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音容笑貌,曾经的一点一滴,都还镌刻在我心底,忽然之间,这一切就化为了泡影,消逝殆尽……
“他终究离开了我……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我……呵,我真傻,以为就此可以绑缚他一生一世,却没料到,这所谓的一生一世,竟那么短暂……”棠儿哽咽着,放开了我的手。
“棠儿……”我很清楚,那些慰藉的话语此时此分已经起不了任何效用,因为就连我,而今亦陷入了极度的怆然……
“阿颜觉罗祈心,最终,我还是败了,败得好彻底……争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我从来没有赢过,从来都是最可笑的败者!”棠儿泪如泉涌。
我不明白……不明白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语。不解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噙着泪笑着,放肆地,悲凄地,不断笑着。
“棠儿……你怎么了?”
“你觉得我疯了是不是?没有,我清醒着呢……只是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所以……所以就尽情地笑笑自己!”
“棠儿——”
“阿颜觉罗祈心,你不用拿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也不用安慰我,你该是厌恶我才好。”
我倏然觉得此刻的棠儿变得陌生起来——
她想要站起身,我急欲去搀扶,却被她撇开了手。几经艰难,她方才站起了身,随即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书案边。
“真的好不甘,到死,他记挂的人还是你……”棠儿低语着从书案上翻出了一张沾染血迹的纸,抛到了地上。
纸张随风摊开在地,一女子的简略肖像画映现在眼前,其旁,还伴有一行字。
“‘祈心,此生难相伴,惟愿来世天公成人之美。’哈哈哈,多打动人心的话语!”棠儿嗤笑道。
我怔怔地凝视着,惘然间僵立。
棠儿俯身捡起画,递向了我。“好好看看,他的心,全全都给了你。”
紧捏着画,我揪心异常。
“和通泊之战,准噶尔兵大败我大清,多名大将皆阵亡,他亦身负重伤。见他仍有一命存留,大军突出重围之时傅尔丹将军亦将策靖带回了科布多。回到那儿时,虽则经过了一番医治,可他依然是气息奄奄了……弥留之际,他硬撑着执笔灯畔,作下这画……画成言尽,他便就此离世……”棠儿凄然阐述着,泪水,不住滑落。
用力扯住自己的衣襟,此刻,我已无法抑制自己的心。“策靖……”
“传信人将此遗物带回时,还以为是策靖为我这名正言顺的妻而作,我也天真地那么认为……可惜,
可惜看过之后才知道……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她伸手指向了我。
“……他不是已然忘却过往才娶你过门的么……”我真的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她淡然一笑。“他只是不愿再看到又一个人被辜负而已……我心仪策靖已久,早知他对你一往情深,可在你嫁给理亲王后,我依旧痴心不改,毅然告诉了他我的心思,没想到他竟允诺娶我过门。他知道被辜负的滋味有多痛……所以,他不愿负了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最后,我还是守在他身边了,不枉我过去所做那么多事……”
棠儿停顿了半晌,继而定定地看着我说道:“你该恨我的,我做了太多害你的事,只为了我自己的嫉妒之心。”
“还记得玉贵人的事情么?当日娘娘患急症你赶去服侍,未将那信塞好,露在外面。我回到房中看到,不假思索便看完了它,当机立断去密告于林公公。玉贵人由此而死,你亦被杖责。本想自此了结,谁知策靖在你重病时夜夜守护,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酸涩吗——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为另一个人神伤!你醒来后我瞒了策靖的事,在你贬入辛者库后,为了加剧对你的磨折,让我心中痛快些,我还私下特地贿赂辛者库的管事们,让他们对你加重责罚……我是不是好狠毒,害死了玉贵人,又折磨了你那么多。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他的爱,而你却既可以拥有宝亲王的眷顾又能有他的关怀?!……”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大声喊着。
“祈心,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最后得以嫁给了策靖,却没有料到他至死忘不了的人还只有你,我在他心里,甚至都没有占据一席之地……可笑如我,到头来仍是一场空……”她瘫坐到了地上。
拭泪满腮,这一刻的我,已然心力交瘁。
此去经年陌路,生生死死,缘起缘灭,只是一瞬之间罢了……
第六十四章
悲风扫起一地苍茫,伴着棠儿凄然的笑。
