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幺当作没听见,张报宁又问了几句,她仍是当作耳旁风,全不理睬。突然,张报宁的手从桌布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杨幺恼羞成怒,低声道:“放手。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想要用力甩开他,又怕动作太大,叫别人看见。
张报宁轻声道:“你轻一点,小心杨岳看到了。”
杨幺一惊,旋即冷笑道:‘我和你我全无一点苟且,次次都是你强迫我。我为什么怕他看到,放手。不然我就叫了。”
张报宁地手越发握得紧,笑道:“好罢,我承认上回我是用强了,但当初在去泉州的路上,可是你送上门的。”
杨幺怒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要混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张报宁看着杨幺,低低一叹。“我们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我想你也不成么?”又软声道:“你坐着和我说话,我就放手,否则,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
杨幺不由气极,只得道:“好罢,你放手,我和你说话。”
张报宁一笑放手,杨幺瞪了他一眼,转了转眼珠,主动道:“听说你们家阿公要给你订亲?”
张报宁一愣,打量了杨幺一眼,“消息倒是灵通,怎么又关心起我的亲事了?”说罢,恍然笑道:“杨岳正为这事烦呢,必是他说给你地听的。”
“那个曾小姐——”杨幺原想仔细打听一下,瞟了一眼在远处的杨岳,突地觉得没有必要,便转口道:“他们曾家很有些势力可是?”
张报宁点头道:“虽不是巴陵最大的地主,但也算是排头前地了,最重要他们家有个侄儿是汉军百户,在那种小地方,已算是有权有势。”
杨幺听他的口气,似是不屑,心时更是笃定,便不再说话,张报宁等了半晌,见她只是笑,不由无奈道:“你心眼也太多了,为了杨岳也不肯求我一句么?”
杨幺撇撇嘴,道:“你本就没这个打算,自然会找法子断了这事,只怕真正急的是你,不是杨岳,应该你去求他游说两老,哪里还要他来求你?这种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做。”
张报宁瞅着她,突然又从桌下去牵她的手,杨幺早有准备,急忙闪开,怒道:“你……”
话还未出口,张报宁轻笑道:“我有两件事可以和你交换,只换我们俩出去说几句私话。”
杨幺小小打了个哈欠,不屑道:“就是有一万件事,我也不和你交换!”
张报宁不理她,自顾自说道:“第一件事,你练功为什么不如我进境快。”方说了这几句,杨幺顿时瞪大了眼,直盯着他看,张报宁得意一笑,继续道:“第二,你和报恩奴的事——”话还在口中,杨幺惊得脸色苍白,顾不得别人看见,一把掩住张报宁嘴,低声道:“我和你出去。”
张报宁眼神一变,冷冷瞪了杨幺半晌,杨幺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突见他站起身来,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向门外走去。
杨幺虽知不对劲,但也实在怕此事让杨岳知晓,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力持镇定向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张报宁牵着两人地马默默站在远处大树下的阴暗处,杨幺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张报宁身边,看着他被黑暗遮住表情地半边侧脸,道:“你方才诈我呢?”
张报宁冷笑一声,道:“那个七王子据说性好渔色,府中姬妾无数,居然也被你骗得团团转,连小阳那样一个大美人都不敢要了!杨幺,我倒是没看出你有此等狐媚手段!”
杨幺听他如此说,也是一肚子气恼,忍不住回嘴道:“要你管,我就算狐媚也只媚给我愿意的人看!你——你爱说说去!“说罢,转身就走。
待得她走了七八步,张报宁重重哼了一声,瞬间无声无息靠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回树下,没好气地道:“我什么时候在外头乱说你的事了?我不过白问你一句。我难道不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么?难道眼睁眼看小阳去死?只是——”张报宁咬了咬牙,道:“玄观也知道么?他也让你如此?”
杨幺一愣,偏头看他:“他不让又怎么样?我该做还是要做。”
张报宁半晌不语,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也罢,我宁可你一辈子子和杨岳两两相望,受活罪,也别嫁给那个玄观。”
杨幺看了张报宁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我已经发誓啦,我——”突然住口,仍是不敢把这事逆伦的心事明白说与人听,何况还是这个心思难测的张报宁。
张报宁看她欲语又止,不免冷哼一声,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为了替你们掩盖这事,我花了多少心思?日日不得安宁,活似是我在乱伦一样!”
