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这个神秘的社会层面,专制这么极端,等级这么森严,人性这么淡薄,积威这么沉重,关系这么复杂,手腕这么毒辣,但我偏偏要呆下去。
有时候也想,是不是走过头了?是不是真的奴性入骨了?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可以,卖国可以,祸国可以,当奴才当狗可以,就是不能“富贵功名,一旦化为乌有”?
一边想一边笑。
算了算了,我行我素,笑骂由他。
我没有什么优点,只是比较圆通、柔韧。
“怎么不说话?”赵瑞岚把脑袋枕在我的肩上,似乎有些疲惫:“打我什么坏主意?”
我一回神,油嘴滑舌便回来了:“不敢啊不敢啊!大人大人大大人,大人一品高升,升到三十六天宫,与玉皇上帝盖瓦;卑职卑职卑卑职,卑职万分该死,死到十八层地狱,与阎王老子挖煤。”
“你不是挖煤,你是挖洞。”
“是是是,为将军挖洞,乃祖宗洪福臣之乐啊!”
他笑:“小晏真不怕难为情。”
难为情?仕途险恶,宦海风涛,运来则加官进爵,运去则身败名裂。那雍容肃穆的丹樨凤阙,每个角落都埋藏着杀机。我要“难为情”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但做到正事,偏又难为情的很!”他突然在我颈边蹭了蹭,头发掠过耳朵,很痒。
不好的预感啊~~
果然,矮桌后面就是床榻,赵瑞岚搂紧了我,慢慢慢慢的倒下去。
“将军……”
“嘘~~”他在耳边呢喃:“我有点累。你知道之贤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我把他和鲁直一起派出去了。”
咦?
“你昨天说的游击战,其实是敌强我弱下,没有法子的法子,迂回周旋,好是极好的。但我必须得在十日内胜此战,出了十日,就难把握了。”
是啊,朝中有虎视眈眈的魏王,孤立无援的太后母子(紫薇!呜~~),辽军有生力勃勃的援军,时间的确宝贵。
“但也不是用不着,所以我让他们带着数千马队,专门撵人去了。”
什么?
“一队辽军援军,人数不多,走得最快。不为对战,只为扰其军心,拖慢其速度,只要慢一日就可。它一慢,后续辽军闻讯,怕也是要慢些,三日后决战,对岸辽军,将是困兽之斗。”
果然,文之贤老狐狸最适合这追追赶赶,进进退退的游戏。
“他会带兵?”
“不会,他是书生。鲁直血性,怕熬不住要坏事,之贤去了好看着他。”
我还想问,他手上突然加了力:“好了,就说这么多,不许再问。不干小晏的事,你只需管好你的粮坑就行。”
他妈的。
连文之贤这种千年狐狸精都高举着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旗帜,迎着红日东升滟滟霞光,高唱革命凯歌奋勇杀敌去了,我晏怀惜这正宗传人怎么就绕不开挖洞、挖洞、挖洞啦?!
我恨恨想了全套反驳用词,确保理由充分、逻辑准确、声情并茂,刚想发挥给赵瑞岚听。
却发现:赵瑞岚睡着了。
……
我真的是老母鸡么?
就这么叫人安心么?
醒来啊!醒来啊!听市委办副主任晏怀惜同志做报告啊!
赵瑞岚睡得很沉,这人也和我一样,怕是只有睡着了才心计尽去。他原本深深蹙起俊眉舒展开了,微微张着唇,纯洁如婴儿,也美的不可方物。
我突然淫心大起。
美人玉体横陈,姿态撩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但习惯的力量又使我不敢对领导下手,折中考虑,我轻柔的吻了他一下。
非常轻的吻,几乎只是微微一触,闻到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熏香味道。
满足了!
这可把挖洞的憋气连本带利的捞回来了!
我奸笑着出帐房,奸笑着出营,奸笑着去河边,奸笑着被人拖住。
“李怀熙!!”
那拖住我的年轻人像见了鬼般惊骇。
三十、李怀商
“李怀熙!!你是李怀熙!!”
“我不是。”我笑道。
他说:“怎么可能……你是!怀熙!”
“不是。”
“你是!”
“……”
我冷笑着看他两眼,转身就走。
我真不是怀熙,怀熙三个月前死了。
苏州小院,桃花树下,那个小小的冢,埋藏了怀熙少年的一生和怀惜的过去。留下的那个,绝对绝对不允许有人打扰逝者的安宁。
“你别走!”他激动的喊:“怀商!你来看看他!他是不是你弟弟!?”
李、怀、商?
另一人影,我抬眼看。
是个高高的男子,清秀,苍白,羸弱,神情惊惧而哀戚。
我微笑:“我不是李怀熙。”
他哀伤强笑:“你不是,三月接到家信,说死了。”
我惑然,又释然。怀熙乖乖儿,不怕不怕,安心的睡。
“在下告辞。”
我轻轻一躬身子,快步离开。
“怀商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认你弟弟?!那样貌那声音那身材哪样不是怀熙?”