时间,仿似定格在了这一画面。
伫立于原地,怔怔地,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泪,悄无声息滑落不止。
“祈心……终于,我把埋于心底已久的话语全然道出了……我现在觉得……如释重负了。”棠儿哽咽着看向了我,眼神中透出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愉悦。
捋平了耳边一缕发丝,她的笑容随着眼波亦柔和起来。
“知道么,我不后悔,只因这一生爱过了!”她盈盈而笑说着,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趔趄着,她走到了我身前,静立着,转视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策靖,记住,下辈子……我要你把给她的爱全部还给我——”
“棠儿!——”
适才惊觉发生了什么,我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棠儿,却,为时已晚……
沉沉闭上了双眸,泪痕未干的脸上仍残留一抹安宁的笑。
胸前深深插入了一把匕首,汨汨而出的猩红鲜血浸染透了粉白色的衣衫。
她终是去了……
“棠儿……”
颤抖着抚上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一瞬间,我感到了心底无尽的沉重。这尘世依旧,那已飘摇太久的灵魂却已渐逝。
感情的纷扰,在此时如风而去。我早已无法去思量这一切了,也许,所有的所有,本也就杂乱无章。偌大的天下,在这断缘之人看来,是如此空洞无物。阴郁的天,隔绝了人世间一轮又一轮默然情愫。
“祈心——”
身后,似有人唤。
缓缓回转过头,眼前人,竟是弘皙。
只觉眼中所见越发模糊不清起来,在他急切的唤声中,我只觉得视线越发模糊,隐约看得他焦急的神情。
倏然间,我陷入一片黟然……
雍正九年六月,傅尔丹率大军与准噶尔军于和通泊作战,连战三日清军大败。此番鏖战,清军中的勇将精锐一举丧失殆尽,傅尔丹于情势危急时刻带残兵突围而出回到科布多,五万精兵仅剩两千名。
这一场败仗,为这一年的夏日抹上了晦暗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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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然回眸,棠儿看着我欲言又止;倏然间,策靖蹙眉的面容又出现……
纷繁的画面不断交替着,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又一个难以摆脱的泥潭……
“棠儿——”
喊着她的名字,我的眼角,倏地感到有些滚烫起来。
原是一场惊梦。
“祈心?!”
弘皙焦灼的唤声再度传来。
渐渐苏醒过来,我只觉得眼皮极为沉重,浑身疲惫不堪。
缓缓睁开双眼,所见已是王府内景象。
“醒了么?”弘皙低哑的嗓音传入我耳中。
循声看去,他正握着我的手。紧紧握住,此刻我的手暖意四溢。
见我视线转向了他,他似有些不自在起来,遽然放开了我的手。
烛光熠熠,我精神依然有几许恍惚之感。
再度转视床边,弘皙业已手持茶杯递向我道:“先喝点水吧。”他的神情,有几许愀然之色。
轻轻接过水,我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你已经昏睡了两日两夜了。”他淡淡答道。
两天两夜了。
那天的一幕幕,却还是这样清晰地再度映现于脑海中……
真希望,那只是个噩梦而已。
相视着,我适才发现他亦是满脸的疲累之色。
少顷,他复又开口言道:“自回府后,你便一直高烧不退,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今儿下午烧开始退了,幸而如今你彻底清醒了。”
拥紧了锦衾,我低头不语。
轻呵出一口气,弘皙站起了身。
“你看起来很累,回去休息吧,这儿有小婵照顾我就好。她可在外边候着?”我低声道。
“嗯,你醒了就好,我先出去了。”他说着走向了门前。
方欲开门,他却止步转视向了我。
“她的后事,我代办了。”弘皙言道。
我顿时一怔。
“虽然不明个中缘由,但我知你心中定是极为痛苦。事随人逝,你且淡忘了吧。”他继而道。
“谢谢你……”此时,我除了一句表达谢意的话语之外,已无心再多说什么。靠向了床沿,我定定凝视着眼前随微风轻飘的碧色纱质帐幔。
“还是多歇息吧,身子还没痊愈了。”弘皙留下这句话后打开了房门。
听得一声低低长息之后,再次看向门前,却见小婵急切跑来的娇小身影。
“格格,你终于醒过来了!担心煞奴婢了!”小婵快步来到我床边,眼眶红红,“格格原先一直发着高烧,就是不见醒过来……”
“让你担心了,我还算争气吧,终是醒过来了。”我浅笑着挽上了她温润的手。开始故作自己若无其事,我只是不愿记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小婵的眉心紧凝了住,也拿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了我的,眼眸中写满了关切。
