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一见杨岳发怒,不由陪笑道:“杨岳,反正我和他是不成的。你可别把我和他湊成堆,我可告诉你,我要是不乐意,什么亲事都成不了!”
杨岳听得她这般又是哀求又是威胁地说了一通,早把怒气抛到九霄云外,摇头叹道:“你这样顽劣,小心寻不到好夫家!”
杨幺半点不在乎,只是嘻笑,追着杨幺问些潭州的情形。
说话间,两人到了地头,顿时有不少人接了出来,除了杨家及附近村庄的人外,杨幺竟看到了刘长净之父刘云天,顿时大喜。
原来这刘家族人也是命大,被水一冲,直接漂到了钟山北麓附近,因都识水性,捱了半天,就被架着木伐四处救人的杨家人救起,倒也没损失几人。
此时,刘云天见了杨幺更是一叠声地感激,说起十几个孩子们无恙留在张家,欣喜若狂,立时动身去接。
杨幺在众人的道谢声中急出一头大汗,急急脱身出来随着杨岳走进了一座木屋,只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与一个高大的麻衣和尚正坐在客座,陪客的竟是族长杨均天!
“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侠肝义胆的杨幺妹?”那和尚见得杨幺进来,顿时站了起来,操着一口西南官话,微笑问道,只见他宽额浓眉,身形伟岸,仪表堂堂,只是眉间有道旧伤,添了些杀气,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过于亲近。
杨均天听得这和尚夸赞,极是欣慰,连声叫道:“幺儿,快过来让彭教主看看。”杨幺连称不敢,又行了礼,暗地里却打了一个哆嗦,侠肝义胆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
杨岳笑着说道:“幺妹,这位便是白莲教彭莹玉彭教主!”
杨幺不由得“啊”了一声,不顾他们几人惊讶,连道“久仰”。不说杨相和他提过此人,便是前世读过各朝的农民起义里,这位彭莹玉彭祖名头也是极响。
杨岳又指着满脸惊异打量杨幺的陌生男子轻声道:“这位是玄观兄,易了容,你心里知道就好。”杨幺不由一惊,也不敢多问,见完礼后,老实地坐在一边,听着几人商量大事。
原来彭和尚端的雄才大略,接掌白莲教南教教主大位后,十多年来奔走于淮南、江南各地,四处联络对蒙元不满民众,建立白莲分坛,只求有志一同,总坛决不插手分坛内务,便是起义的时机、行动也是各分坛自行决定,不需尊奉总坛号令。
如此宽松的条件,使得南部各地的反元势力连成一气,互通消息,南部白莲教势力大增,偏生元帝近年来疏远贤相脱脱,宠信近侍哈麻等人,朝政江河日下,民怨沸腾,反元形势一日好过一日。
岳州地区反元势力以张、杨两家为首,反元立场极为坚定,且又在本地盘根错结,繁衍百年。杨家原是南宋白莲教旧人,张家族人更是遍布岳州四县,历来是白莲教极力要拉拢的地方势力,却因两家百年世仇,无法联手应敌,终是埋了祸根。
彭莹玉先是派了湖广行省总坛主玄观下来调解,年轻一辈如张报日、杨岳等人早已暗中联络,却碍于祖宗的规矩,长辈们的管束无法成事。
这彭和尚当真是个成大事的人,玄观将情况探明回禀后,他便不顾身负谋反大罪,亲自从淮南潜至平江县,在洪水中直入险地,劝合两家。凭他的身份地位和这份诚意,便是张、杨两家的族长也要卖上几分面子。
“杨老,我汉人自北宋年间就屡遭外族欺凌,近百年来又被蒙人统治,苦不堪言。大义当前,可否将两家恩怨搁置一旁?”彭莹玉恳切劝道:“张、杨两家世居在此百年,早已同气连枝,杨家祖上为国抗击金人,为民反抗豪强,如此心胸,如何又容不下一个张家?”
第六章 联姻结盟
彭莹玉劝说一番;见杨均天仍是沉吟不语,又指着杨幺道:“只看这孩子,危险之时不顾性命告警,哪里又分什么世仇亲人?在大水面前张杨两家都是乡亲,在蒙人面前张杨两家可都是汉人!”
听到此处,连杨幺都热血沸腾,杨均天哪里忍得住,双掌猛然一击,站起抱拳说道:“彭教主说的是!小老儿受教了!我即刻便随教主去张家见那张精文!”
三人顿时大喜,便是杨幺也是欢欣鼓舞,杨岳出门将长房二子和杨平泉请了进来,听得杨均天说完此事,三人面色各异。
杨平湖看了看杨平泉,方要说些什么,却忍了下来。杨平泉面色看似平常,指尖却微微颤抖,倒是杨平泊一脸赞同,笑道:“乡里乡亲,以和为贵,本就是好事!”
