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河南丈量新垦田亩,更是扫屋企望!可没想到,刘大人如此堂堂正正的名声,竟会坏在你这位下官的手中!你……你叫什么?”
米河:“下官姓米名河,六品顶戴。”
王士俊重声:“米河!你还配说自己头上有个六品顶戴?你不配哇!”于是大喘起来。
米河:“督台大人慢慢说!…一给督台大人上杯热茶!”
“住口!”王士俊怒声打断米河,“你……你身为朝廷命宫、钦差左臂,明知中州地瘠民因,可为什么屁股还未在中州坐下,就餐起中州百姓的血汗来了呢!你……
你在给朝廷丢脸,给皇上丢脸啊!你今日所为,若是被言官清流所知,必定要在御前参奏于你!你……你还有前程么?“
“督台大人!”米河动容,“督台大人这番话,振聋发聩!让米河如梦初醒!”
王士俊:“如梦初醒?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了么?”
米河突然一笑:“晚了么?我看不晚!——督台大人刚才说的这番话,正是下官要对马大人说的话。”
王士俊:“狡辩!若是你与本帅有同等义愤,掀翻这酒桌的不该是我,而是你!”
米河:“若是下官早早将这酒桌掀翻,督台大人怎么会知道您的属下竟会瞒着您如此不顾国困民艰,如此侈豪铺张,如此鱼肉百姓呢?下官正是站在这门边,替大人您守着这桌子,等您来掀哩!刚才大人进来之时,下官米河不是正在这桌边等着您么?”
“你!”王士俊没想到米河竟会这等狡猾,一时语塞。
米河作了一揖,正色:“王大人!米河奉旨巡检河南、激浊扬清,正是该从这一桌酒开始!米河愿同王大人一起会审这张桌子!”
王士俊一惊,他这才知道,自己已被这个不入流的京官给反手拧住了!他觉得此时已到了该脱身的时候,便对着马铃狠狠一瞪眼,道:“米大人说得对!马铃!
你是开封知府,你该知道如何重罚设下豪宴、邀宠京官的属员!——一明天一早,将查办此事的结果禀报本帅!明白么?“
不等马知府开口,米河道:“不必等到明天!王大人只须片刻工夫便可审完此桌!——马大人!”
马知府早已是一头冷汗,急应:“在!”
米河:“即刻将此宴的报账字据取来,交给王大人过目!”
“这,这……”马知府慑懦起来,看着王士俊。
王士俊的牙帮暗暗一咬,重声:“还不快取来!”
“米少爷!”门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小梳子,急声道,“有人翻你的饭桌了?
谁有这么大胆?“
米河笑起来:“你来得正好!”对发愣的满屋官员笑道,“这位女子是下官的内人,知道下官吃不得酒,是来作河东狮吼骂下官的,各位大人不必见怪!各位大人若是要称呼她,可叫她小梳子。”
小梳子:“对,可以叫我小梳子!”
米河:“小梳子,你搀着马大人走一趟,去取一个字据来!记住,这字据十分重要,任何人不得涂改!”
小梳子:“好吧!本姑娘最爱于这种事了!——谁是马大人?”
王士俊突然出手将马知府一拦,对着米河眉一轩:“米河,这女子真是你的内人?”
米河:“真是内人!”
王士俊:“既然是内人,她怎么自称是‘本姑娘’?”
米河笑:“这可是私底下的话了!既然王大人见问,我也就不顾丢面子了。是这样,我内人嫁给我米河后,至今还是姑娘之身,从不愿与我……怎么开口呢?你们问她吧!”
小梳子:“马大人,走!我和米少爷的事,只告诉你一个人!”
她一把抓住马知府的胳膊就往外走。
一屋官员全都怔在了当场!
4·小客栈院子里。日。
“哈哈哈”一阵开怀大笑。一身便服的刘统勋坐在矮桌上喝着稀粥,用筷子点着米河:“小梳子一直就这么抓着马铃,没让他在那报账字据上涂改一个字?”米河:“就是!那报账字据上写着六个大字:”总督大人嘱支‘!马铃将这字据递给王士俊时,他的脸更肿了!“
刘统勋:“怎么了?”
米河:“又挨了一顿耳刮子,可这回打他的,不是一只鸡爪子手,而是王士俊的一只蒲扇大手!”
刘统勋又笑,问:“米河,你是怎么知道得那么多的?”
米河看看站在一边的周钟和小梳子:“还不是他们俩帮着给打听出来的?”
刘统勋回脸,满意地看了看周钟和小梳子,道:“出京之时,我还担心着身边无良材,没想到,不意之中竟有神助,一下给我添了这么多手脚!”
小梳子:“刘大人,我不是你的手脚,我是小梳子!”
刘统勋:“小梳子,什么时候给刘大人也打条油光光的大松辫?”
小梳子:“不行!我专为米少爷打辫子,别的人,谁也不打!……不过嘛,你要是能告诉我两个字的意思,我就给你打!”
