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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儿!还不住手!”两人正笑闹间,背后一人沉声叱道。
杨幺还未如何,张报辰却是吓得不轻,立时放下手来,老老实实低头叫道:“爹。”
杨幺不由偷眼看去,只见来者四十余岁,身材魁梧,眸正神清,行动间自有一股气度,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被他眼神一扫之下,也不由得恭敬地叫一声:“张伯父。”
张忠仁咳嗽一声,瞪了张报辰一眼,方转颜向杨幺笑道:“杨姑娘,我家小四不懂礼数,冒犯了。”
杨幺摇头笑道:“张四哥心思单纯,只将侄女当作至友,哪里有冒犯之意,伯父无需如此。”
张忠仁一愣,不明白自家的小四何时和世仇家的小丫头成了至友,转眼却看见张报辰一脸赞同的猛点头,不由好笑道:“傻四儿,你若是有你这位小朋友半分伶俐,阿公也不会被你气得跳脚!”
张报辰嘿嘿一笑,不敢答话。张忠仁摇摇头,携着两人一起向空地后的树林深处走去。
走到一棵老苍树下,杨幺一眼看到张阿公盘膝坐在老树曲起的巨根上,双目微闭。待得三人走近,张阿公双目突睁,浑厚老眼里射出锐利的眼光,落在杨幺身上盯了半刻之久!杨幺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张报辰噤若寒蝉。
便是张忠仁脸上也开始微有不安神色之时,张阿公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私心作祟,不顾后辈姿质如何,想把这神功作为镇族之宝,几十年来任它空置。却没想到倒教杨家人学了去。果然是老天的报应!”
杨幺糊里糊涂,不知张阿公说些什么,便是张忠仁都是一脸茫然。只有张报辰似是有所领悟,看了杨幺一眼后,裂开嘴笑得万分开心。
张阿公见他如此,无名火又冲上心头,骂道:“你看看人家,练了功后,出落得水仙儿一般,侠行义举人人佩服。你也是一样练着,怎的还是一样木头木脑?真真气杀我了!!”
张报辰暗暗嘀咕:“人家有义气也不是练功的原故……”顿时被张阿公吼道:“给我滚一边练刀法去!没的让我生气!”张报辰却站着不动,眼睛只向杨幺身上瞟。
杨幺好笑之余,看得张阿公脸色发青,忙给张报辰递了一个眼色,让他安心离去。张报辰方才一步十回头地走开了。
“没出息的东西!还没有娶媳妇呢,眼里就没了老子和爷爷了!”张阿公气得打颤,张忠仁在一旁忍着笑,唯唯喏喏。
“丫头,既然杨家派的是你来,阿公我也不绕弯子了。”张阿公喘了几口粗气,脸色缓和下来,问道:“来张家报信,是你念着和小四的情份自作主张,还是长辈吩咐?”
杨幺知道这句话问得要紧,肃容答道:“回阿公的话,晚辈正是尊了长辈的吩咐,将洪水之警通报斧头湖沿岸各村。”
张阿公盯着杨幺追问:“哪位长辈?”
杨幺一口气也不敢喘一下,马上答道:“晚辈的姑母,杨家长房长媳杨平泉。”
张阿公眼睛大睁,还未出声,倒是张忠仁惊呼出声“是她!”脸上似喜似悲,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张阿公看了长子一眼,和颜悦色道:“原来你就是杨岳养大的那个痴妹。你叫什么?”杨幺瞟了张忠仁一眼,忍着心里的疑惑,恭敬答道:“杨岳正是晚辈三哥,晚辈的名字叫杨幺。”
“哈哈,杨幺?杨幺!”张阿公蓦地大笑,“你们杨家还真是敢想,居然替自家女娃娃取这个名字!”
