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昭 (顺口搭音地)哪个老铁?
卜希霖 铁刚。他刚才走,教我们问你好。他说栗晚成大概去作师长。
马昭 那好哇,我看他到部队去也许比在这里合适。可顾虑的只是他的健康。
〔敲门声甚急。
马昭 进来!
〔冯福庭喘吁吁地跑进来。
冯福庭 栗同志来了!栗同志来了!林处长,我不会受处分了吧?
林树桐 你去吧!
冯福庭 是!(拉着屋门,敬待栗晚成进来)〔马昭等一齐注视屋门。屋中紧张的静寂。
冯福庭 请!(下)
〔栗晚成慢慢进来。他的腿还有点瘸,可是步子迈得相当大了。他的一步一趋表现出在稳重之中带着积极与紧张。他的态度是极有礼貌,又保持着“英雄”的高贵身分,不卑不亢。一进门,紧走了两步,然后立定,向大家敬礼。而后,又紧走两步,亲热地和他们一一握手。他的制服是黄呢子的,胸前佩满了徽章。
马昭 坐下!坐下!健康怎样啊?
栗晚成 有、有一点点进步!谢谢主任的关切!
马 昭 (开玩笑地)怎么,身体刚好一点就要开小差吗?
栗晚成 (微微一笑)洪司令员的命令,我只得服从!(极恭敬地递上电报)Qī。shū。ωǎng。
马昭 (大致地看了一下)见着洪司令员替我问候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栗晚成 非马上走不可了!
林树桐 只有坐飞机才不至误了期限!
马 昭 (又看了看电报)好吧,紧急的事需要紧急的措施,我批准你坐飞机去!(在电报上极快地写了几个字)幸而我们有飞机啊,我的天!你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把电报递还栗晚成)
〔栗晚成毕恭毕敬地接过来,放在口袋里,坐下。
马 昭 快说啊,我这里还有这么一大堆文件呢!〔栗晚成把手放在膝上,愣着;忽然低下头去,象要哭的样子。
马昭 怎么啦?到哪里都是去为国家服务,何必这么动感情呢?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我也舍不得你呀!
卜希霖 我们都舍不得你,无论从私人感情上说,还是从这里的事业上说!
〔栗晚成仍低头不语。
林树桐 老栗,有话说嘛!
栗晚成 我……我……我说不出口来!
卜希霖 当着老同志,老朋友,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栗晚成 国家这么照顾我,爱护我,我怎能再开口要求……
卜希霖 是不是欠了谁的债?
栗晚成 不是!我向来节约!
林树桐 是不是需要一件皮大衣?
栗晚成 不是!我在朝鲜的冰天雪地里受过锻炼!
马 昭 栗同志,说吧,你知道这个办公厅是全部里最忙的地方!
栗晚成 唉!我的老父亲死……死……啦!(低泣)
卜希霖 老栗!老人们都有个……不要,不要太伤心吧!(自己弹泪)
林树桐 是不是家里有困难呢?
栗晚成 我的老人家是贫农……(掏出一封信来)老母亲来的信,我实在不好意思教组织上看!
〔卜希霖急忙接过信来,递给了马昭。
马 昭 (大致地看了看,连连点头叹息)唉!唉!卜司长,你看补助一百怎样?
卜希霖 二百吧!死的是英雄的父亲!
马 昭 好吧!为照顾干部,政府还不在乎这点钱!(在信上批了几个字)
卜希霖 (急忙去拿信,递给栗晚成)不要再难过!走吧,我带你去领款,招呼他们给你买飞机票。你不知道,有的干部多么官僚主义,我带你去才能马上办好一切!走!
栗晚成 (立起来)马主任,再会了!我不会说什么,只请相信我吧,我必定忘我地去服务,为保卫祖国流尽我最后的一滴血……(感情是那么激动,说不下去了!匆忙地和马昭握手)再……再会吧!
马昭 我派部里的汽车送你到飞机场,我可就不送了,你知道我有多么忙!保重!为国家保重你自己!
栗晚成 (转向林树桐)再会!替我问候林大嫂!(挺身疾步往外走,激昂慷慨)
卜希霖 等等!你不跟玉琴告别吗?(叫)玉琴!玉琴!
达玉琴 (从室内跑出来)晚成,你为了工作就连我也忘了吗?
栗晚成 (急赶过来)玉琴,我到了兰州就写信来。你好好看家,好好工作,好好学习!这里的首长都会照应你,我非常放心!(轻轻拥抱达玉琴,而后决然放下手来,昂首往外走)
达玉琴 我有许多话嘱咐你呢!
