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文炳顶着压力倒也站住了,笑着招呼宾客,又时不时与索额图聊上两句。从亲戚关系上来算,索额图比他还要长上一辈,石文炳理所当然要敬这位“长辈”。索额图也笑纳了,他还不知道,他当初被迫下课还有石家的一份“功劳”,眼下却是客气得紧。连声夸石文炳:“喜事盈门。”
石文炳笑着把索额图让到了石琳那一桌上。这两个人的年纪也对上了,又共同经历过一些事情,正有话题可说。
明珠那里也是主人家,故而明珠没来,是使晚辈来送亲,石文炳这里自己接上了头,便由石文焯、石文英等兄弟、富达礼等晚辈接待了。
索额图看石家诸人脸上隐隐的兴奋,自己也有点儿压抑不住,他们都是知道内幕的人:今天皇太子夫妇要过来,也许,还会带着太孙,那可真是太好了!偏头与石琳咬耳朵:“今日真是盛事。”
亏得两个老头子居然都没有耳聋,石琳也与他咬耳朵:“还要谢索公大媒呢。”
两个老家伙捏起酒盅碰了一下。
索额图年纪不小了,自有子孙随行伺候,这会儿索额图家的晚辈也被石文焯等人接待。在安排座次的时候石家很是动了一番脑筋,把两家放到同一张桌子上呢似乎不太好,隔得远远的更是不妥。
还是西鲁特氏拍了板:“把他们放到相领的两张桌子上不就结了?既有和解之意,还要做给大家看着,就给他们搭个梯子。说得投机了,他们要自己拼桌子咱们也不拦着。”
两家确实都得了庭训:要和谐!自家大家长都与对头携手言欢了,晚辈们更有了借口亲近。又有石家人在中间和稀泥,尤其是庆德,原就是个插科打诨的高手。把这两家人糊到了一块儿,任务完成。
这样的情形落入了众来宾的眼中,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次联姻不同寻常,却都不能点破,只好当成寻常喜事来办——就是赴宴的人员成份奇怪了点儿、人多了一点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庆德,刚和完稀泥就叫鄂伦岱给拎走了,再没过来看索明两家,主人家都不关心了,咱们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吧。多跟石文炳套套近乎,多跟来喝喜酒的其他大人说说话,别人家的宴会是大家联络感情的好场合。
观音保身边带着好几个本家兄弟挡酒,石文炳作为主人家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不幸招呼他的人居然不比招呼新郎的少!太孙的外祖父于二月初起复,与当初丁忧时许多人的担忧不符的是,康熙正好对满朝高级官员来了次大互调,石文炳做到了领侍卫内大臣,其子富达礼的副都统是没了,却被指为护军统领。
事实再一次证明,只要皇帝心里有你,职位根本不是问题——大不了把别人起出来,把你放进去。有些事情根本不在乎你想得有周全、你有多大的本领(除非强到逆天),完全是在乎上头是不是有人惦记着你。
领侍卫内大臣,每旗出两人,轮值宫中,管理该旗所出之侍卫的相关事宜,非得信重不得任此职。为了避嫌,庆德却因此被调了开来,入了都察院,做了满左副都御史。左副都御史,正三品。俱满、汉二人。其属:经历司经历,正六品。都事厅都事,正六品。俱满、汉一人。
宫中一等侍卫也是正三品,然而你只有进入了部院或是外放为官,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踏入了仕途。都察院又是个要害部门,举凡朝中有什么大举动,多半是从弹劾开始,都察院干的就是一个弹劾人的买卖。
这其中自然是康熙的意思,虽然一直在培养太子的能力,但是对于安排太子接班,康熙先前还没有动手呢。如今一旦意识到自己身体不好,就开始考虑政权的平稳过度问题。
没道理朝臣的后路想好了、侄子的未来安排了、幼子的前程保障了,反倒把疼了一辈子的太子给抛到脑后不是?如何让儿子平稳接手朝政、坐稳龙椅而不经历动荡,这是康熙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从头培养一大批太子党是不现实的,康熙在这方面也采取了最原始的势力联合方法。索额图是不让他出来了,再解了心结也不想让他复返政坛,倒是心裕、法保等人做都统的做都统、做内大臣的做内大臣。这是太子母族。
对于石家,康熙一向是放心的,石文炳的脑电波从来都是与康熙在一个频段上的。石家家族庞大不假,却是能人辈出,他们还拥有最可靠的品质:忠君爱国。康熙理所当然地要提拔石家。这是太子妻族。
