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任之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停住了嚼牛肉的动作,说道:“奇怪……前几天我跟詹逸文吃饭,那家伙也问起了你。你们两个……”
面对于任之疑惑的目光,邵嘉桐连忙摆手:“我们什么也没有!”
于任之眯起眼睛看着她,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有问题。”
邵嘉桐翻了个白眼,终于决定和盘托出。等她把送画的事情说完,于任之才笑了笑,说道:“哦,这真的没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不过这倒可以说明一点。”
“?”
“詹逸文真的把你当朋友。”
“……好吧,”她耸肩,“我是不是该感到很荣幸。”
“是的。”于任之点头。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是说真的。
“这家伙有点艺术家的怪脾气,你知道……就是那种恃才傲物之类的。”于任之终于把牛肉吞了下去。
“说得好像你不是艺术家,没有那些怪脾气似的。”邵嘉桐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我要比他好很多吧,”于任之的自我感觉似乎很好,“而且也要比那个大作家好很多。”
“……”邵嘉桐想了想才点头,“詹逸文我不知道,不过的确是……比项峰要好一点。”
(正在吃海鲜拉面的侦探小说家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说真的,詹逸文没什么朋友,也不是没有,就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很少。他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孤僻,不太喜欢跟人交往,而且你知道,我们当画家的,工作的常态是一个人关在画室里创作,所以有时候没办法适应正常的社会交往。”
“我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你有这方面的问题。”邵嘉桐挑眉。
于任之皱了皱鼻子,认真地说:“也许是因为我人长的帅,性格又好吧。”
她不禁笑起来。
“他跟我一样……”于任之忽然一脸神秘地看着邵嘉桐。
“?”
“一直都没结婚。”
“……”邵嘉桐翻了个白眼,有点咬牙切齿,“我没有要打听这个。”
于任之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正,他肯送你画的话,就说明他应该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可是我跟他认识才几天也。”邵嘉桐拿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橙汁。
“这跟时间的长短没关系吧。”于任之抬了抬眉毛。
邵嘉桐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却忽然传来董耘的声音:“什么跟时间的长短没关系?”
于任之很随口地答道:“床上的契合程度喽。”
“噗……”邵嘉桐喷了一桌。
“啧啧啧……”于任之一脸嫌弃加鄙夷地看着她,用餐巾擦掉了溅仔仔他手臂上的橙汁,“我这盘牛肉才吃了一半,你要赔我一盘。”
董耘坐下来,眯起眼睛看了看于任之,又看看邵嘉桐。
于是她连忙站起身,拿着钱包飞也似地逃去收银台点牛肉去了。
这天晚上,邵嘉桐很早就回到家。好像今天她忽然一点也不介意一个人独自呆在家里,因为她意识到,原来在这座都市中,其实有千千万万的人,都是一个人呆着,却没有一句抱怨。她洗完澡,坐在床上,打开电脑,看了一会儿新闻,就决定睡觉。
关灯之前,手机忽然响了,她估计又是董耘发短信来交代她明天要做什么事情,但打开一看,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明天中午有空一起吃饭吗?”
她看着发件人的那一栏,愣了半天,才确信——那的确是詹逸文。
五分钟之后,邵嘉桐回了一个短信,回完之后,她就关灯睡觉了。那条短信只有两个字:
“好啊。”
十八(上)
“这是什么?”邵嘉桐问。
此时已是周六晚上十点;快要接近书店的打烊时间,如果说这个时候在这里看到董耘已经够让人惊奇了;那么看到董耘拿着一叠书放在收银台上准备付钱——就太让人感到惊奇了!
“《亲爱的安德烈》、《拆掉思维的墙》和《屋顶上的流浪者》。”董耘看了看收银机上显示的数字,掏出皮夹付钱。
“我不是问你这些书的书名;”邵嘉桐瞪大眼睛;“我是问你买书干什么——而且!这本项峰的短篇小说集还是我们公司自己出的,你竟然还在外面花钱买?!”
董耘把信用卡递给老严;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关系;增加销量嘛。”
“我真的不敢相信……”邵嘉桐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董耘竟然会买书?!
