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海底针。”他举双手同意。
康桥又打开自己手上那张纸巾,看了看,说:“你吻了她,她把你推开——所以你有什么结论吗?”
“……没有,”他一脸坦承加无奈,“说真的,就像你刚才说的,女人的心思很难猜,尤其是邵嘉桐这样的女人。”
康桥笑了笑,一手撑着下巴,说:“那你跟我说说,邵嘉桐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似乎从来没答过这种问题,所以不禁认真地思考起来:“她是个……很聪明,但是又很敏感的人。”
康桥意外地抬了抬眉毛,说:“继续。”
“她表面上看上去很自信,但在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卑——我觉得这是因为在她的学生时代——即便是现在,她并不是那种能以外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尽管这些年她自己也有积极地在往这方面努力。可是我一直觉得,人的自信应该是从青春期就开始建立的,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期,之后要想再建立起来,就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青春期能让一个人自信的,无非就是出色的外表。”
“……”
“她有胆识、有魄力,但其实骨子里又有点懦弱。她是个行动派,但是同时患有拖延症。她言出必行,可也常常犹豫不决。她……”说到这里,董耘看了看康桥,“你是不是觉得我口中的邵嘉桐是个疯子?”
“不,”康桥笑了,“一点也不。我只是对某一点很诧异。”
“?”
“我很诧异原来你是真的了解她,而不是……凭一个男人自大又无聊的想象。”
董耘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苦笑起来:“我跟她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跟她相处的时间超过其他所有人。”
“可有些夫妻认识了一辈子也未必互相了解——就好像我爸妈。”
“……”
“所以你是真的爱她对吗?”
在康桥没有问出这句话之前,董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却忽然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到底是爱上她了,还是只是离不开她。”
康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嘲笑,也有自嘲。
“但是董耘,你知道吗,”她说,“一直以来我最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
“?”
“要么不说……要说,就说实话。”
董耘也笑起来,但这也并不是得意的笑容。因为他忽然想起邵嘉桐曾经吼他,说他最大的问题是不肯坦白自己。
好吧,也许他真的不太愿意坦白自己——在她面前。
他并不是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他只是……只是怕那个真实的自己会吓到她。
董耘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机舱的另一边传来邵嘉桐的怪叫:
“什么!你们上床了?!”
九(下)
邵嘉桐坐在一间宽敞又明亮的办公室里;整个房间是长方形的,其中的两面是巨大的玻璃幕墙;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几十层以下的地面——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一辆路虎也变得只有指甲盖那么小。另外有一面是落地玻璃,上面的百叶帘常年呈闭合状态,说明办公室的主人一点也不想看到外面忙碌的情况。至于唯一的一面墙壁,则全部做成了书架。全部的意思就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全都是书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整齐地排放着各种书籍,简直像大学图书馆一样。书架前面是一张看上去很贵的黑皮皮椅;然后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上除了有一台看上去很酷的一体机之外,就只有一字排开的整齐的文件。而办公桌的另一边;正对着那面巨大书墙的,是两张看上去同样价格不菲的会客椅,此时此刻,邵嘉桐就坐在其中一张上面。
正当她认真地、出神地看着书架上排列的各种书名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像旋风一样走进来。
她吓得怔了几秒钟,然后连忙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董、董先生……你好。”
男人看到她,也明显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啊,你是那个发传单的小姐。”
“……是的。”她尴尬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坐。”他很绅士地伸了伸手,在请她坐下的同时,自己也当仁不让地嵌进了那张黑色的皮椅里面。
邵嘉桐坐下之后,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窘境:她必须要抬起头来看着他,否则会显得很奇怪,而从他刚才走进来开始,她就一直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因为这男人太亮眼了。
盯着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或是他身后的那堵书墙看会让她自在一点,否则她怕自己话也说不出来。
“你……喜欢书?”他大概发现了她的视线焦点。
“啊……”她不自然地张了张嘴,“嗯。”
“那太好了,”他笑着说,“这后面都是我们公司出版过的书。”
“……”她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我很忙,”他又说,“很多事情处理不过来,所以我一直想找个助理。”
“哦……”
“主要是处理我私人的一些事,有时候也会包括公司的事情,但是多半都是些跑腿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连忙点头。
“所以……”他看着她,“你觉得你能做好吗?”
