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错。”再次闭上眼睛,陆非然自言自语,“难得,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休息?前路茫茫,后有追兵无数,何来休息一说?难耐府中饥饿,莫寒起身打开放在角落的深红色木箱,那一箱子点心干粮让坐在一旁正处在半梦半醒状态之中的哈丹巴特尔目瞪口呆。
嘴里叼着香酥美味的千层饼,她一手拿着小羊皮水壶,一手忙着关箱门,却仍是热心地问其他人要不要吃东西。
车内二人连连点头,目光热切。
丢给他们一个蓝色布袋,莫寒坐回原位,吃得不亦乐乎。
“为什么我们的就是馒头而已?”指着布袋里冰凉的大白馒头,陆非然重开金口,眉目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其实馒头是万能的,饿了就可以吃。
想吃饼,就把馒头拍扁;想吃面条,就把馒头用梳子梳;想吃汉堡,就把馒头切开夹菜吃…… ”陆非然老老实实一口接一口吃白馒头,她一边吃着各色点心,一边喝着小羊皮水壶里的桂花酿,得意地笑。
一连两天,他们马不停蹄,疯也是的往前跑,黎明启程,直到最后一丝余辉收尽才肯停歇。
夜里便在山野树林中休息,原本莫寒是不介意与人共宿马车,横竖也只是盖棉被纯聊天而已,更何况陆非然和哈丹巴特尔基本上等于两个废人,不具威胁性。
无奈念七抵死坚持,她一个有夫之妇无论如何不能如此不知检点,如此,陆非然和哈丹巴特尔随念七一起露宿山间。
抵不过风寒露重,陆非然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达到了完蛋的边缘。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我佛慈悲,美男当前她自然要伸出魔抓,哦不,是援手。
打开岑缪崖留下的大药箱,她的表情已然不是瞠目结舌可以形容,第一阁里起码就有三四十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瓶子,药箱一共三层,全部满员,那便是上百种药了,岑先生还当真是老了。
“第一阁是日常药品,固本培源丹是止泻的,花红片是治疗月经不调的,轻松丸减轻头痛,消食片治消化不良,清馨露是外用专治蚊虫叮咬,呃,对消去吻痕亦有奇效,什么嘛…………”嘴里嘟囔着岑缪崖写给她的用药指南,听着马车里陆非然不住的细微呻吟,有些莫名的心烦,“找到了,就这个,连翘解毒颗粒,呃,这名字好像还是我取的,嗯,退热用的。”她兴奋地转过身,陆非然还在一堆厚厚的被褥里瑟瑟发抖,有些不忍,她跪坐在他身侧,拍拍他滚烫的脸颊,轻声唤:“找到药了,醒醒,哎,醒醒啊,吃药了…………”“嗯…………”伴随着一声销魂噬骨的呻吟,陆非然微微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蒸腾的雾气,迷离着朦胧的微光,正无辜地看着她,看得她一路脸红到脖子根,只得不断在心中默念:“冲动是魔鬼,男色害死人,妖孽啊妖孽,我是上半身动物,不要来诱惑我…………我不是随便的人,但我随便起来可不是人…………”咕噜一声,陆非然喉结一动,这对某女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但陆非然却只用破锣嗓子嘶哑出一句:“水…………”赶忙从欲望的泥沼中爬起来,她转过头,凶恶地朝哈丹巴特尔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水来!”“吃药。”扶起陆非然的身子,她把水壶送到他嘴边,却在倒药丸时瞥见他含笑的眉眼,看上去很美,但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那样轻轻勾起的唇角,不止是妖冶,跟有一股轻蔑和嘲讽。
她皱眉,突然一下来了火气,毫无预兆地一撒手,陆非然的上半身便砰一声砸在铺了床褥的木板上,却仍旧疼得闷哼。
莫寒拍拍手,没有丝毫愧疚,“哈丹巴特尔,你来喂!”“哦。”哈丹巴特尔呐呐接过,扶起满脸怒气的师傅。
“方才让你轻薄了许久,你却连喂药都不肯,这买卖你可是占尽了便宜。”刚喝下清水润嗓,陆非然便含冤指责。
“本姑娘不乐意,你管得着吗你?”“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点头,自嘲道。
“不错,很有自觉啊。
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这是个祸害,是个万年妖孽,她死都不要再去招惹。
“已近开州,应该安全了吧。”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只箭呼啸而来,“咚”一声深深扎进木板子里,随即杂乱的马蹄声,呼喝声,由远及近,快得让人无法想象。
陆非然,你个妖孽,上帝都来惩罚你了。
卷四:今夜未知何处宿
对手
仿佛是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摇摇欲坠的马车上,发出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敲得人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此刻本应缠绵病榻的人却如同得了神力,曲起手肘将身子往上一撑,伸手便把那已经被射进马车来的乱箭吓呆了的人拽下座位,与他一起匍伏在马车底部,眼睁睁看着那呼啸而来的利箭穿透毫无防御力的马车。
“陆非然你个妖孽,肯定是你惹来的!你自己出去自首,不要连累我们!”被吓得够呛,才回过神来,莫寒便翻脸不认人,对着出手救她的陆非然恶狠狠地吼道。
陆非然无所谓地拉了拉被子,将自己发冷的身子裹好,继续闭着眼睡觉,仿佛根本无事发生,但也许,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才能如此熟视无睹地睡他的回笼觉。
“你哪知道就是来追我的?冤枉人可不是个好习惯。”看不惯他那比自己更无所谓的态度,她使劲扳过他的肩膀逼迫他正对着自己,恨不得把那好看得欠扁的脸变成毁容般的如花。
“如果是完颜煦来追我,怎么会放箭?他明知道我在马车里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不知在哪惹来的麻烦,人家恨不得你死,所以把我们都给连累了!早知道真不该救你!”