老严一边刷卡一边对邵嘉桐说:“不过说真的,我也一直以为他是文盲。”
董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接过信用卡:“老子高考语文成绩可是全班第二名!”
“……”邵嘉桐跟老严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致认为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得自己高考成绩的人都是神经病。
“不过;”他在收据上签完字,把信用卡收回皮夹内,“这些书的确不是买回去自己看的。”
“?”
“是给丁浩的。”
邵嘉桐了解地点了点头:“你在那家伙身上还真花了不少精力。”
董耘笑了笑,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把书装进购物袋。
“我要回去了,你走吗?走的话顺便送你回去。”邵嘉桐问。
“太好了。”他微微一笑,露出脸颊两边细细长长的酒窝。
邵嘉桐启动车子,驶入夜色之中。外面的风有点大,所以她关上了四面的车窗,只是在车顶开了一条缝,即便如此,开起来的时候,似乎还是能听到外面狂风呼啸的声音。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董耘忽然说。
“?”邵嘉桐在开车,所以没有分心转过头去看他,只是抬了抬眉毛,表示疑问,她知道他看得到这个表情。
“你打扮得跟平时不太一样,”董耘上下打量着她,“很有……女人味。”
“……”邵嘉桐心里一惊,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难道你要我双休日也穿西装加衬衫吗。”
董耘想了想,大概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就没再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像是仍有些不解。邵嘉桐连忙岔开话题:
“所以,你跟那个犯人,现在变成好朋友了?”
“好朋友也谈不上,”他摇头,“其实丁浩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你就好相处吗?”邵嘉桐失笑。
“我还好吧,”董耘喊冤,“至少我表面对人都客客气气的——虽然骨子里是笑面虎。”
她很少见到有人自嘲也会这么开心,不过董耘的确是这种人。
“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开朗了一点,”邵嘉桐说,“我是说,那种真的开朗。”
董耘看了看她,又看向窗外,苦笑道:“今天下午蒋医生也是这么说。”
“我想可能是因为医生已经有点对你不耐烦,所以想快点让你毕业吧。”她忍不住揶揄他。
“不是可能,”董耘这个人聪明就聪明在很有自知之明,“他其实早就对我不耐烦了。”
邵嘉桐笑起来:“所以才把你送到监狱去,好让你有点事做,可以不要去烦他?”
董耘无奈地摊了摊手:“要说奸诈狡猾真的谁都比不过蒋柏烈。”
(正在昏暗的诊室内凑在显微镜目镜前仔细看着玻璃片上的毛虫切片的蒋医生,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邵嘉桐笑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试着走出来了,是时候了。”
“……”
面对董耘的沉默,她忽然意识到,就算再熟,有些话题还是他们之间最好不要触碰的……于是不禁感到尴尬。可是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化解这种尴尬的时候,董耘却忽然开口道:
“也许你说得对。”
邵嘉桐在红灯面前停下车,拉上手刹,转过脸来看着董耘。
“你不怪我多事吗?”她问。
“怎么会,”他挑眉,“你也是关心我。”
“那就好……”她笑起来。
董耘也看着她,笑了笑。
这好像是两人在经过了不久之前的那场风波之后,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对话。没有心结,也没有不安,好像他们又能像以前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就在邵嘉桐准备再次上路的时候,却听到董耘在这宁谧的气氛中,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嘉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那么一瞬,邵嘉桐竟感到手脚乏力,好像踩下油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怔在那里,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他的这句话。他的口吻、他的语气、他那极富磁性的声线、甚至是他尾音的长度,都变成她反复回味的重点。
后面的车按了两下喇叭,才把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暗自深吸一口气,有点手忙脚乱地放下手刹、踩下油门……
然而董耘却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就好像,他刚才什么也没有说一样。
送完董耘之后,邵嘉桐回到家已经超过十点半了。她像平时一样打开灯,换下衣服,卸妆,洗澡,操作洗衣机,涂保养品,最后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人,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因为她是个从来不看电视的人。好像经过了忙碌喧嚣的一天之后,回到家安安静静的,才能让她平静下来。可有的时候,这种安静……也让会让人窒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她拿起手机,愣了一下,接起来。
“你到家了吗?”詹逸文似乎也是个从来不喜欢说废话的人,所以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没有听过任何类似于“喂”或“你好”的开场白。
“到了,刚到没多久。”她说。
“好,我只是问一下,再见。”说完,他似乎真的就要挂电话。
邵嘉桐又是一愣,然后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怎么不说再见?”