邵嘉桐终于鼓起勇气望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并不清澈也不明亮,更不见得多动人……可他的眼睛让她想到了尼采的那句话:When you look into the abyss; the abyss look into you。
邵嘉桐看着飞机机舱的窗外,收回思绪。此时已是傍晚,云层上方的太阳光有一种回光返照般得猛烈。这就是她跟董耘相识的最初,可奇怪的是,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他如何改变,她深深地刻在脑海中的,似乎仍然是他当时的样子。
很多年后,她显然已经不是一个负责跑跑腿的小助理了,可一切也变得与她当初想象的不一样。她一点一点地走进他的生活,然后发现他也进入了自己的安全范围之内。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复杂。复杂到,她开始觉得害怕。
他们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怪圈,她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要走出这个圈的时候,剩下的那个会怎么样?
她不想做那个剩下的人,她也不舍得出去——她越来越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魔咒,她有一种预感,觉得自己可能会很惨……
“啊,你别过来……你这女人,不要脱我的裤子……”身旁从一上飞机就戴着眼罩睡觉的孔令书忽然大喊起来。
邵嘉桐惊恐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所以……也许她还不是最惨的?
“孔令书!”邵嘉桐一把扯开他的眼罩,“你醒醒!”
书店老板倏地睁开双眼,眼神空洞,像是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醒过来。
“你怎么了?”邵嘉桐担心地问。
孔令书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着她:
“没……没事。”
邵嘉桐怀疑地看着他,他们两个认识也有二十几年了,虽然他向来有点古怪,可是凭一种女人的直觉——他一定有事!
“真的……”孔令书心虚地强调,“我只是……只是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她眯起眼睛看着他。
“忘、忘了。”他有点结巴。
“……”
“哦,”他忽然捧着脑袋,表演痕迹非常得重,“头好疼,我好像晕机了……”
邵嘉桐挑了挑眉,仍然十分怀疑:“真的吗?”
“真的!”
尽管她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但还是说:“那我帮你去跟康桥拿晕机药,她好像带了。”
“……徐、徐康桥?”书店老板一副惊呆了的模样。
“?”
“不、不用了!”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仿佛她在说的是阎王或者撒旦。
邵嘉桐皱起眉仔细地看着老友那双不住闪躲的双眼,然后饶有兴致地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怕她?”
“哈……”孔令书笑得很干涩,“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怕她……”
“那我去问她要晕机药。”
“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尽管她根本连安全带都还没解开,“不用了,我现在好像……又不晕了。”
邵嘉桐笑了一下,平静地说:“孔令书,你觉得我很傻吗?”
“?”
“你觉得我连你跟徐康桥已经两天没讲过话这件事也看不出来是不是?”
“……”
“你觉得我连你们根本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这件事也看不出来,是不是?”
“……”书店老板痛苦地把脸扭向一边。
“说吧,”邵嘉桐懒懒地瞪他,“又怎么了,吵架了?”
“……”
“你们两个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是吗,”她哼了一声,“简直是火星撞地球。”
“……是金星。”
“?”她疑惑地看着他。
孔令书很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但表情认真:“不是有本书叫做《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吗,所以应该是‘火星撞金星’,而不是撞地球……”
“……”邵嘉桐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忍住要抓狂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好吧,随便撞什么!我只是问你,你们又怎么了?”
书店老板扭捏了半天,像是经过了一些列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看她的表情先是不安,然后是无奈,接着是迷茫,最后又变成狂躁……
终于,他在她循循善诱的眼神下,从鼻子里发出几个音:“嗯嗯……嗯嗯嗯……”
“什么?”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语言识别障碍。
“我们……嗯嗯嗯……”
“你们什么?”她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我们……上嗯了……”
“你们上什么?”她抓狂!