“……”
“李怀商你疯了!你疯了?你睁大眼睛看看!!”
“他不是!怀熙死了!”
“你……!!”
我迈开步子奔跑。
烦死了,正主儿都说不是了,你还坚持什么原则。
人啊,越想不开,越活得累。
天已经见黑,文之贤的帐房里有暖暖的光,百里悠和景言正吵吵嚷嚷,一个说你笨蛋鱼都不会钓,一个说都是你傻到处乱窜把鱼吓跑了。
我走过去搂着景言,把头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
“小晏你怎么了?”
没什么,看到你们这两个小傻瓜,人突然放松了。
那一点点的不安,也不愿意再想。
我果然真的是绯闻男主角,天生就是被纠缠的命?
“怀熙!”
我没好气的看他,妈的,赵瑞岚美人还在等我呢,你小子来扫兴。
“将军,你先放手。”
“你还记得我吗?”
他是个肤色微黑的年轻人,穿着中级将官的盔甲,生得并不好看,但浓眉宽额,很是有点威严。看看他的眼睛,心眼不坏。
“我是马仲源!隔壁家的马仲源!看着你长大的马二哥哥!”
我叹,什么马二哥哥,牛二哥哥,熊二哥哥,先改了你这驴脾气再说。
“我就说你虽然从小性子便弱,也不可能说死就死了!怀熙,听哥哥的话,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不要记恨妇道人家,怀商他……”
“马二哥,我姓晏。”
“晏?……怀熙。”
“不是。姓晏,苏州人,我家隔壁,住的是一家姓王的。”
“你不是……”
“不是。”
他呆呆立着,慢慢红了眼睛。
“原来还是死了……晏小兄弟,你别怪我,我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才……。我知道你不是他,怀熙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人。怀熙,都是马哥哥的错,马哥哥帮不了你,只好眼睁睁看你去死……都是马哥哥的错……”
这个健壮的年轻军人,楞楞的几乎掉下泪来。
“马二哥,李怀商大人在哪里?”
有些事情,我要确定。
“李大人。”
我斜倚在营帐入口,冷冷的看他。我很怕麻烦,但事关怀熙死因,决不推脱。
只过了一夜,他的眼睛便深深的凹下去,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如鬼。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他惊恐大叫,仿佛逆光站立着的我,是从幽冥洞府、黄泉深处逃出的冤魂。
李怀商,你昨天人前的冷静呢?
是不是我家怀熙晚上来叨扰你了?
还是你被你的记忆折磨了身心?
“李大人,”我施施然走近:“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我帮你唤大夫?”
“你不要过来!!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他退到角落,一脸惊惶。
我的笑容冰冷:“李大人,怀熙承蒙你照顾了。”
“你……”
“我姓晏。”
“晏……晏……晏夫人!?”
“家母。”
“什么?!怀熙……”
“家弟。”
“不,不可能!!”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血红的眼睛里跳动着惊恐而震惊的光。
“我怎么不知道!不可能!”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那家女人连我这个假怀熙其实是劫财(还顺手牵了一个人、两匹马)逃走的事都瞒着你。
“怀熙是我的弟弟!!”
“不是,怀熙的血肉同胞是我,他和你李家,毫无瓜葛。”
我和他静静的对视,等着他痴迷而蒙顿的眸子渐渐恢复清明。
“你真的是……?”
“是。”
他掩面,手再放下时,已经可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失礼了。怪不得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怀熙原本就是像晏夫人的。”
我笑:“原本就不是外人。”
“怀熙他……”
“他出了什么事?”我打断。
他沉默良久:“自尽。”
“为什么?”
他摇摇头,泪水一滴一滴滚下面颊。
“他……我原本也不知道他竟会想不开,我爱他,我爱他啊……”
“……”
“我中了榜,因为父亲的缘故擢升户部。原本以为终于能做得了主了,便要带怀熙赴任,免得他受欺,只想着此生此世只要有他陪着,已是心满意足。谁知……谁知祖母和母亲竟硬生生要将我们分开,还,还逼迫我迎娶杜家小姐……我没有办法,我实在拗不过她们啊!我没有办法啊!”
他言语激动,泪如雨下,痛彻心扉。
“我爱怀熙,可又怎么能忤逆不孝!我只好劝怀熙,他也应了,谁知就在成亲那天晚上……”
“别说了。”
“不!你是怀熙的亲哥哥!让我说!为什么祖母母亲那么不近人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死?为什么马仲源明明答应了我要救出怀熙却临阵退缩?为什么连姊妹兄弟都不帮我要逼我成亲?为什么?!”
我踱步。
冷冷的看了两眼他的痛不欲生,转身出帐。
走出好远,突然抬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希望这一巴掌能打到九泉之下的李怀熙脸上,打到那个美丽、可怜、脆弱、薄命的男孩子脸上。
怀熙,不管你几世投生,投生何处,我都要你好好记得,哥哥我因为痛恨你的软弱和放弃而打过你一巴掌;要你记得如果不坚强就会被人剥夺生存的权利;要你记得咬碎了牙往肚里吞,打断了臂往袖里藏,再痛苦也不能示弱;要你记得被人再欺负也要强笑,笑着卧薪尝胆,笑着死灰复燃,笑着卷土重来,笑着打得他永不翻身。
记住了吗?!
