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情无法弄清时,大多数人选择同情弱者。
况且,你已经选择相信我了。”袭远直直地注视着莫寒的眼睛,道:“你要小心,我不敢保证其他宫里的人是否也察觉到了。”语毕,露出孩童应有的笑脸。
莫寒看着袭远的缺牙,有些转不过来。
“你都不问她怎么了吗?”莫寒有些急切又有些生气地冒出一句。
袭远走出亭子,坐石阶上,仰头望着漫天的星光,半晌才道:“皇姐是因心疾走的吧。”
“你知道?”莫寒也走过去,蹲在袭远身旁,侧头看着他与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相似的眼睛,低低地说,“七天前,心疾在夜里突然发作,她还没喊出声就结束了。”“皇姐从小就患有心疾症,身体也一直不好。
前些天她祝福我很多,她时日无多,必须要走,会有人来代替她照顾我。
她一直不停地说,说她累了,说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当时也没当真,谁知道……不然,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容易就相信你了。”袭远默然,姐姐那样柔弱的性子,怕真是不适合这样的地方,况且她走了,便不用受那相思之苦了吧。
庄周果是古之圣人。
“我会做个好姐姐的。”长久的沉默之后,莫寒突然说。
袭远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刚才怎么那么容易就承认了?我并没有挑明啊!”
“是因为……孤单吧……”莫寒抱着腿前后摇晃,“你知道,撒谎很麻烦,所以想找一个脑子好用的人帮我圆谎啊!呵呵。”太子与长公主年纪尚幼,仍同皇后住在玉华殿里。
玉华殿石径上,莫寒突然转身对袭远说:“要哄你睡觉吗,不如讲睡前故事吧。”
袭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嗯,讲什么好呢?”莫寒小心地将小男孩的被子掖好,“有了,不过讲完你一定睡觉。”
袭远乖乖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流浪的小狗。
他为了维持生命在街上四处寻找食物,他穿越了无数的城市走遍了大街小巷。
最后它来到了一个沙漠前,它想穿越沙漠。
于是它就走啊走~走啊走。。累的口干舌燥。
最后它终于躺下了说了一句话:‘我怎么累的跟狗一样?’” 袭远的眉毛开始抖动。
“怎么?不好吗?太短了吧。
那再换另外一个。
军队征召动物们从军去打仗 于是森林里的动物全都要来体检 排第一的老虎很不想从军去 他看看他的长尾巴 ,哥哥为了证明他们绝无仅有的爱,挖掉了自己的眼睛;妹妹为了保存他们相爱的象征,将自己的耳朵剪下来,不久,两个人都死了。
后来,人们知道了这个感人的故事,便做了一首歌送给他们,现在我们一起来欣赏这首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的快,跑的快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 真奇怪,真奇怪 ”莫寒唱得很投入,可是她通常都是自己谱曲的。
袭远的眉毛开始抽搐。
“我睡了,已经睡死了。”
阿九
汴梁的冬天并不太冷,莫寒只着了见湖绿色夹袄,坐在袭远的书斋里随意地翻着他的字帖。
前几页临的还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到后来却成了怀素的狂草,虽未成形,但已有了一种气魄。
脚步声越来越近,莫寒蹙眉,将字帖压在书下。
那人披一身白色,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晃眼。
莫寒不由得眯起眼睛,看他白衣上的翠竹,想来他就是弥月口中权相沈鸿儒之子沈乔生了吧,“温润如玉,才华横溢”那个沉默的小丫头竟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沈乔生有一刻的恍神,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长公主。”莫寒起身,笑道,“表哥。”不错,皇后就是沈鸿儒的妹妹,沈家乃名门望族,其祖父在齐太祖称帝时立有大功。
沈家三代为官,在沈星玥成为皇后之后,沈家更是盛极一时,六部中除工部、礼部外都有沈家的人。
虽然皇帝在尽力削弱沈家的势力,但也显得力不从心。
外戚强大自古以来是帝王的大忌。
莫寒有些发愁,沈家的势力已经成为袭远即位的阻力,虽说太子已定,但皇帝对袭远的冷淡使得其他皇子蠢蠢欲动,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只可惜沈家太过自信。
相权皇权之争,古来有之。
二者此消彼长。
无论将来是谁荣登大位,沈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乔生看着兀自发呆的莫寒,轻咳了一声道:“太子在迩英阁听苏先生讲学,命微臣将太子前些日子所做文章带去,请苏先生评鉴。
