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因为如此,我永远也无法报仇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乔小麦会这么问!顿时,一个个都盯着她。
她浑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喃喃自语:易向西兵强马壮,我赤手空拳,这一辈子,是不是就无法复仇了?
“小麦!”
江老的语气非常严肃。
乔小麦抬头看他。
江老先生干咳一声,声音很沉痛:“我问过你父亲的主治医生,他对他的病情非常了解,他的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两三成,就算成功了,也只能多活一两年。所以说,易向西所作这一切虽然加速了你父亲的死亡,但是,客观上来说,你父亲之死,也不能完全怪罪易向西……”
乔小麦忽然抬头死死盯了他一眼,江老先生不知怎地,有点说不下去。
他的语气已经很勉强了:“小麦,易向西已经对你父亲立誓,再也不会来为难你。”
父亲,以他自己的死,换取易向西对她的宽恕——呵,多可笑,在哪个恶魔将她千般残害,万般糟践之后,竟然还必须求他的“宽恕”!
老天,真是瞎了眼。
“小麦,报仇之事无需再提,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父亲之死真不能完全归罪于易向西……”
乔小麦哈哈大笑。
江一行紧张极了,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又看面色微微尴尬的父亲,果然,江老面色变了:“小麦,你这是?”
乔小麦面色如刀:“江伯伯,我想,有一点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并非为我父亲复仇!我是为我自己!!!既然我父亲当年是谋害梁振华的主谋,那他也算罪有应得。但是,你别忘了,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我是为我自己复仇!”
江老听得“主谋”二字,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仿佛一根鞭子狠狠抽在自己的背脊上面。
黄慧文的面色也变了,讪讪的:“小麦,你是什么意思?你江伯伯可不是同谋……”
乔小麦压根就没看她,只淡淡道:“这次我父亲的丧事已经麻烦各位了,大恩不言谢。”
她要走,江老叫住了她。
☆、婚礼和丧礼6
“小麦,希望你看在长辈份上听我一句……”
乔小麦没做声。
江老语重心长:“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万万不可辜负你父亲对你的一番心意。你七岁起,就是你父亲独立将你抚养成人,种种不易,你一清二楚。如今,你好好生活,便是对你父亲最好的安慰,他在天之灵,必然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未来。小麦,你切记,好好地生活便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乔小麦一直都沉默。
“小麦,忠言逆耳,希望你冷静下来,不要辜负了你父亲对你的一番慈爱之情。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在天之灵岂能安息???”
她恭敬地行一礼,嘶哑的声音十分微弱,但冷淡:“伯父费心了。”
“至于未来的打算,你先别着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我会帮你安排。”
“多谢伯父好意,不过,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这孩子,何必跟我见外?你和一行虽然做不成夫妻,可我们两家终究还是世交,你父亲跟我是终生好友,我有义务照顾故人遗孤……”
一直紧绷着脸的江夫人听得这句“你和一行虽然做不成夫妻”之时,脸色终于缓和了。她最害怕的便是乔小麦借机和儿子死灰复燃。虽然乔家遭难,是很可怜没错,可是,她毕竟亲眼目睹小麦和别的男人现场那般……录像画面,不堪入目,这样的一个儿媳妇,叫她接受,再娶回江家,着实困难。
再是诸般情有可原,不是当事人,不能理解其中的痛苦。
她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更怕在打麻将的时候,尖嘴厉舌的太太们随便一个冷嘲热讽,就吃不消。
一听丈夫这话,心里有底了,急忙也热情道:“小麦,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我们一定会帮你安排好未来的生活,无论你是要出国念书还是工作,我们都会替你尽快设法……”
江一行早已听出了父母的言外之意,一急,赶紧道:“爸,妈,我在这里照顾小麦,你们先回去吧……”
江先生威严道:“也好,你多陪陪小麦。你们年轻人,更好沟通。”
“要不,我也留下陪陪小麦……小麦,我对你这孩子……唉,我很惭愧当初那样误解你……”
乔小麦不经意地看一眼江夫人脸上不安的神情,她争取留下陪她,无非是担心儿子一时心软,孤男寡女,陪着陪着就再度死灰复燃。
照顾故人之女可以,但要做儿媳妇,难难难。
世故人情,一眼皆明。
乔小麦淡淡道:“一行,你也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陪……”
“小麦……”
“一行,我真的没事。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走吧。”
她态度十分坚决,江一行没法停留,只好和父母一起离开。山下,早有他家的司机等着,三人上车,很快不见了。
四周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丧礼和婚礼7
江家的车子在发动之前,江一行还没上去。
他落在后面,几乎一步一回头。
直到乔小麦的身影快模糊了,他也不愿意上车,心底隐隐是明白的,自己和小麦,也许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黄慧文不耐烦了,不停地催促儿子,但是,一接触到丈夫威严的目光,立即闭上了嘴巴,却不甘不愿:“一行这孩子,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孩子们的事情,你少插手。”
黄慧文终于忍不住了:“老江,不是我多事,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帮小麦可以,给她一大笔钱安顿她也行,但是,别的我可不能接受……”
“没人要你接受!”
