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大快朵颐起来了。
沈乔生尝一口西湖醋鱼,想起她瞬间僵硬的脸,心情蓦地畅快。
莫寒正觉着无聊,就听门外“咚咚”的脚步声,有轻有重,还有调笑声,仿佛是一群人正向这房间走来。
沈乔生锁眉,又见小二先开门赔罪道:“沈大人,这陈公子和柳二爷都来了,正闹着要和您坐一屋呢!”他想阿九从小养在深宫,除沈家人外也没见什么宫外的人,而陈诠和柳锡侜一个是陈同翎独子,另一个是京城首富柳成桂次子,若让她见了,也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正欲回了小二,就听见莫寒压低了嗓子吩咐道:“表哥的朋友来,我岂有不请之理,快请!”说完又朝他眨眨眼睛。
一穿紫色锦绣团花缎子男人,大跨步进门来,高声说道:“乔生你好不够义气,平日里约你出来,尽说你公务繁忙搪塞我们兄弟几个,今日来了樊楼却拦着不让进,我倒要看看你这般神秘是和谁共饮呢!”莫寒见来人一双凤目,鹰钩鼻,形容放荡,多数是京城大贾的子弟了,便鞠身一拜,道:“小弟莫九,见过兄台。”“好说好说,在下柳锡侜。”柳锡侜本想沈乔生定是有美相伴,不料眼前却是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登时傻了眼,转念想想,又咧嘴一笑道:“本以为你有美人相陪,没想到竟是个如此俊秀的小兄弟。
怎么,乔生兄转性了?”柳锡侜身后又来一人,黑色衣衫,满脸肃穆。
沈乔生不愿多说,只道说话注意些,又相互介绍了,说莫寒是他远方表弟,原在临安,现下道汴梁探亲,游玩。
反观莫寒,倒是一脸的不在意。
莫寒才知,这沉默男子竟然是陈同翎独子,多少也有二十岁了吧。
想那沈宜兰也着实命苦,竟嫁了个老男人,又骂沈家人心狠。
继而怨愤地瞟了沈乔生一眼。
“怎么只有茶啊?今天可是七十二户大酒家开坛煮酒的日子,喝茶岂不太淡?”柳锡侜见冷场,便插上一句,又朝陈诠使个眼色,“你说是吧!”“柳公子说的是,小弟今日本就是奔着京城的新酒而来,不料表哥却说酒多伤身,拦着不让喝。”莫寒极尽委屈,双眼朦胧,仿佛是要滴下泪来。
柳锡侜见不得美人垂泪,即使是个男人,也愤愤然起来,高声道:“乔生你还真不地道,这远房表弟来了眼巴巴地讨口酒都不成。”回头对莫寒一招手,“来,莫兄弟,跟你柳二哥尝酒去!这樊楼有什么好的,丰乐楼的酒才醉人哪!”“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寒心中一乐,立马朝门口走去,却发现手被人扣住了,猜是那笑面虎急了,挑衅道:“怎么?表哥也要去尝新酒?”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什么事都由他负责。
本想喝喝茶,随意逛逛便了了,谁知遇上个爱惹事、好充大头的,无奈又掉进了小丫头的圈套,只好舍命配君子了。
莫寒一行四人说说笑笑间就到了马行街,这是东京最大的大道,且东接皇宫。
左右两侧为大小货行。
往来间叫卖声不断,又见一家新开的首饰行,好像是在做酬宾活动,她一头窜进去,后头跟着三个大男人。
首饰行里头钗、步摇、簪、铀、花、玉佩、镯子等货物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莫寒先挑中一联珠纹玉镯,在手腕上试了又试,仿佛万般喜爱,但在自言自语几句后又放下,挪到右边柜台捡起个金步摇,左右比划。
想用右手去取较远的一个白玉簪子,才发现沈乔生仍旧用两指扣在她手腕处,莫寒使劲皱着眉头,用看怪物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点点说:“表哥,我对男人没兴趣。”
柳锡侜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好奇地问:“怎么?谁对男人有兴趣?”“哪,你看!”莫寒朝被扣住的手腕处努努嘴,示意问题在于沈乔生。
柳锡侜恍然大悟道:“我说乔生你这些日子也不去芙蓉阁了呢!原是转了性了!”