“没有……”她失笑,“我只是没料到你打电话是这么干脆。”
“嗯,”詹逸文说,“我不喜欢打电话。”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说,“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和表情,如果是跟陌生人打电话的话,你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外星人。”
她更加觉得好笑:“原来你这么需要画面感。”
“是吗?”听上去,他好像在思考,“也许吧……因为我是画家啊。”
“……好吧,”这个答案,她勉强接受了,“不过我倒觉得,有时候打电话比面对面地讲话让人觉得安心。”
电话那头的画家“啧”了几声:“我以前一直怀疑自己有自闭症,现在看起来,我应该还是正常的。”
邵嘉桐咧了咧嘴:“这也许是我的职业病。因为我平时的工作大部分就是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所以有时候空下来我宁愿跟人少一点接触。”
詹逸文“嗯”了一下,也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好了,晚安吧。”邵嘉桐说。
“等等……”电话那头的他却忽然说。
“嗯?”
“于任之说……”他似乎有点吞吞吐吐,“你没有男朋友。”
“……”
“是真的吗?”
邵嘉桐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也不是言情小说里三十几岁还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的文艺女青年,所以当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在约她单独出去吃了一顿晚饭并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打电话来确定她是否安全到家后,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时,她基本上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真的。”她平静地答道。
“哦。”画家也同样平静地应了一声。
电话线的两边都是沉默。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当面问我?”可是这种沉默,好像又不让她觉得尴尬。
詹逸文笑了一下,说道:“也许就像你说的……有时候,有些话在电话里讲,要比面对面地讲让人安心。”
邵嘉桐忍不住莞尔,詹逸文的确是个聪明的人。
“问完了可以说再见了吧?”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大方一点。
“最后两个问题。”他却说。
“?”
“跟我吃饭会觉得闷吗?”
邵嘉桐想了想,说道:“不特别兴奋,不过肯定不会闷。”
“哦。”他的“哦”总是让人有点搞不清他到底算是对她的答案感到满意还是不满意。
“那还有一个问题呢?”可是这样的他,反倒让她觉得有趣。
“我还能约你吃饭吗?”
邵嘉桐握着电话,坐在床上忍不住笑起来。她想,詹逸文这个人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很直接,不论什么事,都不喜欢拐弯抹角——跟于任之简直是两个极端(虽然于任之的拐弯抹角也是他最可爱的地方)。
“可以。”面对这样的人,她似乎也可以毫无保留地敞开心扉。
“那好,”电话那头的他的声音,第一次让人听出了一丝高兴,“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邵嘉桐又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关上灯,躺下睡觉。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因为风大的关系,只开了一扇窗,不过这并没有阻断窗外的好天气。董耘抬头看了看没有云的天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丁浩在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天到了的关系,他的嘴唇有点发白。
“这是什么?”坐下来之后,丁浩看着桌上的三本书,问了一个跟邵嘉桐一样的问题。
董耘苦笑:“《亲爱的安德烈》、《拆掉思维的墙》和《屋顶上的流浪者》。”
丁浩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是给我的……礼物吗?”
董耘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不算礼物吧……只是几本书而已。”
丁浩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好像有点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但董耘看得出来,他似乎很感动。
“呃……”董耘摸了摸鼻子,“只是想拿来给你打发打发时间的。”
丁浩那发白的嘴唇动了动,然后说了一句:“谢谢。”
“不客气。”
等到董耘也在椅子上坐下来,丁浩才再次开口:“昨天……我跟爸爸见面了。”
“啊……”董耘尽管有点诧异,但还是对他笑了笑,鼓励他说下去。
丁浩垂下眼睛,说:“我们说了很多,好像……很多结都解开了。”
“是吗,那就好。”好像除了这个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想谢谢你。”丁浩忽然正色道。
“?”
他抬起头来,这是董耘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认真的眼神:“我这个人其实……很难相处。”
董耘失笑。
“?”丁浩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头。
董耘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想到前两天也有人说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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