记住了,好。
现在,你所受的气,哥哥帮你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你所吃的苦,哥哥要它变本加厉的报应在他们身上。
李怀商,我恨你那无谓、懦弱、卑微、肤浅、消极、贪生怕死、雪上加霜、半途而废的所谓的爱,那所谓狂热的爱,那所谓痴心的爱,那最终只带给怀熙创伤和苦痛折磨的爱,残忍的把我的怀熙一步步逼上了死路的爱。
明知怀熙是私生子,明知他在李家倍受欺凌,明知他只求能有个安全的角落苟且偷生。你却偏偏要用所谓的爱把他逼到前台,把那个傻傻的孩子推到风口浪尖。
你那懦弱的爱!无法用性命守护所爱之人的爱!无法全心全意庇护的爱!那害死了人的退缩的爱!只给了那可怜孩子一个永远抓不住的美好幻景的爱!
在我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马仲源,我恨你那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性子,只会给人空洞的希望,却决不真正伸出援手。既然要救人,就要鼓起勇气、不顾一切、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的去救,能尽力而不尽力,你心里再无奈,也是见死不救的凶手。
还好我不是你,景言也不是怀熙!
描金对烛,大红喜帕,笙萧管笛,金玉良缘,新人欢笑,宾客云集。可怜我的怀熙寒灯枯榻,泪湿透枕,真心人换个假心人,诺大李府,一座愁城。
我从不和女人过不去,她们的反应其实是人之常情。我只认定了你们两个,把我的怀熙逼成了屈死的鬼!
没有坚强的爱来拯救怀熙,就由我这个坏心眼的哥哥来守护他灵魂永宁。
我性子大部分时间阴柔而邪佞,只会借刀杀人。
所以我去找赵瑞岚。
三一
赵瑞岚本来就是个克格勃头子,有些事都不必说明,他肯定知道。
开门见山:“我要对付一个人!”
他头也不抬:“李怀商不行。”
“为什么?”
他抬眼看我:“哟!好明显的五指山!你不会又自己打自己,然后赖到李怀商头上吧。”
“是啊,打得我好痛。”
“得了,”美人眯着眼睛笑:“不知道他们怎么惹了你,让你又栽赃嫁祸。”
“为什么不行?”
“唔……”他张开手臂。
我乖乖的走过去做哈巴狗,这种坏习惯,养成不得啊。
美人轻笑闭目,再张开,一双凤眼竟不怒而威。
“不是不行,是不用。你说那魏王殿下的亲信,用得着劳烦大人我动手吗?”
“他是魏王亲信?”
“他父亲是魏王的潜邸旧臣,李家与魏王的关系相当近。”
“他父亲,李……李……”
“李确。”
“枢密院事?”
“你知道?”
嘿嘿~~秘辛啊。
“据说李怀商数日前方擢升枢密院,昨日却已到大营,魏王行事,确是越来越急噪了。”
“急什么?”
“我哪知道,”美人眯着眼睛坏坏笑:“我帮你去问问他。”
我安静了一会儿,说:“马仲源也是魏王的人?”
美人赞赏的揉揉我的头:“聪明!”
猜猜的。
李怀商“钦差”昨天刚到,就去见一个中下级的军官奇%^书*(网!&*收集整理,要么单纯是青梅竹马,感情十分好(这种天真的理由你信么?);要么就是这对朋友还为同一个人卖命。
赵瑞岚今天脱了战甲,穿着一件白麻长衫,长发及膝,在脑后用钗子松松挽了。笑容闲散,跟我说话,一副赏花弄鸟的庸懒神气,只有眼睛,洞若观火。
我问他:“魏王为什么要派姓李的来?”
他摸摸下巴:“因为我意外拔掉了他的钉子。”
嚯!
景言以前,就是作为这颗钉子的掩护者而被送给赵瑞岚,险些壮烈牺牲。
“就是景言背后的那个?”
“不,景言背后的是马仲源,这颗钉子藏在马仲源的背后。”
这个魏王,派奸细竟然是一串一串的,土豆么。
“呵呵,说来也巧,听说是被流矢误中了。”
哦~~~想必是你赵将军出于保家卫国的美好初衷,命令几个业务不好的弓箭手勤加训练;那几位弓箭手同志呢,不小心把训练场所定在奸细经常出没的地方;而当奸细朋友正好经过的时候,几位同志由于一心扑在热火朝天的大练兵上,实在是没有注意;没有注意的结果,就是不小心把他射成刺猬了。
哎呀!同志,实在对不起,误中了,节哀,节哀。
美国导弹都误中大使馆了,都是不可抗力嘛。我们向首长保证,下回练箭,决不使用旧地图。
绕过两个小喽罗,直接除掉隐藏最深的关键人物。对祈军而言,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