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到京城了,太子妃与十三福晋的关系却慢慢好了起来。淑嘉提醒十三福晋万寿节礼的事情,纯是出于道义,倒不是对十三福晋有多少好感。十三福晋没有婆婆,往东宫走动得也少,太子妃没有什么与她结交的理由。
倒是这一趟出来,淑嘉是对十三福晋有了改观。兆佳氏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说话不出格,却透着几分韧劲儿。也许是婚后生活算不得如意,更让她行止间带上了顽强。
大家都知道十三阿哥对侧室更好一点,十三福晋却从无怨言,只是一意为十三阿哥考虑。听淑嘉提醒了万寿节礼的事情,她第一想到的却是十三阿哥:“我们爷那一份子都备好了,却也是在京里呢,仓促间怕不好寻找。说不得,得叫他誉抄些经文更合适了。不知道太子殿下要抄写何经?就怕写重了。”
其实十三阿哥也曾在这个时节随过驾的,临行前已经告诉过十三福晋准备了。十三福晋是打包了几件精品带上的,经太子妃提醒,才发现这“亲手现做”是个更可以讨好皇帝的办法。
这就是“夫妻一体”了,也是做人正室的悲哀:明知道他对别人好,你还得为他考虑,盼着他回心转意。实际上,男人不受点儿挫折,很难看清哪个女人是真的值得相伴一生。
淑嘉垂下眼睑,对于十三阿哥的家事,她就难以插口了。十三阿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太子妃与十三福晋关系只是刚刚升温而已,并不适合说得太深。
她还有另一位“兄弟”家的事情需要操心呢。
“前直王家的三格格已到及笄之年,她上头的两个姐姐的婚事还没着落呢。我看今年也无人理会这件事儿,这事儿只有你去说了。”淑嘉对胤礽提这件事的时候,胤礽正在琢磨着今年乡试将近,不知各地主考都是何人。
听妻子这么一说,胤礽本能地对涉及胤禔的人、事、物一皱眉,好在政治素养还在,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这事儿,不是只有我去说,而是我必得去说呀!”
“呃?”
淑嘉默,只听胤礽又道:“这还算是好的,万一有一个人‘大义凛然’地说了出来,你说,汗阿玛会怎么看我?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大阿哥是太子死敌,谁帮大阿哥说话就是跟太子过不去……”就好比个小妾在正妻面前作委屈状,十个人看见了就有九个觉得是大老婆太厉害了。
“要是先提出来的是朝臣也就罢了,要是哪个兄弟,啧啧,我就只好供着他了,不然就是记仇了。”
皇太子最后结语:“真是没意思。”
再没意思的事情也得办啊,你还要不要当太子了?
胤礽趁着康熙心情好,说回京正好赶上太子生日:“朕的万寿没在宫里过,弘旦生日也是在外头将就,已是遗憾了,亏得你的生日倒是赶得上,咱们奉皇太后好好乐一乐。”
胤礽先谢了恩,又说:“汗阿玛说到了弘旦生日,儿子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来,汗阿玛原定的下个月又要巡幸塞外,想请汗阿玛是不是把七岁以上的皇孙都带上?他们也都骑得马、控得弓,成日里在宫墙、府宅内拘着,也不大好。”
“你有心了,这个主意很好。”
胤礽也是一石二鸟的意思,这样一来东宫里的弘晰、弘旦、弘曈就都能随驾了,他还博了个关心侄子的美名。然后就道:“离出行的日子也近了,既在携皇孙们前往,少不得叫下头把他们的名字给报上来,内务府那里也好办他们的用度。”
想得很周到,康熙也来了兴致,与胤礽一一分说各家的男孩子。胤禔是个绕不过去的存在,康熙斜了一眼胤礽,见他并无不愉之色,只是眉头微皱。康熙见胤礽皱起了眉头,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怎么?胤礽对弘昱有些迁怒么?
“汗阿玛,当年大嫂是生下四个女儿之后才有的弘昱,如今……侄女们都长大了罢?”
咦?他说这个做什么?