“也许是你男人厌了你了…………”陆非然凉凉地丢出这么一句,刺得莫寒除了从鼻孔里牵出一个“哼“字,再说不出别的。
传说对付凶恶的人,就要比他更凶恶;对付卑鄙的人,就要比他更卑鄙;对付潇洒的人,就要比他更潇洒;对付英俊的人,就要……毁他的容!那么是要用硫酸还是直接用指甲呢…………陡然间车外惨烈的嘶鸣声将她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马车猛地向左倾斜,那互相厌恶的两人一并滚进角落里,陆非然那带伤的小身板被某个吃饭毫无节制的人压在身下,只能瞪大了眼,半晌没有吐出半音节。
还未等的及互相埋怨,念七一声大喝把所有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
“好个千里追击,殿阁大学士言崇言大人!”十几名手持宽背大刀的壮硕男子骑在马上,将已中数箭的马车团团围住,沉闷的空气压抑着紧缩的肺,面对着十余把寒光闪闪的刀剑,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捕猎者挥霍着屠刀蠢蠢欲动,被围困的人却如紧绷的弦,稍稍加力便被抽断。
那人一身单薄的青色衣衫缓慢悠然地从一众横眉怒目的杀手中走出,胯下俊逸无双的四蹄踏雪正甩着头,喷着响鼻,震得拖车的马儿一声哀鸣,抬腿欲奔。
言崇曲起手指握着空拳置于唇边,皱眉轻轻咳嗽一声,就见一把圆月似的弯刀在空中极速飞转,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刀便又回到言崇身边的黑衣护卫手中,与先前不同的是,那刀已然沾血。
最后一声哀鸣还未叫出口,那马儿便失了头颅,双腿一跪,整个马身都倾斜在地,连带着马车向前斜倒,那在马车上的人便都一并骨碌碌滚了下来,毫无形象可言。
没顾得上对言崇的到来大惊小怪,莫寒嫌恶地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病秧子男人,迅捷起身,略微整理凌乱的衣裙,便扬起头半轻蔑半深沉地斜眼望着坐于马上的清瘦男子,不敢更不能有丝毫退却。
率先打破沉默的始终是强者,自诩可以控制局面的人是不愿与弱者对峙太久,因为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澹台莫寒,你是要自己乖乖束手就擒,还是等我抓你回去?嗯?”“不必麻烦言大人了。”勾起颈后的一小撮头发在指尖把玩,她始终是一脸嬉笑,极力遮盖心中的紧张与后怕,“我自然是…………要自己跑了喽!”言崇听了也不生气,只是冷冷地笑,堪比寒风的笑声里全然是鄙夷,他俯下身子,凑近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唇角挂满戏谑,“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如果我高兴的话,可能会考虑让你死得稍微痛快一些,置于他们…………就看你了。”冰冷的气息喷在她脖颈上,湿湿黏黏一片,她一阵恶心,下意识地向后退开一步却露出眼底的恐惧,惹得言崇又是一阵得意却无声的笑。
输了一程,她没心情理会,只顾着把手伸到后颈一抹,果然,全是鸡皮疙瘩。
这样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说起话来竟比灵蛇吐信更加让人恶心。
恶寒。
占尽优势的男人显然是没了耐性,皱着眉正要开口,便听到眼前女子清脆的声音,“他们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依旧,一脸的无所谓。
念七只是紧紧盯着那黑衣护卫手中带血的弯刀,没有丝毫触动。
陆非然捏着下巴,看好戏一般。
哈丹巴特尔好像听不大懂,眼中尽是茫然…………“哦?那就杀了吧。
风霆…………”“春姨娘死不死的,也和大人没有关系吧?是么?”两人像是在打太极,相互推搡却无人愿意先一步出招,直到她说出这样一句,像是试探,更好似威胁,那好整以暇的眼神更是与以故的景德帝有了七八分像,同样是一双让人看不透的眼,有着他们相似的轮廓。
“你觉得能有什么关系?”那苍白的脸依旧平静,展示着滴水不漏的伪装,但风霆已然在他的示意下握紧了刀,不再往前去。