杨幺听到“乱伦“这两个字,身子也不免微微一晃,轻轻说道:“是……是我不好,不关他的事。”
张报宁听着越发火冒三丈,低骂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不明白了,平时事事沉稳,处处谨慎,忠孝节义都做全了,他怎么就敢晕了头做出这等事!“说罢,一把捧起杨幺地脸,死死地盯着,嘴里发狠道:“又不是天仙!何况自家从小养大的,便是天仙也看腻了,他——”突地停了嘴,久久地沉默,神色怔仲,手指伸出,一点一点抚过杨幺的眼眉,眼中流露出莫名的怅惘,慢慢将杨幺拥入怀中,从口里低低地逸出一声叹息,在黑暗处盘旋回荡:“幺妹……”
杨幺心里伤感不安,忽然有种冲动,就这样嫁给张报宁,让他带着远远离开杨岳,免得两人煎熬,便是以后的各种艰难,也可以躲开,但一想到要与杨岳断绝情份,杨幺的眼睛便止不住地落下来,一把推开张报宁,张报宁默默不语,任她离去。
第三十六章 大军压境
过了两日,倪文俊的军队赶至潭州城下,休息半日后,便要整装出发,临别前朱雄将捕获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交给了倪文俊,倪文俊微微一笑,带着上路。
方走出不过十里,路过浏阳河,倪文俊下令将所有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处死,抛尸入河!
朱雄、杨相、杨幺听到此事,虽是惊愕,却也不免互相点头,从此绝口不提。
此后,杨岳回洞庭,巩固岳州四县,在洞庭水寨操兵屯田。张报宁留在潭州,助朱雄、杨幺并吞湘江沿岸三县一州。
至正十二年,天完军连下湖广、江西诸郡县,攻占杭州。赵普胜随彭莹玉在巢湖建立水寨,与巢湖水贼双刀李普胜、金花姐水寨相连,攻陷江西行省太平路。天完军声势大振。
“天完军这算是怎么打的?一边打一边丢,看着是遍地开花,实际上也就是一群流冠!”张报宁摇摇头,把手上的公文丢在高几上。转眼看了看还在操场里练箭的杨幺,唤道:“幺妹,五百支箭练完了没?过来歇歇罢。”
杨幺一身新附军的百户军服,头上扎着男子的发结,她射完最后一支箭,慢慢放下弓,走到场边,坐在高几旁,一边擦汗一边看公文。
张报宁喝了一口茶,笑道:“天完军里也就三个半人还知道‘谋略’两个字的怎么写,实在是让人失望。”
杨幺不免笑道:“三个半人?”
张报宁伸着手指数到,“第一个自然是彭和尚,没有他就没有天完军,没有孟马海。没有布王三,没有巢湖水军。更没有我们张、杨两家的联军!”
杨幺点点头,又听得张报宁说道:“第二个是玄观——”杨幺一听这个名字,伸出手指,轻轻“嘘”了一声,张报宁笑着改口道:“第二个是邹普胜——你怎的这样护着他?”
杨幺眼睛看着公文。嘴里道:“我指着他将来救我们的命,当然要供着他!”
张报宁哼了一声:“你就死死认定了天完军一定会败,真是——”杨幺看他一眼:“他们加起来都只有三个半懂谋略地人,不败也真是奇怪了。你继续说。”
张报宁哈哈一笑。道:“邹普胜这般沉得住气,太师的风光都不要,跟着被夺了王印的威顺王流窜在江西、湖广、江浙,活脱脱一个忠得不再忠的臣子,万一真如你所说,天完军势弱。威顺王复位,他反倒更要得势了!”
杨幺沉吟道:“宽彻普花虽是被夺了王印。但他的三王子还是元帝最宠信的义王,而且,他常年受命用兵,在湖广、江浙军中素有威信,驻藩广西地镇南王 罗不花又是嫡亲的堂兄。当初之败不过是轻敌和玄观内应。再说了。他怎么着也是投下七封王之一,忽必烈嫡系的后代,只要立了几功。复位是肯定了。”
张报宁叹口气,接过杨幺递来的公文,道:“天完军要是争点气,我们地压力也不会这么大,新任的湖广平章铁杰已经奔着岳州来了。”
杨幺撑着头想了半晌,忽然道:“还有半个呢?是倪文俊罢?”
张报宁点头道:“他呀,打战自是最厉害的,但大面上的事却有点糊涂,统兵是足够了,统将却是不行,心气又太高,怕是不甘于仅是统兵。”
“那咱们家呢?”杨幺看着张报宁,问道。张报宁一愣,顿时大笑,“咱们两家就怪了,个个都懂谋略,人人都是前思后想目光长远,这样一来,反倒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杨幺呆呆想了半天,突然道:“我想杨岳了。”
张报宁一皱眉,看了看四周,挥退操场边上的军士,气恼道:“那是你们的事,不要对我说。你——“突地瞪了杨幺一眼:“别对我说你想去岳州!”
