刘统勋从河南调回来,这不可能!泼出去的水,断难收回!三,他若是真的想要撞御栏,请他稍稍宽等片刻,等朕派人在御栏上铺些布帛,免得他弄脏了朕的家门!去吧,照实宣旨!”
张廷玉:“是!老臣这就去宣!”
3.马车里。日。
昏晕过去的田文镜躺在马车的车座上,脸无血色。
旁白:“田文镜没有死成,他在御宫跪晒了三天日头后,终于还是晕倒了。乾隆帝对他的这一次打击,几乎摧垮了他用信仰筑成的生命之堤。从此时起,他已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荣誉和威望,将灰飞烟灭……”
田文镜的眼角上挂着两颗黏稠的泪珠……
4.开封马知府家。日。
一刀勒在鸡脖子上,血淋了出来。鸡血沿着屋墙淋着。
长得也像一头鸡的马知府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瞪着眼睛看着仆人在满屋角淋血。
“马大人!”一仆人过来,问道,“斩了十六只大雄鸡了,还斩么?”马知府:“这屋角屋门、窗里窗外都淋了?”仆人:“都淋了!”马知府:“后院的滴水檐底下,有个窖井口子,也淋了?”仆人:“那地方是屋外头了,也得淋么?”
马知府:“糊涂!上回就没淋那地方,半夜里才又放进哭声来了!快淋去!斩它三五头鸡,把血都往那口子里淋!”
仆人答应着,匆匆离去,不一会,后院传来了一阵鸡叫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赵大人领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健卒急步走了进来。“赵大人!”马知府急忙起身打招呼,“别别别走,擦着墙走,小心踩了鸡血!”
赵大人一步跨人院子,脸泛着青:“马大人,你牙还结实么?”
马知府笑起来:“赵大人又说笑话了!我马某人的牙口,可是跟马蹄子似的,一嗑,嘣嘣嘣地响!”
赵大人:“结实就好!——马大人,你淌鼻血么?”
“淌鼻血?”马知府纳闷了,“我可从不淌鼻血!——明白了,你赵大人准是淌鼻血了,要问我讨个止血的偏方?”
赵大人:“不是我淌鼻血,是你淌!”马知府:“我淌?这怎么会呢?”赵大人:“马上就会了!——马大人,实话对您说了吧,王帅爷下了钧谕,让我来抽您的耳刮子!”
“什么?”马知府叫起来,“抽我的耳刮子?凭什么?”
赵大人:“就凭着你满屋子淋鸡血!”
马知府:“我马某淋鸡血,淋的是自己屋里,与帅爷大人何干?”赵大人:“一下也跟您说不明白!马知府,我可是奉命办事,把您打重了,松了几颗牙、淌了几道鼻血,您都别怨我!”
马知府这才知道,赵大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脸一下白了:“赵大人!您……
您可是常和我一块儿喝酒搓麻将逛窑子的,我要是真被你打松了牙,挂了鼻血,这巴掌肉肿成面糕儿似的,还怎么跟您一块儿出门?“
赵大人:“别扯这些了!我还得给帅爷看手回话呐!”
马知府:“看手回话?”
赵大人:“帅爷口谕,要我把手给打肿了,拿着肿手去见他!”
“什么?”马知府又发出一声大叫,“把你的这双鸡爪子手打肿,那得打多少下呀!啊哟喂,赵大人,您可下不得这毒手啊!”
赵大人眼一瞪,提声道:“马大人!我不下毒手,可帅爷就得给我下毒手不是?
——你熬着点吧,就比如上回在窑子里挨那婊子的鞋底儿!“马知府:”那婊子打的是我的屁股,可你打的是我的脸!“”别说了!“赵大人吼了声,抬起手就给了马知府一巴掌。马知府惨声一叫,被打懵了。
赵大人看看自己干瘦的手,狠狠心,重重地在马知府的脸上左右开弓起来。院内响起了劈劈啪啪的耳刮子声。
5.村子外小道上。夜。
刘统勋的两辆马车缓缓驶行着。突然,村狗狂吠起来。一列骑着马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