看着他一步步陷落,她将双手负于身后,嘻笑着上前,靠近那匹罕见的四蹄踏雪,轻抚马身,“那么,沈落梅有没有从坟墓里被挖出来,也和你没有丝毫关联了是吧,大哥…………”她抬头,看着他冰冷面具上的裂痕,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地唤他,“大哥…………”言崇大怒,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猩红着双眼,恶狠狠咬牙道:“你以为……凭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哑巴就能要挟我么?好妹妹。”“咳…………咳…………别…………别激动啊。”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死命挣扎,却抵不过那病怏怏的男人一只纤瘦的手,“我要死了,你就等着被人告发吧!”似乎比先前的要挟有效,掐在脖子上的手终于稍稍松开了些,但却依旧没有离开,似乎是要时刻警告她,小心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如果前方接应我的人在天黑前等不到我,便会飞鸽传书通知我在燕京的侍女,明日早朝之前,汉廷宰相沈鸿儒沈大人的亲笔信便会送到完颜晟那里,证明你便是前太子流落民间的长子澹台崇言!你知道的,完颜晟那个人,是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一口气说完,她已面红耳赤,捂着嘴,不住地咳嗽,错过了言崇痴迷的目光。
他伸手捧住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仿佛如梦般,轻轻呓语:“知道吗?你这样咳嗽生病的时候,最像她,柔柔的,仿佛会被风吹走,却始终像战士般站在我面前,保护我,直到最后,直到最后…………可是你不配…………”他反手对着那日思夜想的面庞狠狠甩去,将莫寒打得倒落在地,半晌未从疼痛中缓过神来。
“你不配,你不配和母亲有一样的脸!你是那个禽兽的女儿,你的血和他一样肮脏,你怎么配!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他狂乱地怒号,发泄着积压已久的痛苦。
那样长久的折磨,每天夜里他都要从那样可怖的梦中惊醒,一次有一次,感受母亲被强奸时他锥心刺骨的痛和永远无法掩盖的耻辱,越过二十年的时光,依旧不能释怀。
他是被诅咒了的生物,活着只剩煎熬。
而这一切的苦楚,都来源于那个没来得及让他折磨的男人,那个从父亲身上踏过去的帝王,那个在母亲的哭喊与怒骂声中兴奋如禽兽般的男人。
他的皇叔,毁了他一生的人。
春姨娘是胡人,火海中的太子府,她只有能力带走一个孩子,母亲赤裸着双足向他走来,每一步,都是顺着小腿蜿蜒而下的血滴,母亲看着他,温柔却决然地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仇,要等你来报。”母亲抱着哭闹不止的妹妹走进熊熊燃烧的烈焰,没有回头。
他至今仍可以清晰地忆起母亲决绝的背影,裹着白色轻纱消失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中。
带着不可能再弥合的伤,他如此活着,为了仇恨,为了母亲。
“没想到,舅父竟会为你做事。
呵呵…………没有用的人,就注定是要被牺牲的么?”他仰头大笑,疼痛不言而喻,“什么时候发现的?”莫寒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被打出的血,酸酸甜甜,继而又用手背狠狠擦去,笑得牵强,“在巴尔虎时,你留下了一个印戳,我找沈乔生帮忙查,便牵出了这么一大篓子事。
既然先前要置我于死地,自然不会放过我出逃的大好时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便做了这么个准备,你放心,只要我平安,绝不动春姨娘和沈落梅一丝一毫,更不会去告发你,于我,半点好处也无。”
“怎么会没有半点好处?我三番四次加害于你?你难道不想报仇?”他挑眉,一脸的不置信。
“想,当然想过。
但后来觉得,太麻烦,我比较怕麻烦,所以就没去。”
“呵呵…………果然是不一样啊!”用大拇指轻轻擦去她嘴角新溢出的血渍,阴森森地说道,“我的好妹妹,你觉得我会怕你的那些所谓威胁么?”强忍着打掉那只手的冲动,莫寒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黄泉路上有大哥相陪,也不算寂寞,不是么?况且,大哥的命比我值钱,我想沈落梅一定不希望在阴间看到你吧。”
“哼,你记着,澹台莫寒。”滞留在她唇边的手指复又移到那纤细的脖子上,一点点收拢,直到面前纤弱的女子显露恐惧的挣扎,“你会为你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而后悔,一定会。”
听到如此话语,她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