“胡闹,我那是怕阿九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说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便走开了。
原来沈乔生除了假笑还是有点别的表情嘛。
莫寒同柳锡侜说笑着,继续看首饰。
拾起一个华丽的镶珠宝鎏金银簪,莫寒凑近了仔细瞧了瞧感叹道:“镶的是琥珀和红蓝宝石,做工也好,够轻巧。”比宫里那好几斤重的金钗好多了。
柳锡侜接过簪子,掂量掂量,道:“是包金,宝石也不纯,不过手工倒是一流的。
你若喜欢,随意捡了回去便是了。
横竖是你柳二哥家的店。”莫寒一喜,心想这是难得的便宜,又睹见沈乔生在一旁休息,心中绕个弯子才开口道:“柳二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早带了付账的人,哪有不用的道理。”柳锡侜自然明了,爽朗一笑。
“好,今日咱们就捡些贵重的,也折腾折腾那管家的人。”继而吩咐老板从柜上取出一根翡翠凤发钗,来回看了看,道:“这也算是店里的上等货色,配着流苏髻就更美了。”“这个不错,配坠马髻再好不过。”沈乔生拿着个蝴蝶状金步摇在莫寒眼前晃来晃去。
敢情这两人都是研究女子发髻的高手了。
莫寒也不理会,径直走道陈诠跟前,问道:“陈大哥觉得呢?”“莫兄弟要买这簪子作何用呢?”莫寒一下懵了,高手,果然是深藏不露的。
不等莫寒做出反应,沈乔生率先开口:“还不是汀兰,吵着闹着让人给她捎首饰。”汀兰是沈家最小的女儿,与袭远一般大。
莫寒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匆匆收了东西就想走。
沈乔生倒是大方,将方才莫寒挑过的东西一并买了,还有她临时选中的龙首螭形玉带钩。
走一小段路,男人们手上的东西也多了起来,沈乔生已将上午买的寄在樊楼,此刻也提了三四带,都是些小物件,吃的玩的都有。
才买的首饰在柳锡侜那,只是柳锡侜望着沈乔生的背影,笑得诡异。
酒趣
丰乐楼十分靠近皇宫,他们的楼修的比宫墙还高了,便禁止西楼登临睽望。
齐太祖时又修了稍矮一些的三座副楼,与主楼一起形成了京城最大的酒店群。
四人进了丰乐楼顶楼的房间,从窗户相下望去,可以看见整个东京。
本想从远处看看皇宫,可惜西边的窗户被封了,只能向东远眺,欣赏车如流水马如龙,还有那蜿蜒西去的汴河水。
先点了些下酒菜,莫寒本是南方人,这时泰国良种水稻经由政府推广已经普及,所以能够吃到符合南方人口味的大米,便又上了绿色的琉璃碗盛的面和羹,叫做“合羹”。
有柳锡侜在,酒是必定不能少的,只是这是还只有黄酒,白酒估计也快投胎了。
见吃的差不多了,胃里已有铺垫,柳锡侜举杯道:“莫兄弟,这可是丰乐楼最出名的眉寿酒,你初到京城,这杯酒就当愚兄为你接风洗尘。”莫寒也不扭捏,端起酒杯就道:“那就多谢柳二哥了,以后就同表哥一样唤小弟阿九便是了。”说完,仰头饮尽,再将酒盅翻个个——竟一滴不胜。
柳锡侜见她小小年纪,样貌清秀,骨子却是豪爽。
顿时觉得又寻着了知己,举杯又道:“阿九好气魄,愚兄敬你!”莫寒自是来者不惧,觉着这眉寿酒不如白酒辣口,也比米酒醇香,既有白酒的劲道,又有米酒的润爽。
比后妃的香泉酒、天醇酒、琼酥酒、瑶池酒爽利多了!在宫里也不能多喝,趁着新酒开坛,又有保姆在侧,不多喝几杯怎么对得起自己。
二人一来二去的变着法找理由对饮,竟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灌下七八杯。
喝光了两壶酒,也不见有什么醉酒的反应,莫寒越发大胆起来。
柳锡侜又说为了阿九生的如此好看也要喝一杯。
莫寒觉着柳锡侜这人煞是可爱,大笑道:“那是要敬我的爹娘了!”举杯时手被沈乔生按住了,他绷着脸,用警告的口吻说:“这酒后劲足,醉了回去可不好交代了。”那是你不好交代,又不是我,出了事就说是你把我拐带的!莫寒成心作弄他,吐出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趁他发呆的时候,抽出手,道:“柳二哥,今日咱们不为别的,就为让表哥破财干杯!”
“好!”柳锡侜来劲了,拍案而起。
“就为让乔生散财干了这杯!”那厮不乐意了,不快地说:“锡侜,你也收敛着点!阿九不懂事,你还撺掇着一起瞎胡闹么?”
此时,高手又出招了。
陈诠缓缓起身,为自己斟满酒,道:“愚兄也为让乔生破财干杯!”