众人商议一番,仍是决定先由彭莹玉与张家族长商量后,两家再行见面,方是稳妥。彭莹玉带着玄观欣然领命而去。
待得第二日午后消息传来,彭莹玉领着张家一干人前来拜访。
杨均天大喜,急忙迎了出去。只见张阿公张精文依旧拖着一双破鞋,眯着一双老眼,走在彭莹玉身边。身后跟着长子张忠天,次子张忠地,长房里报月、报辰、报阳三兄妹并两个媳妇,二房张报云和他的两个儿子张国诚,张国意,还有走在张报月身边的张报宁。其余张姓族人林林总总也来了上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寄居于张家营地的其它小家族的十来位族长、村社之长,一并跟来了杨家。
杨幺远远站在一边,听得杨下礼给她指点人物,不禁说道:“他们家长房长孙去哪里了?这种时候,张报日居然没来?”
杨下礼笑道:“小岳叔一回来,幺姨眼里就没了旁人了!你没见咱们家天康叔和相二叔也不在么?一得到发大水的消息,他们俩就被派着去岳州路各地报灾告警去了,只是没你这般危急罢了。”
杨幺啧啧赞叹:“没想到咱们两家都是如此急公好义。”
杨下礼摇头叹道:“这么伶俐的一个人,不知道小岳叔平常怎么惯着你的,不知世事至此。”说罢转头就走,留着杨幺一个冲自个儿瞪眼,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批评为“不知世事”实在是太有伤自尊。
杨幺却是个厚脸皮的,追上去又问道:“张家怎的和我们家一样,长房里的儿子还小,二房里却是连孙子都大了。”
杨下礼一愣:“我们姐妹只比天康叔晚生了两年而已。他们家只怕也是二房的早得子。”
杨幺琢磨道:“这就是说,平泊叔比大伯父要早成婚许多?或是比大伯父会生?”
杨下礼顿时红了脸,啐道:“幺姨哪里像个长辈,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和侄女混说些什么?”
杨幺笑道:“这会儿又长辈侄女了,平常训我的时候哪里还记得这些?”扯着杨下礼走远几步,凑在一起低声道:“是不是咱姑妈……”
杨下礼急得直跺脚,甩开杨幺的手,红着脸跑开了,留着杨幺一个人无趣地自言自语道:“我只不过是想说,咱姑妈嫁得晚……”
因着人数众多,便围坐于一个大竹棚下,除张、杨两家上得台面的人物外,斧头湖百里范围内所有的家族都有代表列席,其余人等都围站在棚外。若不是地方简陋,衣物脏破,只看各人面上喜气洋洋,还以为是办喜事一般,哪里还记得此时还被围在洪水之中。
杨幺看得如此阵势,早就躲到一边,却被杨岳找到,揪到棚里,自然又是和族长们一番见礼,人人把她夸得天上去了。
待得她灰头土脸地挤到杨下礼、杨下德身边坐下,又被这两女轻声嘲笑了一番。
杨幺一抬头,便看见对面张报宁微笑示意,正要挥手打个招呼,却被杨岳转眼看个正着,连忙转头,正与张报辰的眼光对上,两人均是欢喜不已。
彭莹玉咳嗽一声,棚里安静下来,人人看向坐在正中的张、杨两老和彭莹玉。
“今日请各位族长和乡亲们齐聚,为的是两件事。其一,张、杨两族百年世仇,一朝而消,愿意结为兄弟之盟。特请诸位作个见证。其二,此次水灾百年难遇,如今虽性命无忧,但水退之后的如何恢复家园,也要商量个法子出来。”
彭莹玉说完,众人顿时一阵叫好。待得安静下来,彭莹玉又转向张、杨两人问道:“张老、杨老,可还有话说?”
杨均天站了起来,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各位乡亲,我杨家自宋末一直与张家为敌,为私仇争斗不休,百多年来,实在带累了众乡亲。杨某在此给大家陪罪了!”说罢深深作揖。在座的杨家人纷纷起立,站在中间作揖,辈份小的跪在地上叩头不已。
棚里顿时又乱了起来,族长们纷纷回礼不辞,连称:“不敢。”待得行礼已毕,杨均天又转头向张精文说道:“张老哥,小老儿也代表杨家向你赔罪了。”
张精文跳了起来,抬着他的手叹道:“杨老弟,我一向自负武艺出众,与你争斗时却从未能占过上风,今日才明白是何原因,真是愧煞我了。”
两人互握双手,呵呵而笑,两旁的人都甚是欢喜,又听得张精文叫道:“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与杨老哥和各位乡亲好好地喝上一回!”众人纷纷大笑附和。
彭莹玉趁热打铁,高喊一声:“请两家祖宗牌位,张杨两家歃血为盟!”