“老江,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毕竟,她已经跟易向西那样了……再说,我们没必要去招惹易向西,谁知道他以后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这个疯子,我怕他对一行不利……”
“你给我闭嘴!”
黄慧文被丈夫大声斥责,很不甘心,在要说什么,看到儿子已经向车门走来,便立即闭嘴,大声道:“一行,快上车。”
…………
诺大的一片公墓,只剩下乔小麦一个人。
乔小麦独坐在父亲的陵墓边,抱着膝盖。
天下之大,再无依靠。
父亲惨死,自己受辱,婚姻断绝,人生晦暗……可是,她没有报复的武器。
没有。
钱不如人,权不如人。
韬光养晦,不知几时。
人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十年——庸碌之辈,哪怕再有十个十年,也不见得能事事讨回公道。
不然,天下何来如此之多的不平之事?
不然,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制度,何以万年永存?
乔小麦清楚,纵使再过一万年,自己也没有对抗的能力——随时能招来几车荷枪实弹人马对空扫射的权势——这是小民百姓的悲哀。她拿仇人毫无办法。
这一日,天气晴好,艳阳当空。一阵风来,她却觉得刺骨寒冷,不由得双手紧紧地将自己抱住,如身在万年玄冰里。
她的头埋在膝盖上,恍惚间,但见桃花三月,樱桃满树。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在树下走来走去,剪花枝,吃樱桃,骑马马,讲故事……从小到大,父亲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甚至连重话都不曾说过半句。
为了她,他不再婚。
为了她,他孤苦一生。
为了她,他宁愿选择独自死亡。
她是他的掌上明珠。
可是现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已经离去。
嘘寒问暖,还有谁人?
而在此之前,她已经付出了一切的代价。
青春,肉体,婚姻、名誉,尊严,未来,过去……
把自己当狗一般的作践。
把自己摧残得失去了所有的人格……
这一切,还是什么都换不回来。
父亲,他永不再回来。
她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再见他一面了。
她的人生,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她紧紧地把头往膝盖里埋,双眼肿成一条缝隙,原以为已经干涸的泪水,再次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丧礼和婚礼8
夕阳西下,墓园冷清得厉害。
乔小麦在一片森森的阴冷之气里抬起头来。
对面站着一个男人,他不知已经在这里站立了多久,无声无息,长久地看着乔大林的墓碑。
终于,死者已矣。
当看到她几乎肿成一条缝隙的眼睛时,他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似不忍,又似痛快,百般滋味,无从言说。
良久,他将一张支票递过去,沉声道:“小麦,我答应过给你的。”
她盯着那张支票,上面的那么多个零。几天前,她几乎是发狂一般的想得到这个东西,可是现在,看在眼里,跟这满座墓园的一根闲花野草再无任何分别。
这是父亲的命换来的啊。
拿了,就是买父亲的性命。
“小麦……我很抱歉……这些年,我牢记母亲的遗言,天天想的都是如何出人头地,报仇雪恨,为此,我不择手段,用尽心机……可是,真到这一天了,却觉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痛快……”
他的声音萧瑟,阴气比这墓园吹来的风更加寒冷。
乔小麦凝视着他。
他报复成功了,所以他说“我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就像当了皇帝的人,寂寞地说,九五之尊上面,高处不胜寒。
这样的话,永远只有成功者才有资格说出口。
单单是为了有说这句话的资格——千百年上来,你数的清多少多少万骨枯???