卜希霖 玉琴,来,同我一块儿给他办手续去!〔卜希霖和达玉琴同下。
——幕落
第四幕
时间 前幕后四、五日,晚间。
地点 西安,农业技术研究所的招待室。
人 物
唐石青
杨柱国
王乐民
杜任先 栗晚成
〔幕启:一间招待室。摆着一套沙发、两把椅子,还有一张铺着白桌布的圆桌。桌上放着一个小红磁瓶,并没有花。瓶旁有个很大的烟灰碟,好象要求每个客人都必须吸烟似的。靠墙角有个衣帽架,挂着一件大衣和一顶帽子。和这斜对着的墙角放着一张小茶几,几上有暖水瓶和茶具。
墙上挂着几张大小不同的图表,都是有关于农业生产的,如“碧蚂一号”新种麦子和别种麦子生产量的比较图表等等。
〔公安厅的唐石青处长来访研究所主任杨柱国。我们在第一幕里看见过这位主任,那时候他是在西北农林学院工作,现在调到这里来了。
唐处长心里很着急,可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的图表,好象已下了决心改业,去作个农业专家似的。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干部。已经四十来岁了,看起来还很年轻,头发还没有多少根白的,而且梳得很光溜。他的身量很高,可是全身都是那么柔软灵活,使人不易感到他是大个子。他的脸刮得很光,眼睛很大很亮;脸上与眼睛里经常发出笑意,老象心中有什么喜事,可以随时大笑起来。
〔杨柱国匆匆地走进来。他还是那么爽直可爱,可是看得出来,他是更老练了些,脑门上增加了些皱纹。
杨柱国 唐处长,老唐!
唐石青 (似乎很舍不得停止研究“碧蚂一号”,慢慢转过身来)老杨!(亲热地握手)好啊,你的贡献太大啦!
杨柱国 (拉唐石青坐沙发上)什么贡献?
唐石青 “碧蚂一号”麦子!一亩地增产五十斤到一百五十斤,贡献还小吗?
杨柱国 那是西北农林学院的成绩,不是我们这里的,更不是我个人的。
唐石青 你作过农林学院的党支书啊。
杨柱国 是呀,那时候我支持了“碧蚂一号”的试验,可是我不能乱说,说我自己已经是科学家了!
唐石青 老朋友,这里是农业技术研究所,近水楼台,你要是不错过学习的机会呀,你就能成为专家!哼,一看见这些图表,就令人喜爱科学,钦佩科学家!科学和艺术是人类进步的两个车轮子,把我们推送到幸福的大路上去。老杨,我前两天跟白捡的似的买到一小幅王石谷,绝对是真的!
杨柱国 怎么见得是真的?
唐石青 要是看不出真假,还配作公安厅的处长吗?
杨柱国 你算了吧!你不是为谈“碧蚂一号”和王石谷来的吧?
唐石青 但愿在我七八十岁的时候,能够天天跟男女朋友们谈谈科学,听听音乐,讨论小说,欣赏美术作品,现在还做不到!
杨柱国 谈谈现在的事吧!你干什么来了?
唐石青 来访问一位贵宾。
杨柱国 来看栗晚成?
唐石青 嗯!军参谋长兼师长!
杨柱国 他出去一天了,还没回来。
唐石青 他现在要是在这里,咱们俩不就不好谈话了吗?
杨柱国 你呀,老唐,真有一套!什么事都先打听明白了。
唐石青 有备无患嘛!他是住在东小院里,对吧?东小院有个后门,对吧?
杨柱国 (严肃起来)什么?前后左右你全都布置下人了吗?
唐石青 谁都可以随便出入,没人拦阻!
杨柱国 这不大对呀!
唐石青 什么不大对?你知道,我专管不大对的事!
杨柱国 省委张书记正颜厉色地告诉我,不许我有任何动作!你怎么……
唐石青 省委张书记告诉了我们厅长,厅长教我上这儿来!
杨柱国 噢!我明白了,明白了!张书记怕我乱搞,打草惊蛇!
唐石青 你没有乱搞?
杨柱国 没有!我一动也没动!我能不服从上级的指示?
唐石青 对!从现在这一分钟起,我负全责,你还是不要有任何举动!你知道,这是我平生遇到的一个最难办的案子!他是军参谋长兼师长,我要是错待了他行不行?
杨柱国 不行!