不料长公主在此,多有冒犯,请长公主恕罪。”
“都是自己人,表哥无需多礼。
去取便是了,不必在意。”晚膳过后,袭远抿了一口明前龙井。
“今日你见过乔生了?”莫寒舀了一勺糖,随意地答道,“嗯。”“你的喜好怎么这么奇怪。”袭远看着对面的人把白糖加进菊花茶里,皱眉问。
“我不喜欢吃苦。”皇宫之中本就少饮花茶,更无须论在茶中加糖者,但莫寒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小事罢了。”语毕,轻啜了一口。
袭远不再看她。
“你觉得如何?”“谦虚谨慎,比他老子强。”袭远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用词,却也不反驳。
“十五岁中榜眼,十六岁任龙图阁学士,十九岁调任吏部侍郎,品级虽降了,但……”他没有再说下去,莫寒意会地点点头。
吏部,掌天下官员升迁考核之事,实权居六部之首,人际复杂,更不乏卖官鬻爵之事,的确是个历练人的地方。
莫寒勾起左边唇角,了然于胸。
“看来,咱们的舅舅想退休了啊。”“那可不一定。”袭远瞟她一眼,“他们哪,绝不会止步于此。
前些日子,宜兰表姐嫁作陈同翎为继室。”他放下茶杯,“御营使陈同翎。”莫寒惊诧。
御营使,统管全国军事。
虽无统兵权,但全国军队调动均由其负责。
而皇帝的印鉴,他们绝对有能力拿到。
“你临的那几张草书,记得收好。”又一天,平静地消逝。
这就是将来的承乾帝吗?莫寒只从那飘渺的声音中了解到了历史的主线,却不知个中曲折。
看来袭远的路,不好走啊。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吧。
莫寒的生日快到了,因只是散生,且景德帝尚俭,便自己要求不做酒筵,只邀家人吃吃饭罢了。
这几日往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金银首饰她得了不少,高兴得很。
今日的生日宴设在玉华殿,景德帝也会来。
莫寒只远远见过他几面,面庞消瘦,轮廓坚毅,虽颇有威严,却少了一股帝王之气。
他相貌一般,袭远两姐弟多是承袭了沈皇后的美貌。
只是皇帝的身旁总跟着一个美不可言的男人,这让她老往歪处想。
木兰有一双巧手,为莫寒梳了时下流行的芙蓉髻,比其他妃嫔所梳的小巧、简洁些,斜斜地开在右侧,显出少女的俏皮可爱。
莫寒一身粉红,蹦蹦跳跳地进了大厅。
“女儿给父皇母后请安。”银铃般清脆甜美的声音。
皇后微笑着扶起她,那笑容使她本就无可挑剔的面庞更生光辉,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只是,笑得再美,也得不到身边人片刻的驻足。
“阿九今年就十四了,真是快啊。”皇后抚着莫寒垂在胸前的一髻头发,说不清是欣慰还是感叹。
只因莫寒是数九寒冬出生,且为早产儿,先天不足,故而乳名唤作“阿九”一取自出生时节,一取“久”字谐音,祈求长长久久。
景德帝摸了摸胡子,点头道:“是快到及笈的年纪。”袭远忽然到了,大冬天的,跑得满头是汗。
请安之后,他睁着大大的眼睛,靠近莫寒,嗲声嗲气地喊道:“皇姐生辰,远儿准备了礼物。”莫寒身上的鸡皮疙瘩活跃起来,望着袭远粉嫩粉嫩的脸,感叹他终于有了当小孩的自觉,不禁伸手捏了捏,手感很好,她决定陪他演下去,“好弟弟,你要送姐姐什么呀?”“一幅画,远儿为皇姐画的像。”袭远很兴奋,莫寒有了不好的预感。
“远儿,母后能看看吗?”皇后倒是很好奇。
“好啊。”之后就是哗啦啦啦纸张磨擦的声音。
皇帝开始闷闷地笑,皇后捂着嘴偷笑,袭远在邀宠,莫寒很愤怒。
她就知道,前些日子,她在袭远的书房看书。
实在闲得无聊,便提笔随便画了点东西,有一副就是袭远的漫画,虽说是眼大鼻小嘴巴大,但也比不上袭远的这一副——大头,小身,宽额头,小眼睛,肿唇。
只是莫寒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让这幅画看起来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
到底是小孩子,记仇。
景德帝话很少,莫寒努力地扮小孩。
一顿饭下来,心力交瘁。
莫寒与袭远在鹅卵石铺的小径上缓缓度步。
袭远严肃地说,“你要小心,父皇怕是要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莫寒屈膝蹲下,仰望着袭远苍白的唇,认真道,“我会的。”用力地点了点头,“你也要小心,你说话漏风。”她这是在报复吗?袭远的拳头纂得紧紧的。
第二天,莫寒就接到了皇帝的封赏——承元公主,赐从二品年奉。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
午夜,寒风刺骨。
紫宸殿门窗紧闭,盘龙雕凤的薰香炉内升起缕缕轻烟,似缠似绕,妖妖娆娆,散出一股销魂蚀骨的气息。
一道又一道,是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纱帐。