“格格,您才醒来肚子饿不饿?奴婢去准备点儿吃的好么?”小婵柔声道。
轻摇了摇头,我继而言道:“不要了,我现在吃不下东西。”
“那天的事,格格还是无法释怀吗……”小婵紧抿起了嘴唇。
怎会真的忘却,那震撼我的一幕幕。轻轻啜饮一口茶水,我默然不应。
“格格昏愦时是由王爷亲自送回来的,连着这几日几夜都守着格格,几乎寸步都不愿离开。王爷不让奴婢再多向格格提起当日的事,希望格格可以逐渐淡忘。”接过了空杯,小婵言道。
“他原来做了那么多事,却怎么都不肯多说什么。呵,怪人。”淡笑说着,我却捏紧了被角。
放下茶杯,小婵剪了烛。
“小婵,我还是觉得有些累,再让我睡会儿吧,你也早些歇息了,估摸着这一觉过了该天亮了。”我说着又躺了下来。
“那奴婢就不叨扰格格了,格格歇息歇息,早日恢复了身体才好。”小婵边替我放下了帐幔边说道。
不多时后,便听得一记轻轻的关门声。寂静的夜,这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忽然周遭又恢复了宁静,一个人,思绪开始有些冗杂起来。
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境究竟是怎样的,如此繁复,就连自己也无法掌控住。
瞬息之间,这里已经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世界了。
曾和我有着紧密联系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回过神来竟发觉自己和初来乍到时候一样,依旧是孤身一人罢了。多有趣,最终,却是回到了原点。这一切,我都曾经得到过,可又猝然逝去。
侧身,泪悄然滑落。
好似止不住一般倾出,枕边已然被沾湿,触及我的脸颊,一阵清冷。
还敢再奢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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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三年八月丁亥日,雍正帝龙体不豫;戊子日召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张廷玉、庄亲王胤禄、果亲王胤礼等人入圆明园受奉顾命;已丑日,这个曾经叱咤大清的一代帝王溘然离世。
“……宝亲王皇四子弘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圣祖皇考于诸孙之中,最为钟爱,抚养宫中,恩逾常格,雍正元年八月朕于乾清宫召诸王、满汉大臣入见,面谕以建储一事,亲书谕旨,加以密封,收藏于乾清宫最高之处,即立弘历为皇太子之旨也。其后仍封亲王者,盖令备位藩封,谙习政事,以增广识见,今既遭大事,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正大光明匾额后诏书取出,宝亲王弘历由此即位。
紫禁之巅,那个年少天纵的他,终于君临天下。
远望天际,日上,重又赤如丹……
第六十五章
梵音轻唱,烟雾缭绕间,我拈香再三拜祭。一旁的几个丫鬟亦正焚起元宝蜡烛等祭物,和着青烟,四周已然纸灰飞扬。
今天,又逢棠儿忌日。
每至此日,我总会携僧侣以及自家下侍一同前来祭拜超度。直到棠儿去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家境并不甚好,因此这些年来,她坟墓的所有修缮与看护均由我全权负责了。这,便算是我对她所尽的一份心吧。
“今年夏天,江南的茉莉花开得格外好,我特地找人觅了几株到京城做成香包。这就拿来给你,我想这纤巧的东西,你该是喜欢的吧。”淡笑说着,我轻轻将那秋香色的缎面香包放在了坟前。
几缕馨香缥缈着,似是又将我的思绪拉回了过往的欢愉岁月。低垂眼帘,眼前却依旧是那一抷抷暗色的土。
很多人,很多事,走了便永远回不来了。
“格格?”许是见我又陷入沉思,身旁的小婵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没事。今日就此告一段落吧。”看向她,我浅笑言道。
未有多言,我吩咐着随侍的众人收拾完毕,便欲走离墓地。
迈出几步,我又回首望向那香囊。片刻后,终还是转身离开。
但求一直以来的心意,她泉下有知可以接受……
时光飞逝,一晃已是乾隆三年,人事的变换似是在霎时间即完成一般。我的生活已经陷入了沉寂,渐渐地自己已经开始逐步远离紫禁城的一切纷纷扰扰,很淡然随心,即便,这颗心也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模样了。原来时间真的是一样很可怖的东西,经过这些年岁月的洗礼,我再也找不回最初的自我和最初的憧憬与梦。未来究竟会是怎样,我早已不在意了,就让时间继续这一编排,一点一点揭开最后的结局。
只是在新君登基之后,朝中却不见得有多少安分。
这原本乏人问津的理亲王府开始常有造访者,而弘皙,看来似是乐此不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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