“她们的父亲被圈了,这婚配上头,汗阿玛不发话,怕无人敢说呢,”说着掰了掰指头,作痛苦回忆状,“大格格我记得是康熙二十七年生日,二格格已经记不清了,按着弘昱的生日算,她们的年纪都很不小了,”眨眨眼,“再不办就来不及了。”
他这一说,康熙也重视了起来:“是这个意思。”顺手写了个便条当备忘录。
然后与胤礽商议起了詹事府詹事的问题:“穆丹升为侍郎,詹事府詹事就缺了一个,你看少詹事里哪一个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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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四年是个闰年,闰四月,圣驾回京了。
紧接着就砸下了一堆圣旨下来,快得让人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与东宫后院有直接关系的有两件:一、五月,就是下个月圣驾巡幸塞外,皇太子夫妇要随驾前往;二、年满七岁的皇孙都要前往。
旨意一下,宫内宫外一片欢腾,弘曈绕着屋子跑了一圈儿:“我也能去喽~”
四福晋却是暗暗垂泪:“弘晖要是还活着,今年必能随驾了罢?”
此外,朝上还有几件官员之升迁调动与东宫有关,除了二鬲补了詹事之缺,还有一个就是原混詹事府的汪霦,他已经变成了户部右侍郎了。又有,与东宫有八竿子能打着的亲戚关系的翰林院检讨年羹尧做了四川乡试正考官,传说中不学无术又凶残无礼的年大将军,现在还是个斯文人。
而后,是康熙为孙女指婚,胤禔之长女指给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色稜,令内务府着手办理相关事宜。
胤禔是个不好提的人物,众人有志一同地避开了这个危险话题。
与此相比,另一条旨意就让后宫女人们乐于八卦了:江宁织造曹寅之女曹氏抬旗,令曹寅送女入京,着内务府选精奇嬷嬷教导。
曹氏,哦,现在该叫曹佳氏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皇帝下令送她入京又是个什么打算?除非是要给个大恩典,要么就是一封为主位,要么就是指婚。收入后宫就坏大了,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竟争对手,康熙对曹家那可是相当亲近的,如果是指婚,要指给谁?谁用得着让内务府选精奇嬷嬷?
难道给十五阿哥指的不是太子妃的妹妹,而是这个曹佳氏?这其中最关心这件事的还是王嫔。
十五阿哥是她的儿子,儿子娶了太子的小姨子,怎么看都比娶织造的女儿要好。换一种思路,康熙只抬了曹佳氏的旗,曹寅全家还在包衣,王嫔与曹家还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媳妇出身低些倒是容易管教。
然而王嫔自己出身不高,儿子年纪又小,这两年,康熙比较喜欢高氏。王嫔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最后还是盼望着十五阿哥有一门妻族强一点的婚姻。
皇太后是不着急的,康熙已经给她交了底了,十五福晋的人选还是不会变、曹佳氏是指给平王的。皇太后得了信儿,就把太子妃叫来八卦:“曹家的女儿究竟怎么样啊?你不是见过的么?”
经她提醒,宫妃们也想起了这一茬,纷纷询问。
淑嘉自然不能说曹佳氏不好,实际上,这小姑娘在她的印象里实在是不坏。就拣了好的来说。
皇太后一笑:“你说好,必是不坏的,把她给平王我也能放心了。”
原来如此!
宫妃们心中有数,将来大挑要怎么对待曹佳氏,也在心里留了个底。孰不知,康熙就没打算让曹佳氏参加大挑。大挑的秀女牌子上都是怎么写的?某旗某佐领下某人之女。曹寅还在包衣呢,算哪拨的?
