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钧眼中露出一丝异色,若有所感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哪怕是再高妙超脱的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不是可以轻易看得开、放得下的。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玉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三)
三月十三,江州。刺史府衙。
窗外艳阳高照,春色怡人。
屋内醇酒飘香,佳客在座。
请客的是刺史齐弘道,陪客的是长史王胤、司马白乐天。这顿工作午宴,为刑部的两位大人接风,同时讨论陶景禹遇刺案的案情。
主席上的齐弘道的脸色不怎么好,轰动全国、惊动朝廷的大案发生在自己的治所内,
王胤的神色也有些憔悴和疲惫。州府的治安,由他负责。陶景禹遇刺'文'到现在,只过了'人'六天。这六'书'天来,他动用'屋'所有的力量进行侦缉和搜捕,但几乎没有什么进展,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至于白乐天,虽然两年前被贬到江州之后,任的只是虚职,但因为曾在朝中任职,且与陶景禹私交极好,所以今晚也列席。此刻,心情最为悲戚、愤懑的,也许就是他了。
齐弘道先向祝钧敬酒:“捕神祝大人亲临,定然马到成功,本官心中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但凡祝大人有所差遣,整个江州府,必倾力协助。”
祝钧摇了摇手,嘿嘿笑道:“齐大人慢来。这趟差事,以司门郎中李大人为主,我为辅。李大人年轻有为,才智出众,定能让案情早日水落石出。”
齐弘道略显尴尬,同时也有些吃惊。刑部公文中并没有说明两者的主次关系,他想当然认为祝钧是主将,李玉是随从。却不料这个清秀斯文,在人前甚至略有些羞涩的青年,才是这件惊天大案的负责人。他到底有什么来头,竟能让大名鼎鼎的捕神祝均屈居副手?
不等他说什么,李玉已经笑道:“祝老数十年来,不知道破了多少大案要案,是朝廷的一面旗帜,也是刑部的一座丰碑。更难得的是,祝老从不居功自傲,对于年轻后辈,却向来不遗余力培养、提携。这次来江州,我本来是唯祝老马首是瞻,怎奈祝老坚持要将我这个后生晚辈推上前台。在下因阅历尚浅,不敢推脱,只得勉为其难,心中其实惶恐不安得很。”
众人都作恍然大悟状,赞叹祝老的行为高山仰止,常人难以企及,且纷纷举杯向他致敬。
王胤突然插口道:“下官耳闻,刑部本有两大支柱,分别为捕神祝均、捕王郑同。无论多么复杂艰难的案子,到了他们二位手上,必定迎刃而解,手到擒来。不过近年来,又出了一位后起之秀,年不过二十六,进入刑部不到五年,经手整理的案子却达数百件,亲自侦办的大案有数十件,其中陈年悬案和冤假错案就超过十件,有很多十恶不赦之徒被绳之以法,也有很多蒙冤受辱的人重获自由,恢复名誉。办案之多,效率之高,直追捕神、捕王,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莫非说的就是李大人?”
祝钧有些诧异的瞄了他一眼,道:“王长史好灵通的消息。刑部本来要求我这把老骨头干到七十岁,但李郎中横空出世,使老朽至少可以提前五年回乡。”
李玉有些赧然道:“坊间传言,向来多有夸大不实之处,李玉愧不敢当。”
白乐天此时也道:“李大人不必过谦,在下两年前尚在朝中任职时,也听说刑部有三驾马车,除了天下皆知的捕神、捕王外,又出了一位青年才俊,连当今皇帝都十分赞赏。”
在座五人中,齐弘道品佚最高,却对此事了解最少,他自嘲道:“看来在座诸位中,就属我这个江州刺史最为孤陋寡闻了。不过,刑部三大支柱,竟然有两位到了江州,本官相信案情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
众人都点头,看着二位刑部要员。
祝钧抬头看天,样子很淡定、很超然。
李玉也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微微一笑,道:“我想立刻赶去陶府,再次勘验凶案现场,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第三章 扑朔迷离
(一)
陶府。内院花厅。
刑部二位大人站在紫藤架下,看着衙役、家丁,以及刑部的司吏忙碌。陶府大公子、二公子以及三位管家都在一旁作陪。
当日的刺杀,在场数百人亲眼目睹,刺客一剑命中,全身而退。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刑部两位大人不去追缉刺客,反而过来勘验现场?
陶文是大公子,陶景禹遇刺身亡后,他就是陶府主事之人,所以他代表众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因为我们相信,刺客虽然全身而退,没有留下明显的线索,但破案的关键,一定就在现场。”李玉解释:“比如,他如何在戒备森严的情况下混进来的?”