唐石青 我没有他的任何材料,我怎么不明白“碧蚂一号”麦子怎样试验成功的,怎么不了解他!今天下午五点半我才接受了这个任务;六点,我召集干部们开紧急会议。现在(看手表)差一分七点,我已经在这里了。在一接受任务的时候,我只能想到他是空降部队;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我全不知道!
杨柱国 他的确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唐石青 谢天谢地!说吧,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杨柱国 要纸不要,记一记?
唐石青 用不着!我的脑子就是笔记本!十年前,咱们俩在一块儿搞地下工作的时候,你看见过我用笔记本吗?
杨柱国 甭跟老同志吹你的天才吧!听着,五一年秋天,我认识了他。
唐石青 在哪里?
杨柱国 西北农林学院。那时候,我是学院的党支书。他是到干部农业技术训练班来受训的。
唐石青 干训班的党支书是谁?
杨柱国 平亦奇。
唐石青 他现在在哪里?
杨柱国 还在农林学院做事。
唐石青 好。栗晚成是哪里派来的?
杨柱国 安康专署。
唐石青 他有文件?
杨柱国 当然!
唐石青 你都看过?
杨柱国 大致地!那时候,学院里正进行“三反”运动,就极忙,平亦奇可能都……
唐石青 等等!(又去看图表。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自言自语地)他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必定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也许每一步都有毛病。(走到门口,嗽了一声)
〔王乐民,二十多岁的干部,应声而入。手中已预备好笔记本。
唐石青 乐民,马上出发,骑摩托车到西北农林学院,找平亦奇,平亦奇同志。
〔王乐民记录着唐石青的话。
唐石青 限你十二点以前跟他一同赶回来,我在招待所里等你们。告诉刘科长,马上挂长途电话,跟安康要一切有关栗晚成的材料,了解他家庭的情况。听明白了?
王乐民 都记下来了,处长。
唐石青 好,飞跑!顶好比飞更快一点!
王乐民 是,处长!(下)
唐石青 老杨,我的心直噗咚!想想看,他要是个特务,从五一年到现在,他会知道咱们多少事情啊!老杨,当初,他给你的印象是……
杨柱国 (想了想)可以说是老成持重,谦虚热情。
唐石青 都是好字眼。他也有缺点没有呢?
杨柱国 啊——有时候,他爱吹嘘自己,说大话。
唐石青 嗯!他什么时候离开干训班的?
杨柱国 他只在干训班学习了一个多月,就到中南受训去了,准备去参加抗美援朝。
唐石青 谁调他到中南去的?
杨柱国 我记得是军政大学组织部。
唐石青 (几乎跳起来)什么?什么?军政大学组织部?军政大学组织部会直接向干训班调干部?
杨柱国 我当时也这么考虑过。后来一想呢,他既是去受训,可能是由军政大学布置学习。
唐石青 怎么可能?
杨柱国 我不知道,我那么推测。
唐石青 同志,主任,老朋友,你根据什么原则去推测的?
杨柱国 他是战斗英雄,又是模范党员,我信任他,所以也信任那个文件。
唐石青 这是什么逻辑呢?你是这个农业技术研究所的主任,又是我的老朋友,我完全信任你。可是,假若今天你告诉我,军政大学组织部来一封文件调你走,我就应当因为信任你,也就相信那个文件合理吗?
杨柱国 我不大懂部队办事的手续!
唐石青 你也不懂得问问吗?咱们不懂的事情可多了!
杨柱国 那……
唐石青 好,(开玩笑地)先记你一过吧!你批准了他到中南去?
杨柱国 对!大家还给他开了盛大的欢送会。
唐石青 以后呢?
杨柱国 以后失去了联系。一直到前几天,他忽然给我来了一封信。
唐石青 你们既然失去了联系,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杨柱国 信寄到了农林学院,由学院转过来的。信里说,他在朝鲜立过大功,成了战斗英雄,现在洪司令员叫他到兰州去参加军事会议。会议后,他到西安来休息几天,愿意住在我这里。我回了信,欢迎他来,因为他是一位英雄!
唐石青 他果然来了。怎么来的?
杨柱国 坐飞机来的。
唐石青 你怎么知道?
杨柱国 他带着一联飞机票,还有飞机上给旅客预备的纸口袋,叫什么来着?
唐石青 清洁袋。他告诉你,他是军参谋长兼师长?
杨柱国 对。这回,我有点怀疑了。
唐石青 怀疑什么呢?
杨柱国 第一是他提升得太快了,怎么这么年轻就作军参谋长兼师长呢?我仿佛记得,在干训班的时候他才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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