还有就是下个月的太孙册封大典,这是对太子地位的再次肯定。
康熙现在只求老天爷让他再多活个五、六、七年的,能容他把朝政调整到一个平稳的状态,帮太子把势力给培养了出来,让太子一上台就能政令畅通,而不至于要先跟朝臣拼拼智慧手段。
石文炳再次被新任下属敬酒,新官上任,与下属的关系很重要。这些下属还都是侍卫,能补成侍卫的人,还是一群结伴儿来为上司撑脸面的,怎么也得给面子。石文炳只得又干了一盅,一亮杯底,得了一声喝彩。富达礼看这情形不对,却走不开身,他也是新上任的,也有一团的人际关系要处理。
亏得石文炳身后跟着两个族侄,一人捧一壶酒,其实只有其中一个的是酒,另一个是……水!他们还肩负着在不太重要的时候代为挡酒的任务,这才没让石文炳趴下。
石文炳又喝了一杯,眯眼看观音保同样被围攻,从小厮托着的盘子里抓过湿毛巾擦了一把脸。这个时候,石府的老管家福海奔了过来:“老爷!太子爷和太子妃过来了,已有护军过来封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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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人出一趟门儿不容易,比如太子妃,自从嫁入宫中,迈出紫禁城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回门儿,都是因为爱新觉罗家的事儿出的宫门。为了娘家的事儿出宫,这还是头一回,不但淑嘉去了,连胤礽也被打包一道带到了石家。
这还真是给人家添乱!皇太子出行还不同于一般皇子,他的仪仗有个俗称,叫做“半副銮驾”,即是皇帝仪仗的一半儿。皇帝的仪仗排场之大,毋庸赘述,哪怕是一半儿,也能堵了半条街。
皇太子是跟老婆一块儿来的,太子妃的仪仗比亲王的还丰盛,他们两口子单凭随从队伍就能把人家一条街给堵了。更不要提太子出行比亲王更讲究,重要性上更是不好比,他要出门儿,得提前封了路!
你说,这要让皇太子出门儿了,先期把道儿给封了,中间他们夫妇的车还把路都占了,他们倒是来给石家的婚事长脸了,可也没有后续了——道儿被封,新娘子怎么过来?没有新娘子这婚事还办个毛线啊?
就是提前到也不行,你们俩先进了,这一堆的仪仗,就算都撤到了家里……连随从加仪仗能塞满人家两个院子。你们还是来添乱的吧?
所以他们就只有晚一点到,掐着点儿,新娘子进了门,宾客也来得差不多,这才清道出行。反正大人物总是最后到的,一场聚会,人物的重要性与出场的早晚是成反比的。
用胤礽的话说就是:“晚些去早些回来,略坐一坐,表表心意就成。凡有这样的事情,我们都没有从头留到尾的,物反常即为妖,怕又要引人猜测了。”就这一次露面还是因为有政治需要,康熙才特许了的。
淑嘉倒是想在娘家多呆一阵儿,考虑到今天的主角应该是观音保夫妇,自己一到场就有喧宾夺主之嫌,再多呆一会儿,新婚夫妇该郁闷了。“你方才还说要带弘旦一块儿去?”
胤礽低声道:“我猜着汗阿玛的意思,是叫我‘有容乃大’,我便何妨做得更好看一点,叫他老人家更安心?”
“汗阿玛许了?”
“还是汗阿玛说的,他老人家说什么,我听什么便是了。”
淑嘉笑道:“也好。”当下又清点了一回预备发赏的东西,东宫的贺仪是已经赏下去了,现在要准备的是到石府之后的赏格。
一切备妥,吹灯歇息。
第二天还是正常的时间起床,淑嘉去宁寿宫陪皇太后说话,胤礽还到乾清门那里陪康熙御门听政。等两人都回来了,这才换衣服出宫。虽说是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两人却都没着礼服,如寻常贵介子弟一般,不过衣服料子更好一点、身上的饰物更精致些罢了。
石家外面的大街上原是拴了各官员的马、放了各家诰命的车,这会儿都被打发到小巷子里放了,步障围了起来,皇太子夫妇到了。
胤礽被迎入前厅,一干人等跪迎。
淑嘉被迎入后院,也是一干人等跪迎。
明珠那里的送亲太太是揆方之妻觉罗氏,与庆德之妻觉罗氏还是血缘挺远的亲戚,此时也与西鲁特氏等一道迎太子妃入内。内里是宴堂客之所,已有不少诰命在内了。西鲁特氏等人把淑嘉迎进场内,又妇人又是一通见礼。
淑嘉含笑道:“今日我亦是客,大家一般,不必拘束。”她谦虚了,还是得坐个上座儿,这会儿才有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座儿一直空着是为太子妃留的呐!