一旁的谢明立刻脸色一变,因为,当日的安保,由他全权负责。可是,当日不但先后两次发生刺杀,而且第二次还取得了成功,他实在难辞其咎。
李玉发现他的脸色变化,微微一笑道:“刚才我们已经看过了宴会当日所有一百八十六名侍卫的站位,的确不留任何死角,每一个侍卫都至少能被另外两个人看到。再则,在花厅门外发生第一次刺杀时,所有侍卫都严守自己的位置,没有动弹,刺客不可能趁乱潜入花厅。所以,刺客不是陶府侍卫,责任显然不用三管家来负。”李玉继续说道。
谢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说道:“多谢李大人为我开脱。我们进行过仔细的检查推敲,但还是找不出刺客是如何进入了花厅,如何隐匿在了梁上,并且刺出那可怕的一剑。”
“你们已经检查过那根横梁了吧?”李玉问。
谢明点头:“是的,我们也知道这根横梁很可能是问题的关键,也曾细细研究过,可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个问题数天来一直困扰着他,使他食不甘味、夜不安寝。难道刺客不是人,是妖?是鬼?还是神?
王胤此时也道:“下官同样想不通这个问题,致使数天来案子没有丝毫进展,心中甚愧!”
李玉抬头仰望,负手说道:“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本就不是你们的专长,二位不需自责。请诸位稍等片刻,我相信很快就会有所发现。”
众人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既疑惑,又期待,一时不再说话,而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根花厅横梁。
李玉带来的手下并不多,总共只有四人。其中一人,现在正蹲在那根横梁上,已经半晌没有动弹,似乎一直在低头观察着。
那根又圆又大的木头,谢明数天来已经看了无数遍,每一寸地方都几乎被他摸过,敲打过。李玉如此有把握,他将信将疑,想到自己数天来一无所获,心中忍不住说道:“莫非你真能看出一朵花来?”
可是,他看不出来,王胤看不出来,并不等于所有人都看不出来。那位梁上君子突然飘了下来,对李玉一拱手道:“横梁有一段中空,刺客必然早已潜藏其中,只等时机到时,发动致命一击。”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怎么可能!”听到这个司吏的汇报,这是谢明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所以他立刻问道:“如何看出来的?”
李玉道:“三管家有没有听说过公输般这个人?”
“公输般?”谢明一愣,有些茫然。
王胤道:“李大人说的莫非是战国初期的巧匠鲁班?”
李玉点头道:“不错,就是那个发明了攻城云梯,以及会飞的木鸢,被木匠、泥瓦匠、手工匠都奉为祖师的传奇人物。他是春秋时鲁国人,复姓公输,名般。”
王胤道:“人们都说,在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在鲁班面前耍大斧,乃是不自量力的事。”
李玉笑了,道:“王长史说得对极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刑部司门员外郎,名叫公输晴,就是出于传承自鲁班的公输家族。”
众人恍然。在机关消息、土木工程的研究和造诣上,公输家族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江湖上,素来把公输家族、江南霹雳堂雷家、蜀中唐门、浙东翡翠谷叶家,并称为四大世家。这样一个强大家族出来的人,在一根木梁上发现一个可以藏人的洞,自然不稀奇。
在公输晴的带领下,身上有些功夫的,都跃上了有三丈高的横梁。这是根主梁,有两人合抱般粗细,各种奇花异草从它身上垂落下来,将花厅点缀得艳丽芬芳。
公输晴给大家解释:“挖这个洞的人手法十分高明,居然没在外表留下任何痕迹。若不是我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认定这根木头上必有蹊跷,检查的很仔细,很可能也被蒙蔽。”
大家悚然动容,连公输家族的高手都差点被瞒过,这个挖洞的人,该有多么高明的手法?除了公输家族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本领?
公输晴好似知道大家的想法,继续道:“江湖上,能人异士辈出,熟谙机关消息之术的,绝不止公输一家。所以,我也看不出来出自何人之手。不过,我可以肯定,就算在我们公输家,能做出这种大手笔的,也决不会超过五人。”
王胤道:“现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这个洞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刺客又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谢明低头沉吟一下,道:“这个花厅在寿宴举行的三日前,就已经被封锁,由我亲自选定的人看守,这些人都是最忠诚、最值得信任的好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三日内偷偷潜入。”
李玉道:“我们早就看出来,凶手不可能是在三管家这一点突破的。我看这横梁上的油漆是新的,莫非最近重刷过一次?”