杨幺恭敬答道:“祖宗名讳原不敢冒犯,只是晚辈年幼多病,家父无法才请了祖宗的名字,只求庇佑一二。”
“哼哼,杨家西屋里果然是人材辈出,便是女子也如此出众。只怕也是要嫁进东房里,平白替人家作了嫁衣。”张阿公冷笑一声:“你们钟家倒是知恩图报。”
杨幺心里大惊,正不知如何作答,转念想到两家作对了百年,彼此的底细哪有不清楚的,镇定下来答道:“晚辈只知有杨家,不知有钟家。”
“哈哈,你这女娃娃小小年纪,倒是和你姑妈一个性子。”张可公笑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且去吧。只是我张家承你西房的情,可不承你杨家的情。”说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杨幺随着张忠仁慢慢走出树林,来到空地边缘站定,等了半晌,见张忠久久无语,不由开口说道:“伯父,如无吩咐,侄女想回杨家营地。”
张忠仁猛然惊醒,转头看了杨幺半晌,缓缓说道:“你离家两日,也该回家报个平安了。”杨幺见他同意,忙施一礼,就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叫住,“你回去后,替我谢过你家姑母。”张忠仁待要再说几句,却又无话可说,只是道:“好生去罢。”
杨幺延着水渠独自走着,沿途的树木高大茂密,遮天蔽日,杨幺站在钟山半山腰钟泉洞前,回望来处。
以山洞为顶点,以南麓张家梯田,北麓杨家梯田为两角,以水渠为连接线,形成了一个近似于等腰三角的环线。
清澈的泉水自山洞里流出,在山背上蜿蜒而下,奔向杨家梯田所在的北麓,浇灌完后沿着水渠直奔南麓张家梯田。
在盖满小木屋的营地右侧,近百亩梯田首尾相接,层层叠叠分割着钟山南麓,一丘丘田从田垄中延伸出来,大的围绕着略小的,略小的环绕着更小的。此时正是水稻收获时节,一片片金黄的庄稼在一边绿色丛林中越发显眼。
眼见得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杨幺走进了山洞,清凉水气迎面扑来,一股泉水从山壁中细细流出,注满了一个小小的人工挖就的积水池,池边连接着水渠。水源并不充沛,想来这便是张杨两家争水的原因罢。
杨幺走到泉水边,伸头喝了几口,突然看到水壁左侧有个澡盆大的洼地,自洞壁中渗出的泉水,一滴一滴落在其中,清清亮亮,甚是喜人。
杨幺摸了摸背上包袱中张报阳送的干净衣服,哪时还肯迟延。三下两下除了脏衣,跳到水中,一阵搓洗。待得她将头发身子都洗干净,拭干身子,将衣服换上,已是过了半个时辰。
杨幺边拧着长发上的水珠,边走到积水池边。她来到这世上,方是第二次在水中观察自己的形貌,记忆中瘦小的身体已经如柳枝般纤长,胸部微微鼓起,臀部轻轻上翘,四肢修长,鹅蛋脸上一双明亮大眼,青春逼人,倒是与杨下德有两份相似,但是眉目神情间的漠然与冷淡却似是久经世故的妇人。
“也只有张报辰那糊涂孩子才觉得我生得好看,这样的神情哪里又称得上美人了?”杨幺嫌弃地一扬手,打散了水中的倒影,在洞中捡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手撑着脸,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急切间是不会停的,包袱里有干粮,洞里有水,捱过一两天也是容易。愁的是钟山四面都是水,雨又这样的下,看来怕是百年难遇的大灾,不知道斧头湖的居民是不是能捱得过去。
天灾难测,杨幺思考了半会,丢在一边,转念间又想起杨岳,
眼见得张、杨两家的人虽拘于世仇,但品性却多是让人敬佩,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杨岳就算是个完人也未必不可能。杨幺想到此处,不由促侠地一笑。
经过了这一场变动,杨幺越发觉得生命可贵,对杨岳的感激和羞惭早已盖过了当初的猜疑。想起前夜她一心去潭州寻找杨岳,脑子却未想到见着了要如何说,现在细细想来,只要是她去了,便是不开口,杨岳必定也是懂的。她正是知道杨岳一定会懂,才敢那般冲动。
原来,在她的心中,杨岳竟是最懂她的。
杨幺想到此处,心里却是一凉,如此说来,自家耍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难不成早就被他看在眼里?
坐立难安中,杨幺不自觉地甩甩头,自言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无论如何,杨岳也只是个未满二十的青年,哪里会懂得那些个龌龊心思。
她就这样自我安慰着,坐在石头上思前想后,任由时光流过。等她清醒时,天色已是入夜时分,外面的雨却仍未停。杨幺摸出打火石,在洞里拾了几块干树根,点了起来。六年来,她鲜少如此无拘无束地独处,竟是打算住两日再走。
一个人胡思乱想间,突然记起张阿公提起的神功,心里不禁琢磨起来,猛然站起蹦跳,却未发现异常之处,失望之余,慢慢闭上眼睛,依在石头上,回忆着与张报辰惯常相处时的呼吸节奏,缓缓吐息,渐渐地睡去。
独自清静了两日,杨幺身心清爽地走出钟泉洞,向钟山北麓而去。
离营地还有一里路途,杨幺在坡上远远地看见脚下的杨家营地里一阵欢呼,人们突地向水边涌去,杨幺不禁向水面看去,也不禁惊呼出声,只见两艘小船自东面向钟山北麓飞驰而来。
杨幺愣愣地站在树荫下,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船上跳下;将身后的两人交给杨平湖后,和杨平泉说了几句,便急急地奔出营地,向她所来的方向狂奔。
渐渐地,那身影近了,近得让杨幺可以看得到他锁住的眉头,担愁的神情、抿紧的唇角,还有额上的滴落的汗珠。
一瞬间,杨幺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小小的她躺在那个少年的怀里,他的汗珠儿砸在了她葛衣的胸口上,那时的感动为什么会忘了呢?