这一桌上倒有不少是淑嘉认识的人,又与各人打招呼,重量级的人物还真是不少,内有鄂伦岱的夫人、佟国维之子叶克舒的夫人,据她们说,佟国维之妻近来身上不好,所以没来,隆科多之妻在家侍疾,请主人家谅解。
淑嘉道:“春天里原就是易生病的时候儿,老夫人还当多保重才是。幸而春天里不过是些小症候,并不碍事儿。”
又有索额图之妻佟佳氏、伊桑阿之妻赫舍里氏,淑嘉对这两位也是语带感谢:“我听太子爷说是索相的大媒,给观音保说了这么好的媳妇儿,真该好好谢谢呢。”
佟佳氏已显老态,回话比较慢些:“应该的。”
又坐了一会儿,这一桌上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反没有多么紧张。大家略动动筷,点评一下厨子的好坏,又说几句八卦。
淑娴是敬陪末座的,若非是有太子妃回来,她该与石家姑奶奶们坐在一处的。因太子妃的关系,不能叫太子妃只在姐妹堆里混,那就要找个作陪的,淑娴也就得以与诸夫人同席。一直担任着作陪的工作,赫舍里氏原还奇怪石家怎么是这么个安排,直到太子妃出现,一切不太合规矩的地方就都有了解释。
淑嘉又停了一阵儿,笑道:“诸位少坐,有些热了,我去换身衣裳。”
西鲁特氏起身作陪,淑娴亦眼明手快,来到西鲁特氏身后扶了她一把。关氏从隔壁桌上来,顶了淑娴的位子。
淑嘉看了看西鲁特氏的正房,大致还是原来的模样,坐定了方道:“今儿我们请了旨来,原是凑个热闹,可别给家里添麻烦了才好。”
西鲁特氏道:“东宫亲临,蓬荜生辉。”
淑嘉不再接这些客套话:“我不能耽误太久,便有什么问什么了。家中可好?”
西鲁特氏自然是答一切都好。
淑嘉又问淑娴:“姐姐近来如何?”
淑娴亦答好。淑嘉看她面色红润,行止也比往常更顺畅,心知这是实话。又问淑怡准备得如何。
西鲁特氏代答:“俱已妥当。”
“怎地不见侄儿侄女们?”
温都氏与觉罗氏道:“他们年纪尚小,由嬷嬷们看着,怕出来有所冲撞。”
淑嘉笑道:“还是把他们带过来罢,”问淑怡与淑惠,“你们去看看他们如何?”
支走了小姑娘,才好问西鲁特氏:“三丫头的事儿,准备得怎么样了?”
西鲁特氏道:“按您的吩咐,已添了些。不过……三丫头这是去做继室,总不好漫过了元配去。裕王元配家里不算好,这个……”保泰元配孟佳氏,中书常安之女,家族不大,地位不高,钱也不算很多。嫁保泰的时候保泰都不是亲王世子,规模也小。
“咱们要里子!面子上让让人又如何?我听说,裕王对福晋颇有愧疚之意,三丫头过门太张扬了反而不好。”点到即止。
西鲁特氏很快会意,萝卜头们也来了。富达礼与庆德一直在努力增产报国,不但添了儿子、女儿也生了几个,有嫡有庶,从衣着上倒看不大出来。淑嘉一一分发了见面礼,慰勉几句,心里还在暗暗挑眉,那个小子,你在我面前弄鬼,你那表情跟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儿!
时间紧,无法当面算账,淑嘉只得把这一桩给按下,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看一下新娘子。鉴于她的身份,这个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了。
新房里,纳兰氏正在陪嫁丫环的陪同下枯坐。原本是还有几个亲戚陪同的,不过太子妃一来,大家都要去迎接。本来这一屋子的人还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众人一去,却又渐生出一丝失落来。
忽地又听说太子妃来了,纳兰氏心中一阵儿地紧张。她虽没有父亲,却不缺家教,婚前还受训:“他们家能教出一个太子妃来,必是十分合乎规矩的,你当慎之又慎。”
现在太子妃亲自来了,她的评语对于自己在婆家的生活会有重要的影响,纳兰氏不能不紧张。亏得婶子觉罗氏在席上见太子妃离席,估摸着八成要来见新妇,也过来看侄女儿,给了她一点底气。
孰料太子妃却是个好相处的人,一进门就使眼色叫宫女上前按住了她,不令她下地:“我是来看看你的,今儿是你的大喜,新娘子最大。”也不往婚床上坐,只就近捡了一把椅子。
明珠家更清楚这婚事里的含义,非常不想出意外。觉罗氏一路跟着,还真怕中间有什么小变故,见太子妃也很好说话,这才放了心。
淑嘉原对这个弟媳妇不是太满意的,哪怕她亲爹风靡万千少女,也不能掩盖她没有生父这个事实——父亲的基因对女儿挺重要的。又听说纳兰氏颇有点弱柳扶风的意味,就更加不喜了。然而一看真人,又把这两条给打了回来。
大约这纳兰氏的一双眼睛就让她喜欢上了,纳兰氏确是个身材苗条的姑娘,有一张非常上镜的脸,整个人的样子就是柔柔弱弱的,然而眼中透出的坚韧却让淑嘉喜欢。看得出来纳兰氏有点怕自己,淑嘉心知肚明,毕竟这么多年太子妃做下来,气势更上一层楼。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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