杨幺站起身来,叹道:“又是快两年了,我快去快回,多谢你帮我瞒着!”说罢,向张报宁拱了拱手,转身逃开了。
“杨幺!我没答应!”张报宁气得跳了起来,远远地吼道,便要去追,却见一个军士领着一个信差匆匆赶至,不免停下脚步,待得再看时,哪里还有杨幺地影子。
杨幺出了新附军府衙,策马来到潭州商联,自有王管事替她安排快艇,从湘江渡口坐船,日夜不停,直下洞庭!不过五个昼夜,便抵达巴陵县,潭州商联巴陵管事冯富贵接了去,送上骏马,指点路线。
依着杨幺与潭州商联的协议,匠户制作杨幺占了三分之二,潭州商联占了三分一,而作为交换条件,潭州商联要把各地地买卖也分给杨幺三分之一,并由她支配各地管事三分之一的名额。杨幺自然从新附军、朱、杨、张几族里面选择亲信充任。
这位管事原是新附军家属出身,又不是世家,算是杨幺的嫡系,杨幺把他派到岳州来,也是看重于他。冯富贵是个聪明人,自然对水寨的消息格外留意。
“岳将军似乎近日不在水寨,伙计运送兵器入寨时,听说他要过江去江陵府办事。”张、杨两家虽是不归天完军直接指挥,但也借着白莲教的势头,天完皇帝赐下地两个将军的名头,两家一分,镇海将军给了杨岳,定海将军给了张报辰。所以,冯富贵称之为岳将军。
杨幺听得此言不免有些失望,沉吟道:“江陵,天完军不是正在那里和宽彻普花较着劲么?”想了想,问道:“听说新任的湖广平章铁杰已经到了华容?”
冯富贵点头道:“属下想,岳将军过江必是与天完军商量此事。铁杰从江西、江浙借兵五万,又尽起衡州、道州、全州、彬州本地乡兵,聚众十万,向岳州压来,我们是不可能硬碰地!”
杨幺叹口气,与冯富贵道别,此时她仍是一身新附军百户的装束,故意不抹去连日风尘,仗着一身武艺,策马向华容而去,要去打探一下敌情。
杨幺到底不熟悉路径,没日没夜只是走路,奔了三日,到了一个前不村后不着店的所在,也不是哪处县境,幸好杨幺多年历练,便是没捕到野味,也摘了些桨果包腹,在林中生火宿了一晚。
待得第二日天明,杨幺向西面又奔了五里地,迎面便是一个小湖泊,杨幺看着湖水清亮,湖边长着一片芦苇,倒似平江县斧头湖的景致,不由得下得马来,捧了一捧清凉的湖水,洗了洗脸。
正巧此时天上飞下一群青头野鸭,呱呱叫着落在湖面上觅食,杨幺见猎心喜,肚子顿时饿得叫了起来。
“我还没吃过野鸭呢,正好开个荤!”杨幺一边嘀咕一边拨箭,她自至正九年从师于张报宁,习武不过四年,所用兵器不过三种,短剑、长枪和弓箭。
因着一父三兄皆是使枪,杨幺最得意的自是杨家枪法,这两年在潭州又苦练了弓箭,虽不能百米穿杨,隔了近五十米,还是一箭中的,射中一只大肥鸭的颈脖!
“好箭术!“杨幺正在得意时,忽听得一声赞叹,她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三十七章 深入元营
任杨幺如何会想,也没料到会在此处看到报恩奴,只见他穿着铠甲,腰系宝马,与一名身着戎装的蒙古将领并肩而骑,这声赞叹正是那个蒙古人所发!
只见那个蒙古人不过四十多岁,顾盼间双间精光扫视,但肤色苍白,倒似有些病弱。他一边打量杨幺一边用西南官语笑道:“这位小兄弟归哪位将军统领?我在军中怎的从未见过?”转头向报恩奴道:“七王子,你见过么?”
报恩奴有些困惑地打量着杨幺,嘴里不自觉地道:“铁大人,我倒好似眼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杨幺心思电转,立刻认定此人正是新任湖广平章铁杰,自家不认路径,只顾赶路,竟是已经出了华容,进了毗邻的鼎州路(今常德)。
杨幺本是要来查探敌情,此时遇上铁杰,倒是正合她意。但是与报恩奴重逢,却不是好事。
杨幺知道自家现在一身污脏,与当初的世家贵女实在是天上地下,报恩奴未必认得出。但只要一开口,就肯定难以再瞒,不免踌躇起来。
“看来确不是我军中百户了!”铁杰精细,看见面前这名新附军既不下马,也不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