孔令书翻了个白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们上床了……”
“哦……”邵嘉桐终于听清楚了,释然地点了点头。
不过……等等!他是说……
“什么!”她错愕地瞪大眼睛,尖叫起来,“你们上床了?!”
从孔令书脸部的表情看,他应该是真的动了掐死邵嘉桐的念头。
她连忙捂住嘴,周围的人似乎又对他们行了行注目礼,她不敢往徐康桥和董耘那边看,要是万一跟康桥对上眼的话,那该有多尴尬啊……
“可是……”她压低声音,用手遮在嘴边,“我没想到你们会相爱。”
“……”书店老板看她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怪物,“相爱?你在说什么鬼话?!”
“要不然呢?”邵嘉桐错愕,“如果不是相爱你们怎么会……会……”
他叹了口气,竟出奇地冷静:“我们喝醉了。”
“……”
“是什么时候的事?”
“……”孔令书不耐地皱起眉头,“就……前两天。”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地说:“就是董耘吻我的那晚对不对?!”
“嗯……”书店老板先是默认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忽然醒悟过来瞪大眼睛地看着她,“嗯?!”
“呃……”邵嘉桐尴尬地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飞机在云层上平稳地飞行,夕阳渐渐消失,黑夜来临。
在长久的尴尬与沉默后,邵嘉桐不禁苦笑了一下:“所以……这真是个不祥的假期。”
孔令书闭上眼睛,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我情愿以后再也见不到项峰,也比……现在这样好。”
邵嘉桐听到他这样说,迟疑了一下,才说:“但是项峰也许情愿跟女人上床也不要再见到你。”
“?!”书店老板抬起头怒目相视。
“好吧,好吧,”她咧着嘴投降,“开个玩笑……”
“我只要一想到……回去以后还要跟那家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觉得……但又不能让她搬走,因为合同里清楚地写了如果违约我就要双倍返还保证金。”
“……”
“哦,天呐,想死的心都有了!”
邵嘉桐挑眉:“这也不至于吧,作为一个男人,你未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愣了一下,“我得了什么便宜?”
“你……”她瞪大眼睛,压低声音,“你跟人家上床也!”
“……然后呢?”他转动眼珠就说明是在认真思考,“我得到了什么?”
“你……”邵嘉桐翻了个白眼,觉得他无药可救了,“你不觉得应该找康桥谈谈吗?”
“谈什么……”他一脸警惕。
“谈这件事啊,难道你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孔令书扭捏了半天,才懦懦地说,“难道不行吗?”
“不行!”她瞪他。
“啧……”他脸上是一副想逃票结果被抓住了的表情。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孔令书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还是十分地不情愿,却仍然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跟董耘呢?”书店老板想起什么似地说。
“我……”邵嘉桐也开始结巴,“我们……其实没什么……”
孔令书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她。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咬了咬嘴唇:“他只是……吻了我而已。”
书店老板学她的口吻:“我也只是跟徐康桥上床而已。”
“……”邵嘉桐翻白眼,“这不一样好吗?!”
孔令书摸了摸鼻子,算是默认。
“不过……”忽然间,她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我们也应该坐下来谈谈。”
黑夜已至,从机舱望出去,能看到的只是机翼和机身上不断闪烁的警示灯。云层掩映在黑暗中,至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然而这并不代表它们不存在。相反的,它们就在脚下,咫尺而已。
就好像,很多事你不去看、不去谈,你假装它们没有发生过,但事实上,它仍然在那里,如果你不去解决,它就像是一根鱼刺,永远卡在那里。
夜色中,飞机降落,安全带指示灯一灭,旅客们纷纷站起身去头顶的机厢取行李,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某一段旅程已经结束了,不论好坏,终要迎来后面的生活。
董耘和徐康桥经过乘务长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垂下眼睛,心虚地不敢看她。然而乘务长仍然挤出一脸“微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欢迎继续搭乘我们的航班。”
两人齐刷刷地露出一口白牙,冷汗都要出来了。逃也似地离开机舱,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尖叫声——是乘务长!
“啊啊啊啊啊!老鼠!真的有老鼠!”
一只灰色的老鼠在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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