忘了六年。
杨幺泪流满面。
第五章 一日三秋
杨岳行色匆匆,走到杨幺身前五尺方才猛然惊觉停步,疑惑地端详树荫下的陌生身影。
杨幺却一时情怯,躲在树荫下不敢上前,犹豫不决间闪烁的眼神被杨岳捕抓住,顿时惊喜交集地走了过来,轻轻唤道:“幺妹,是幺妹么?”
“是……”杨幺哽咽着答道,慢慢地将手向杨岳伸去,轻轻抚在杨岳的眉头上。
杨岳何时见得杨幺如此神情动作,却是惊得退了半步,抓住杨幺伸出来的手,慢慢将她牵出了阴影。
阳光一丝丝照亮杨幺的脸庞,泪珠又将阳光反射了回去,杨岳几乎被杨幺脸上的光芒晃花了眼,喃喃道:“你——你长大了……”
两人执手相看,杨岳伸出手来,将杨幺搂近,杨幺缓缓依到杨岳怀里,轻轻叫道:“三哥。”
这一声“三哥”却让杨岳触电一般,立时将杨幺推了开来,杨岳眼神闪动,看着杨幺惊异的脸,勉强解释道:“如今你可是大姑娘,男女有别,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和哥哥这般亲近了。”
杨幺有些不解地看着杨岳,她忽然觉得,如同自己成长了一般,大半年不见,眼前的杨岳也脱去了少年的飞扬脱跳,透出一股陌生的纯为男性的气息。
杨岳以前虽也讲过这些规矩,但杨幺打小和杨岳厮磨惯了,又怀着恶毒心思,哪里又听过半句。此时见杨岳说出来,她又正想着好生给人家做妹妹,心中不以为然,却是点头应了。
杨岳却越发惊异起来,反而湊近了道:“幺妹,你——你可是生气了?”
杨幺微笑摇头,杨岳却是急了,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如小时候一般哄道:“妹子,你别生气,你若是不喜欢这些规矩,哥哥再也不说了便是。”
杨幺仍是微笑摇头,脸色却有些不耐烦,杨岳却只是一味哄着,迫得杨幺按捺不住,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开,低声叫道:“说了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你烦不烦啊!”
这一下,杨岳反倒松了口气,嘻笑起来:“咱妹子如今长得天仙似的,不说咱杨家村了,就是方圆百里的姑娘,也没一个比得上的!哥哥简直都认不出了。”一边说着,一边牵着她的手慢慢向营地走去。
杨幺听得他自吹自擂,似又回到了以前,忍不住嗔笑道:“快别说这样的话了,传出去还不羞死人?下德和下礼哪个不比我好看?杨岳,我这回在张家亲眼见着了张报阳,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儿呢!偏生人家就看上你了!算你有福!”她本性哪里肯叫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做哥哥,杨岳不介意,她又开始连名带姓地乱叫。
杨岳摇头苦笑,“你又混说什么?仔细让姑妈听见。”
一提到杨平泉,杨幺顿时想起一事,急急扯住杨岳问道:“杨岳,族里是不是有规矩,咱们家的女儿一定要嫁到东屋长房里的?我可告诉你,我是定不会同意的!”
杨幺一愣,古怪地看了杨幺一眼,问道:“幺妹,你……你可是有意中人了?”
“你瞎说什么?我才多大,就有意中人?这满村尽是没长大的小孩,我就是想也没处找啊!”
“张家的老四,你也不中意么?”杨幺停住脚步,看着杨幺的眼睛问道。
杨幺笑了出来:“咱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是这规矩改了呢?”杨岳沉声说道。
杨幺一惊,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再想到杨岳暗中与张报宁等人有所交往,玄观又在两家之间奔走,不由掩嘴低呼:“杨岳,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杨岳见自家妹子见事如此之快,倒也极是欣慰,嘴里却仍是催道:“你且不管这些,只说若是这规矩改了,你要如何?”
“杨岳,你不知道,张报辰可不会中意我。”杨幺俯在杨岳耳边说道。
杨岳瞪了杨幺一眼,“你胡扯什么?他不中意你,会半夜来爬你的窗?他的品性我也还是信得过的。”
杨幺一撇嘴,嘀咕道:“他那是失恋伤心,来和我说说心事儿,排解排解。”
杨岳顿时大怒:“妹子,你恁地好心,你明知如此,还让他进你的房?以后若再有此事,我绝不会饶了他!”突又疑惑道:“张报辰虽是不晓事,这点规矩怎么会不懂?”
杨幺一见杨岳发怒,不由陪笑道:“杨岳,反正我和他是不成的。你可别把我和他湊成堆,我可告诉你,我要是不乐意,什么亲事都成不了!”
杨岳听得她这般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