刘统勋:“哪两个字?问吧!”
小梳子:“什么叫‘内人’?”
刘统勋:“内人就是老婆的意思,这也不懂?”
“老婆?”小梳子叫起来,“内人就是老婆?”
刘统勋:“就是啊!不信你问米大人。”
小梳子抿抿唇,猛地走到米河背后,伸手往米河的辫梢上一拉,扎绳扯下了,辫子散了开来。没等米河叫出声,小梳子已经奔出了门。
5.街上。
行商打扮的刘统勋和米河走在路边,周钟远远跟着。刘统勋:“米河啊,咱们到河南,这第一步走得不错,接着该怎么走,还是要看你的了。”
米河:“怎么,刘大人还不想在开封显身?”
刘统勋:“你在明处,我在暗处,有许多事,就好办多了。再说,我迟迟不与王士俊他们见面,这就让他们多了一份猜忌,气焰就不敢过分嚣张,对咱们丈量四亩,弄清他们是如何中饱私囊的,非常有利。你说是么?”
米河笑了笑:“你越是不出场,他们就越是觉得你就在他们身边看着,心里也就越虚,这就让我有了更大的周旋的余地。不过,我米河毕竟只有六品顶戴,到了该下重手的时候,底气不足!”
刘统勋:“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底气?”
米河:“我想要的,是一言镇千军的底气。”
刘统勋:“到了节骨眼上,我会给你这个底气的!”
米河:“对了,刘大人不是还领了去浙江查‘双层仓’的圣旨么?等办完了河南的事,还带上我么?”刘统勋:“你说呢?”米河笑:“你刘大人已经离不开我了!不是么?”刘统勋摇了摇头:“未必见得!”一阵锣鼓声传来,几十个人扛着一面大大的“万民伞”走来,身后还有若干人沿路张贴着“德政条子”。刘统勋:“走,看看去。”两人往人堆里挤了进去。那“万民伞”上一圈大红墨字:“王士俊爱民如子,开封府普承恩泽”。米河:“又是一副好对子!”刘统勋意味深长地:“可惜添不上字去。”两人发现了身后刚贴上的“德政条子”,便走近看了起来。
条子上也是一行行骄句,写得文采飞扬,全都是对王士俊的溢美之词。
米河笑:“这当官也真有意思,当得好了,就有人给你满街贴上德政条子!不知你我走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也贴上几张?”刘统勋:“你也想要?”米河:“如果我是王士俊,我当然想要,而且要得越多越好!”两人大笑起来。
6.僻静的城河边。
刘统勋一脸沉重:“王士俊把万民伞和德政条子亮了出来,决不是在给他自己脸上着金,而是在给你我的脸上着粪。”米河:“对,他也动手了!”刘统勋:“打算如何回敬他?”米河:“八个字:笑脸一张,一张笑脸。”刘统勋:“你这是笑里藏刀?”
米河:“一笑之中出的刀,才是最致人死命的一刀片‘刘统勋笑起来:”看来,还是周钟说得对,你是我刘统勋手里的一把利器了!“
7·客栈。晨。
早晨,小梳子端着一盆洗脸水,用脚踢着刘统勋的房门,喊:“刘掌柜!刘掌柜!”门没上闩,她一下扑了进去,水泼在地上。屋里没人,炕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刘掌柜换客栈了!”身后响起周钟的声音。小梳子回身,愕:“换客栈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周钟:“刘掌柜留下话了,谁也不必找他。”小梳子:“他要是被人杀了,也不找?”周钟:“谁也杀不了他!”小梳子把端着的铜脸盆扔地上,生气地一跺脚:“我到槐庐找米大人去!”
周钟:“米大人说了,他现在不想见你!”
小梳子:“为什么?”周钟:“他怕你再扯散他的辫子!”
吕.王士俊豪与内。日。
王士俊掌心抱着小茶壶,在屋里来回走着,见一属员匆匆进来,急问:“找到刘统勋了么?”那属员:“回大人话,找遍了全开封,就是找不到刘统勋的影子!”
王士俊:“那他带着的那口棺材找到了么?”那属员:“棺材找到了,在荣升客栈的马房里摆着。”王士俊不安地急思着:“这姓刘的,向来神神道道,不会是把他的那口棺材当成床了吧?”那属员:“下官这就带人去打开棺材看看!”“不必了!”
王士俊冷冷一笑,“好个刘统勋!他把米河推在明处与我干,他自己藏在暗处使劲,想来个明暗夹击!嘿嘿,他以为我是吃素的么?——告诉马铃,把那几个在王家坟让村民坐酱坛子的官员,给我当着村民的面斩了!”
那属员:“大人的意思是,那米河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事,就于脆让他再看个明白?”
“对!”王土俊阴冷地一笑,“我要让米河,不,让刘统勋看看,我王士俊是如何公干的!”