柳锡侜笑得捶桌子,大叹陈诠够义气。
莫寒对陈诠的敬仰愈加泛滥,又见沈乔生的脸色如乌云盖月,阴沉得骇人。
莫寒为沈乔生斟酒,强行将酒杯塞到他手中,道:“表哥,你不为沈乔生干一杯吗?”紧接着又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不料他竟也起身,端起酒杯道:“阿九敬的酒怎么能不喝?就为了……为了沈乔生干杯吧!”为了他一次有一次被她算计干杯。
三人欢呼一声,又大吃大喝起来。
暮色四合,莫寒与柳锡侜都喝高了,只沈乔生和陈诠清醒着,便一人抗一个,走在马行街上。
莫寒直嚷嚷着还早,也不顾及此刻一身男装,女儿家似的抱怨道:“还要去吃宵夜呢!不是早没宵禁了嘛!沈乔生,你这人还真不痛快!娘们似的……啰嗦……整天穿一身白,你以为……你是小倩哪!嗯?”柳锡侜虽然挂在陈诠身上,却努力将上半身凑过来,对着莫寒一阵傻笑,“嘿嘿!就是就是!他整日笑来笑去的,惹得芙蓉阁的姑娘都来找他,可怜我夜夜独守空房哪……”话未完又打一酒嗝。
莫寒捏起鼻子,仰头细细品味沈乔生的长相,最后下结论:“说美呢,你比不上祁洗玉,说聪明,你比不上我家弟弟,说钱呢,你又不及柳锡侜,论武功,那你是肯定比不上陈诠大哥的!再说家世,你……哪有我厉害……还有呢……你,一点儿也不可爱,你看柳锡侜多可爱!”说着捏捏柳锡侜通红的脸蛋,还没玩够就被沈乔生扯开了。
柳锡侜还是一脸傻笑,看看沈乔生越发绷紧的脸,在莫寒耳边仿佛说悄悄话似的,大声道:“阿九,你厉害!我还没见乔生吃瘪,哥哥跟着你算是开眼了!”莫寒一拍胸脯,豪爽地说:“跟着我,有肉吃!”“过几个月等韩楚风那小子从边疆回来,咱们再……再痛饮三百杯!阿九,你不知道。
我那兄弟年纪轻轻就上阵杀敌,现在可是…………”柳锡侜的嘴巴像打算盘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莫寒根本听不清楚,抬头迷茫地看看沈乔生,却见那人惊奇地望着她,“你不记得楚风了?你不是…………”“呵呵…………嘿嘿…………”大约是受了柳锡侜的影响,莫寒也开始一个劲地傻笑了。
两个酒疯子又约定过几日再聚,柳锡侜还保证带她游遍汴梁,陈诠也说要来,只是苦了沈乔生,这保姆的日子怕是熬不到头了。
马车里,沈乔生看着在自己身上酣睡的人,那面庞若成熟的桃儿般红润动人,还浮着一层细细绒绒的汗毛。
明年就及笈了吧,彼时还在怀中撒娇的小女孩,现今也已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你小时候啊,见了生人就怕,身子也不好,还老爱哭,心疾也难医治……”他将思绪拉远,远到阿九躲在姨母身后怯怯地叫那一声“表哥”,远到每每出行便为她寻医问药的日子,远到她被袭远欺负了藏在他怀里抽噎的景象……“已是大姑娘了啊……”当真要做韩家的媳妇么……“嗯……”莫寒觉得耳边痒痒的,仿佛有一阵暖风拂过。
揉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沈乔生放大的温柔笑脸,还有,那清澈如水的眼眸,她不懂得,那个被各种势力重叠起来的人,此刻竟会有这般澄澈的眼神。
她几乎是痴了,常常的睫毛拂过他略带青色的下巴,如果不是马车的晃动,如果不是她的额头撞上他的下巴,她想,她会一直这样看下去吧。
那么美,像山涧中的溪流,穿过岩缝,流过森林,绕过炊烟袅袅的农家,经过夕阳下的小山岗,带着相国寺清晨的钟响,携满身落花,就这样缓缓地轻柔地流进一颗心……“哎呀……”莫寒揉着额头,又赶紧擦擦嘴角,见沈乔生肩上已濡湿一片,也不惭愧,只凉凉地丢过一句:“多说让你别穿白衣服了嘛!你看……”沈乔生也不恼,确切地说,他已经被折腾得没脾气了。
“快到了,你一身酒气,回去要小心些……”“嗯……啊!!”莫寒大叫,连带沈乔生一惊,“我的扇子呢?放哪了?怎么,怎么不在手上了?”“没事,你别急。
看在不在车上,不在的话我回头再去找找,反正丢不了。”沈乔生安慰道。
莫寒一脸沮丧:“没有,找不到。
完了,完了,袭远那小气鬼非杀了我不可。”
月上中天,沈府大院。
常安捧着茶正往沈家大少爷卧房走,迎头撞上了大少爷的小厮平安,“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走路看着点!”说完绕开平安往前走。
平安抓抓头,不解地问:“哎,我说常安啊,大少爷这个时候不是该在书房吗?你端着茶往卧房走做什么?”常安不耐道:“我怎么知道,今天大少爷回来就进卧房了,也不见去两个姨娘房里,这不,连茶都换了。”“换了?不喝毛尖了?”平安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茶。
常安拍掉毛爪,斥道:“让开点,换了茉莉香片。”“今天可怪了,大少爷出门也不让跟着,你说不是会什么人了吧,要不是出什么事了…………”
常安腾出手来将平安赶到一边,“行了行了,就不爱你终日里说人是非!”
常安将茶放好,本想提醒大少爷,趁热喝了,却看见他家主子正捧着脸,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不如祁洗玉…………”常安战战兢兢地退出门,“大少爷可别真出什么事了…………都是平安那张臭嘴。”
今夜月圆,月光顺着床沿倾泻而下,轻纱似的笼在他脸上,镜中人,妩媚一笑,倾倒沈府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