谢明道:“不错,在三个月前,府上为了迎接寿宴,几个重要的地点都翻新过一次。”说完,他眼睛一亮,道:“难道说,凶手就是趁着粉刷时,混进来挖了这个洞?”
王胤也振奋起来,道:“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我们沿着这条线索找下去,说不定可以找到凶手。”
谢明道:“府邸翻新的工作,是陆方负责的,他一定知道粉刷这个花厅的人是谁。”
(二)
陆方果然记得:“南花厅的油漆活,向来是老纪承包的,他住在城南的员外胡同。”
员外胡同离陶府不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住在这个胡同里的人,大多都是依靠陶员外生活的。陶府与其说是府,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城市。围绕一个城市的配套设施,牵涉到各种各样的行业,需要庞大的服务人员,漆匠老纪就是其中一个受益人。陶景禹还没有成为江南首富的时候,他就已经与陶府有了合作关系。人都是念旧的,近十几年来,陶府的油漆、粉刷活,几乎都是由他承包。他手下有三个徒弟、十几个雇工,早就已经不用再亲自动手了,自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员外,虽然他的财富还不能和陶员外比,但也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出入车马。
住在这个胡同里的人,很多都是类似老纪这样的人。他们有的为陶府提供米粮菜蔬,有的向陶府推销布匹绸缎,大多已经发家致富。如此看来,这个员外胡同的名字,还真没有叫错。
到了员外胡同,却发现纪家白衣缟素,披麻戴孝,正有一场丧事在办。
陆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遗像上的人,正是老纪。
老纪的遗孀和子女哭得梨花带雨,可是陆方没有心情安慰家属,把老纪的大徒弟拖到一边问道:“你师傅怎么死的?”
“昨天晚上在太白楼喝酒,步行回家时不慎跌入河里淹死的。”大徒弟道。
“胡说!”陆方脸一沉,斥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老纪这几年早已学会了享受,出门总是雇马车代步。太白楼在城北,离这里有五里,他怎么可能步行前去?”
大徒弟朝师母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正看着这边,忙凑近陆方,低声道:“对外说是去太白楼喝酒,实际上是去翠红那里。”
翠红住在三里外的周家胡同,老纪每次去,都是半夜三更,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坐过马车。其实这事也就瞒着老纪的老婆,昨天晚上,老纪的确去过翠红那里,的确是步行来去。仵作检查过老纪的死因,的确是溺死的。
看起来,老纪的死纯粹出于意外。
李玉问道:“三个月前油漆陶府花厅时,共有几个人?”
“我们三个师兄弟,还有五六个雇工。”
“他们现在哪里?”
三个徒弟都在纪家料理后事,六个雇工,找到了五个,都是熟人,早在几年前就跟着老纪的班子干了。只有第六个人,名叫阿七,是新加入的。这趟活儿干完后,大家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个阿七若是有问题,就要找到人,找不到人,线索就断了。人是老纪招来的,而老纪已经死了。
就在大家感到束手无策时,老纪的遗孀走了过来,说道:“你们若是想要找一个叫阿七的人,就不妨去问问翠红。”就在大家愕然看着她时,她又瞟了一眼大徒弟,冷哼一声道:“就是那个住在周家胡同的小寡妇翠红。”
大徒弟尴尬极了,低着头只作不知。
本来灵堂的气氛有些悲戚,可是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看来,所有在外偷腥的丈夫都必须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妻子并不是真的被蒙在鼓里,只是出于某些原因,难得糊涂而已。
(三)
寡居的女人独自抚养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也许就是老纪的妻子默许丈夫行为的原因。当几位穿着官服的人出现在翠红面前时,这位不到三十岁,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十分配合,很快就道出了阿七的来历。
“那人说,他是陶府大管家的远房亲戚,想要趁着陶府修缮时谋一份差事。但这件事是二管家负责的,而大管家和二管家之间似乎有些误会在里面,所以只好瞒着二管家,另外找门路接活计。他听说纪老板和我……较熟,所以请我跟纪老板打个招呼,希望能够加入他的粉刷队。”
翠红不敢拒绝,因为那人暗示,如果不帮他,就会对街坊邻居说一些对她不利的话。寡妇门前本来是非就多,翠红当然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阿七是她的一个远房堂弟,推荐给了老纪。
事情已经搞清楚了,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大家只能告辞出来。
所谓大管家的远房亲戚,众人当然不会真的相信。陶府上下谁不知道,大管家的权限极大,威望极高,“就算二管家、三管家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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