“小麦……”
他的眼神微微不安,将支票再递过去一点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其实你是无辜的……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
你是无辜的!
现在,所有人都说她是无辜的。
江一行说:小麦,你是无辜的。
易向西说:小麦,你是无辜的。
在他们肆意蹂躏她作践她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这么说??
为何现在一个个都抢着争着这么说???
你知道有一种大善人的真面目吗?
他本是江湖大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每抢劫一万两黄金,他会拿出一千两银子去做善事——久而久之,他受到天下人的尊崇,德艺双馨。
可是,背后的血腥,无人知道。
冤屈者的苦楚,被淹没在他的“大仁大义”背后。
“小麦……”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他第一次卷起袖子,上面是一个年深日久的疤痕,黑色,肉翻卷出来,形如被妖怪抓过。
难怪当晚他会失声痛哭,那是他生母临死那一夜,失心疯发作,将儿子刺伤,自己自杀。天下悲剧,莫过于此。
她看了好几眼,淡淡道:“易向西,我父亲留下遗言,叫我不要恨你,他说,乔易两家恩怨,到此为止。”
易向西松一口气。
当事人已经死绝了,这恩怨,的确是该结束了。
她把支票还给他。
他并不接,异常固执,沉声道:“乔小麦,这是我给你的补偿……我说过,我从不白占女人的便宜。你留在我家里的衣服,首饰,但凡你用过的一切,都可以拿回去……我会派人给你送来……”
☆、婚礼和丧礼9
支票上的那一串数字那么诱人。
他把她看透了:前途渺茫,孤身一人,为夫家所离弃,为世界所不容,如果有这一笔钱,她还可以过几年潇洒日子。如果没有这一笔钱,她怎么办?
她扬扬眉毛,难道魔鬼的脸上也会露出愧疚的表情?
拿了这笔钱,难道他所造成的伤害就会一笔勾销??
他已经彻彻底底把她毁了。
父亲死了。
一门好的婚姻被拆撒。
整个人成了残花败柳。
他却用这一笔钱,想了断一切。
我玩儿你,我付了钱,你我之间,恩怨两清,看吧,我易向西多么大恩大德。
只是,易大人何必如此???
他那么大的权势,连派出所的老张都被他搞得七劳五伤,他要捏死她乔小麦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更加容易。纵然白白玩弄,白白作践……不给支票,谁又敢说他半个不字???
江家不会为她出头,她自己无能为力。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
她想了想,没有再继续执拗下去,只是凝视那张支票。
他如释重负。
是啊,有了这笔钱,会挽回许多事情。
她可以衣食无忧。
她可以过很好的生活。
她可以再去深造读书。
她可以出国留学。
甚至可以拿着远走高飞,再去嫁人。
她还年轻,换一个地方,还有很好的未来。
这笔钱,能买到许多东西。
包括良知和人格。
也包括他的良心。
“小麦,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想在这里静一会儿。”
他就站在一边等她,静静地,没有说一句话。
她也没催他,更没口出恶言。
当然,更不会扑上去跟他扭打。
不知情的人看来,雨幕缠绵,丝丝线线,亲密体贴的男友,细心呵护着受伤的女友……他们一同陪伴在她父亲的墓碑之前,就像彼此呵护的亲密爱人。
那是一幕凄楚的风景画,诡异得出奇。
画面如此和谐而美好。
易向西却非常不安。他心底转了千百个念头:她会怎么做?撒泼?发怒?痛恨?报复?一见到自己就冲上来拼个你死我活???就像那个发狂的夜晚一般拼命地扭打反抗??……
但是,种种设想,一个不存。
她平静得令人害怕。
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一个神秘莫测的蓝血人。
她坐着,他站着,居高临下看去,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脚下的泥土,如魂游太虚。
“小麦……”
她茫然地看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那是一封信。
信纸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不知道她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
“这是我父亲的亲笔……”
易向西接过去,一字不漏地看完。他内心很震惊,但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乔大林,居然如此爽快地认罪,供认不讳,对女儿毫无隐瞒。
良久,他把信原样装好。
是她先开口,幽幽的:“呵,果真如此的话,我父亲手段是不是非常卑鄙?”
他沉默不语。
☆、婚礼和丧礼10
她慢吞吞的:“如果有人这样害了我的父母,也许……唉……也许……我也会处心积虑,不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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