9.王家坟村外荒寺前。日。
五面大锣、五面大鼓惊心动魄地敲着。王家坟的村民黑压压地站满了场子,默默地看着寺门口那一排排神色威严的巡院亲兵。一阵马蹄响,官服锦灿的王士俊在卫队的拱卫下策马而来,在他身后,米河也着官服骑在马上。王士俊在寺门前下了马,米河也翻身下鞍。米河突然发现,周钟和小梳子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便暗暗朝他们挤了下眼。
小梳子低声对周钟道:“米少爷的官袍太小了,像裹粽子哩!”周钟:“既然是官袍,合身的原本就不多。‘小梳子笑:”你真有见识!“两人朝寺门前看去。
马知府给王土俊行了礼,大声道:“启禀督台大人!按您的吩咐,已将开封府衙门同知陆九通、衙役领班鲍三刀、衙役肖狗儿、龚索于等七人押到!听候大人发落!”
王士俊斜盯了米河一眼:“米大人,知道石灰是何物么?”
米河:“知道!粉墙、人棺都得用上石灰。”
王士俊:“可米大人并不知道,石灰还可销肉蚀骨!——将那酱坛子开了!”
亲兵掀去那一口口酱坛子上盖着的大木盖,顿时,坛里冲上一股白雾,噗噗的沸响声令人毛骨悚然地传了出来!
小梳子踞脚看去,吓了一跳:“这坛子里,泡着石灰啊!”
周钟没做声,眼睛正正地看着那一排大坛子。
王士俊一摆手:“押上来!”
寺门轰的打开,陆九通等一干七人五花大绑着被亲兵推到坛子前跪下。
王士俊抱起拳,突然对着村民们跪了下去。
村民们发出一阵惊动,纷纷后退。
王士俊抬起脸,一脸痛楚:“各位乡民父老姐妹!你们不用怕!我王士俊,只给皇上跪过,也只给父母双亲跪过,可今日,面对王家坟的乡民,我不能不跪!”
村民们安静下来。米河似乎有些动容了。
米河内心的声音:“要是这些话是你的真话,那该多好!”
王士俊的眼里挂起了老泪:“数日前,陆九通等人就在本官跪着的地方,将村中的男女老幼十数人活活投人了酱坛子,还毫无人性地倒人了大粪!更让本官痛心的是,这帮丧尽天良的暴吏,还让不足六岁的孩子跪在铡刃之上,见到那孩子膝下流出血来,竟然还往那刀伤上撒上粗盐!……真是畜生不如啊!……本官代这些个有罪之人,向王家坟的父老姐妹,还有孩子们请罪了!”摘下顶戴,深深弯下腰去。
村民中有人抽泣起来。那叫阿珍的女子紧紧搂着儿子,脸上全是泪水。米河的眼睛在阿珍的脸上停了一下,收回目光。米河内心的声音:“王士俊的这些话,本该由我来说的。他既然代说了,就让我省事了。……只是不知道阿珍的女儿被葬在了何处,日后我得去看看那座小坟……”
王士俊直起腰,戴上顶戴,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拭去泪水,重声道:“大清的王法是见铁为凶!既然这些人坑害百姓已经铁了心肠,那就逼得本官也不能不心肠如铁!——来人哪!将陆九通等一于人犯投入坛子之中,让他们一个个尸骨无存!”
人群中轰的一声,像是爆炸了什么似的。小梳子跳了起来,喊:“好!”周钟抱着双臂,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小梳子:“周大哥,你怎么不喊一声好?”周钟:“我从来不喊好。”小梳子:“你真是怪人!——不理你了!”顾自朝前看去。
那陆九通等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被亲兵一个个架起,往坛里扔了下去!坛里冲起白白的浓烟,一片沸腾声。巨大的木盖轰轰隆隆地一只接一只盖住了坛口!米河默默地看着,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容。
10.槐庐书斋里。夜。
米河在灯下看着书,小梳子在旁给灯添油。小梳子:“米少爷,我错怪你了!”
米河放下书:“什么事错怪我了?”小梳子:“别装糊涂了!我已经知道,是你诱着王士俊这么做的!你在借刀杀人!”米河笑:“不是借刀杀人,是借刀除害。…
…对了,谁告诉你的?”小梳子:“还有谁?周钟。他说,准是米大人把那天见到酱坛子的事透露给了他们,他们才不得不演了这出戏。”米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演戏么?”小梳子摇摇头。
米河:“他们在逼着刘大人露面。”
小梳子:“真也怪了,这些天怎么就不见刘大人了呢?”
米河笑:“刘大人越是不露面,我米河,不是越好办事么?”
小梳子也笑了:“对!我看哪,你下回见了皇上,就要一身跟刘大人一样的二品花袍子穿!”
米河:“为什么?”
小梳子:“你不是在干着二品官的事么?”
11·院池边。夜。
一钩残月在池水里颤着。
米河站在池边,默默地看着这晃颤着的月光。
“米少爷,”身后响起小梳子轻轻的声音,“还不睡哪?在想什么?”米河:“想你手中的那两颗石子。”小梳子:“米少爷,告诉我,你在你父亲面前发过的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