两家的牌位都是逃难时第一要紧的东西,早已准备着,一时都抬了出来,两位族长拜天、拜地、拜祖宗,杀了一只鸡,各取了鸡血涂在嘴上,互拜了三拜,兄弟之盟便成。
彭莹玉肃然道:“虽是因陋就简,但两家其心甚诚,从此后,世世代代为兄弟之盟,危难不弃,富贵不离!”
张、杨两家之人轰然应是,一时间互相见礼,男子们把臂而笑,互称兄弟,女人们挽手而言,同唤姐妹。
待得坐定,却有一人站了起来,正是那刘姓族长刘云天,只听他手抚长须,笑道:“既是兄弟之盟,何不为两家儿女定下亲事,如此一来,岂不更加和睦?”
顿时又有王、陈、李几家族长附合,只听他们笑道:“以前的规矩是誓不通婚,如今自然也要改改才是。”
彭莹玉笑道:“在下也是此意,两家长房子孙都已成人,各位正好做个现成的媒人呢!”
张精文与杨均天互视一眼,低声商谈,却把两家长房的少男少女们惊得不轻。
杨幺吐了口气,暗暗庆幸没有生在东屋长房里,转头见得杨下德眼圈已经红了,泪水将下未下,杨下礼面色有些苍白,却还算镇定。
杨幺却不知要如何劝慰,反听得杨下礼轻声对杨下德道:“姐姐,妹子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泉奶奶已经明白叫你断了这个念想,这事是不成了。两姓联姻,是天大的好事,退一步说,平江县里,也只有张家的人物最为出众。姐姐,你且放开罢。”顿了顿又说道:“就是小岳叔也只盼着这事成,断不愿半路出岔子的。”
杨下德听到此处,哽咽道:“妹妹,你放心,姐姐我还不糊涂。”杨下礼松了口气,又叹道:“妹子知道你不甘愿,但是,还有人更不甘愿呢。”
杨幺与杨下德顺着她的目光向张家看去,只见张报阳一脸死白,牙齿紧紧咬住嘴唇,靠在张报辰身上,张报辰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杨下德恍然道:“这样一来,她不是要嫁给天康叔了么?”
杨下礼点头道:“好不容易盼得两家能通婚,这头一桩的婚事,只怕就是长房长孙的。杨家长房长孙是天康叔,张家长房里能配得上的,也只有张报阳了。”
杨下德不免兔死狐悲,越发伤心起来。
杨幺听得一哆嗦,全身都不对劲起来,偷眼看得杨岳正与张报月、张报宁谈笑风生,忍了又忍,趁着众人混乱一团,悄悄走到杨岳背后,叫了一声:“杨岳。”
三个人的眼光顿时都落在杨幺的身上,杨岳微微一笑,向张报月、张报宁说道:“两位哥哥,这是我妹子杨幺。”
张报月和张报宁大惊失色,一时说不出话来,杨幺不禁笑道:“张二哥,小宁哥,我们又见面了。”待见得张报宁面色忽红忽绿,不由说道:“小宁哥,我可不是故意瞒你,你若是不高兴,我这里给你赔罪了。”
张报宁见她眼睛笑得弯弯,嘴上虽如此说,却半点没有赔罪的意思,心里半是苦涩半是喜悦,只好说道:“妹子说哪里话?以前是哥哥得罪了。”
倒是张报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杨幺一番,笑道:“不怪我们认不出,实在是女大十八变,小宁,你说是不是。”
张报宁见他又开始打趣,连忙扯着他走开。
杨岳看了看走开的张报宁,又看了看笑得洋洋得意的杨幺,低声道:“你可别笑得太好,张报宁虽不是长房所出,却是张精文格外看重,自小儿带大,若是有什么大事相求,都是应的。”
杨幺一惊一愣,忍不住狠狠扭了杨岳胳膊一把,啐道:“没见过这样的哥哥,只会吓唬自家妹子,真当你妹子是天仙啊?是个人就会惦记着?”见得杨岳又是吸气又是发笑,瞪眼道:“反正你记着,我的亲事我自家说了算,天王老子都别想替我作主!”
杨岳哭笑不得,轻轻拧了拧杨幺的脸,柔声道:“小没良心的,就是爹爹、哥哥们也说不上话么?”
杨幺哼了一声,道:“别人我不管,若是你说上几句倒也行,不过,听不听在我。”临了又恶声恶气道:“若是你为了什么原故,背着我乱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大摇大摆离去。
杨岳尚在苦笑,玄观悄悄走近笑道:“你们家的小妹真是个女霸王的脾气,我劝你趁早打算,杨家长房里没有和张报辰同辈份的女儿,我昨日随彭祖过去,看着张精文的意思,倒是对你家妹子甚是中意。”
杨幺变了脸色,冷冷一笑道:“他是着紧他们家天下第一的神功,哪里肯让外人带了去,只是我们家不比杨家长房,嫁或不嫁便是族长也作不了主的!”
“话虽如此,但谁叫你们家小妹人缘好,这满座多的是想知恩图报,把她扶上张家当家奶奶的位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