帐内,一人半裸着上身,右手支着头,正痴迷地看着眼前人露出锦被的洁白肩颈。
那肌肤比松江棉布更柔嫩,比苏州白缎更光滑。
他像着了魔一般,半眯着眼,轻轻地吻着他的颈,噬咬着他的肩,舔舐着他光裸的背脊。
他的舌略过他背上新添的鞭伤,激起身前人一阵痛苦的颤栗。
“玉儿,对不起。”他浑厚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朕……又伤到你了。
朕也不想……”他翻过身来,将头埋进他怀里,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捕捉的嘲讽,“玉儿……心甘情愿。”那声音较女子更柔三分,比戏子更魅七分,千回百转,将人的心勾上云端,包裹在云里,又暖又痒,只觉得这样半吊着不够,不够。
想要更多,更多。
男人变得狂野起来,他像一头草原上年迈的雄狮,在日暮中,不顾一切地撕咬、折磨对手,企盼得到霎那的欢愉。
不断地向前向前,向着那云端。
他仿佛看见天堂的样子。
一切都停了下来,男人瘫软在暖榻上,眼神迷离。
半晌,才能回过神来,抚摸着美人锦缎般的黑发道:“玉儿,朕都给你……你要的,朕都给你。”不够,你给的远远不够。
他闭眼,心思清明。
四更,他拢起长发,离开凌乱不堪的床榻。
桌上是早已准备好的朝服,他整顿仪容,看一眼未灭的香炉,头也不回地离开。
殿外,为他引路的提灯小太监已等候多时。
多少年了,这般机械地重复。
要改变这一切,除非天崩地坼。
年节
“二十三祭灶天, 二十四写联对,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割年肉, ………… 初一初二磕头儿, 初三初四耍球儿, 初五初六跳猴儿。”春欣正手舞足蹈地在莫寒面前唱着民间的《年节歌》,秋思上前揪了春欣手臂一把,悄声警告:“收敛着点,在公主面前像什么样子。”春欣不语,悄悄地看看莫寒,又低下头,委屈极了。
莫寒温和地笑了笑说:“没事,也就是她这样唱唱才热闹。”以往过年的时候,她总要为去父母哪一头发愁。
其实,去哪都是一样,正如朱先生所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孝敬长辈,爱护弟妹,她对每个人都好,却又不完全好。
她努力地做好一切,却形单影只。
她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她对生命的不信任。
皇宫因年节将近变得热闹起来,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
弥月和小太监五德、六福在门前捣鼓桃符。
桃符又称“桃版”,是春联的前身。
古人认为桃木是五木之精,能制百鬼,从汉代起即有用桃作厌胜之具的风习,以桃木作桃人、桃印、桃板、桃符等辟邪。
桃符转化成春联据说缘于五代后蜀之主孟昶。
只是宋以来由于造纸术的发展,纸质桃符已慢慢取代木质桃符,又称做“春帖子”。
王安石的诗中就有“千门万户幢幢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之句。
弥月贴的是景德帝御笔亲提的春帖子,莫寒琢磨着要不要亲手给袭远提一对。
招呼六福取了空白的春帖子,想来许久未逗那早熟的孩子玩,便写了个挺歪的对子。
上联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下联是“说你行也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是“不服不行”。
那字虽算不上顶好,但也算流畅,比一般的举子稍好一些。
想来这长公主也是念过书的。
自宋以后对女子的束条愈发多了起来,“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盛行。
但宋太祖曾要求其子孙永远不得杀害文人,文人在宋朝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重文轻武的风气在宋朝达到了极致,其后中国由于蒙古的入侵并对文人采取敌视政策,加上明清的文字狱与八股文严重压制学人思想自由发挥,中国再也没有出现过象宋朝一样兴盛的文化景象。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且莫寒乃长女嫡出,念书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到了十二岁,因男女有别,别不再进殿阁听先生讲学了。
前几天她还遇见了曾经的老师,现今的太子太傅——苏彦,听闻是三苏后人。
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眼睛小而有神。
虽有满腹经纶却少了其祖的落拓不羁,不可称作文人。
却不知是否为袭远身后的人。
除夕夜。
莫寒穿着藕合色上衣,淡粉色落地长裙,其外套着一件红色纱衣,头上盘着团髻,寓意团团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