圣旨跑得很快,曹家的动作也不慢。接旨之后赶在圣驾巡幸塞外之前把闺女打包送到了京里,曹家在京也有宅子,曹佳氏就住在那里。曹家在京中亦有族亲,也在内务府里领有差使,遇上这种事情只有推没有拽的,帮着递了个话。
第二天,曹佳氏就被速递到了宁寿宫里供大家围观、考察。
曹佳氏又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存在。
这曹家的小姑娘模样儿非常俊俏:一身粉色旗装,踩着花盆底儿,整整齐齐的小两把头,别着两三根玉簪子,玉质极佳,耳上挂着同样质地的玉坠子。她肤色晶白,耳垂几近透明,与玉坠子将要融为一体的感觉。一张瓜子脸,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琼鼻樱口,实在是个美人胚子。
人长得美,却又不轻佻,唇边挂着得体的微笑,目光也很稳。
进门先给皇太后磕头请安。
皇太后一见就喜欢上了,招手道:“起来起来,过来说话,给她个座儿。”
曹佳氏又谢了座儿,才缓步上前,到了皇太后跟前一只绣墩上坐下了,双腿并拢,两手交叠放于膝上。抬眼一看,上头坐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一身老色旗袍,上头金钱绣出了各种吉祥图案。老太太的头发已经稀疏了,使勒子勒着额头,再加上钿子。刚刚招呼她的手上戴着长长的指甲套,腕上露出了数珠。
皇太后是好佛的,曹佳氏心里有数了,扫过一眼又垂下了目光。听皇太后问:“你就是曹寅的闺女?今年多大了?几月生的?”
曹佳氏稍一抬头,笑答:“奴才今年十三了……”顺势又扫了一下皇太后身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妇人,观其年岁尚轻,然而衣饰之精仅次于皇太后而已,这是太子妃。
曹家领的就是织造,曹佳氏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一些衣饰上的分辨方法。别看太子妃这一身衣服上面文绣不多,可那料子,曹佳氏却是听父亲说过的,按品级,贵妃佟佳氏都未必穿得起来。
众妃面上挂着微笑,冷眼旁观。
曹佳氏从进门来就目不斜视,走路也是稳稳当当的,身子一点摇晃都没有,看得出是经过调…教的。一开始略有一点紧张,谢了座,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就放得开了,应对也很得宜。年龄、属相、家庭、一路行程……具是委委道来,语速不急不徐,也不磕绊。
比起太子妃的四妹妹,居然也不差什么,要说起相貌来,还要再好上那么两分。不论出身,确也当得郡王福晋了,这出身,皇帝也给她搞定了。
淑嘉也有些诧异,上回见面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小姑娘不错,却没想到出落得这样好。这位未来平王福晋这通体的气派,提起“包衣”二字,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了。看到这个漂亮得体的小姑娘,她又觉得……曹家挺找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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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说呢?”胤礽对曹寅的感观还是不错的,虽是受康熙待见却依然恪守本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是‘找死’?“你看他闺女,说她父亲做什么?你不是也说,这姑娘很好么?”
“坏就坏在这个‘很好’上了。”淑嘉加重了这个‘很好’的语气。
“好事还能成坏事了?”
“这姑娘小小年纪,能培养出这般气度,”我说句良心话,“不但比淑惠不差,比不少皇子福晋都强。性情是天生的,举止气度却是后来养出来的。”
“你说得我越发听不懂了。”胤礽扔下手中的书,作倾听状,他老婆一般不无的放矢,或者说干脆就没有胡说八道的时候。
气度这种东西,只要有了钱,就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淑嘉是这么想的。气度,也是靠钱堆出来的,有了那个条件,自然就有了底气。
淑嘉本人经历就证明了这一点,一个穿过来的悲剧草根,混到一个那样的家族里,这么多年贵族生活熏陶下来,也是一副准国母的范儿。
哪怕穿越之前,号称平等的社会,你拿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与一个在城市长大的孩子一放到眼前,十有八、九你就能分辨出他们哪个是哪里来的。环境不同,养出来的人气质也不一样,不是捧哪一个贬哪一个,事实就在眼前。更别说是在这个不平等的封建时代了,没那个环境、没那个经历,怎么可能有那个气度?
这曹家,怎么说呢……
淑嘉想了一下慢慢解道:“我娘家,养出太子妃和十五福晋,原是不敢想有这样的好运气的,却也不是不能理解——家里的家底子也不一般。放眼放去,这份家世也挺拿得出手的了,除了五大世家,也算是顶尖的门户了。这话不算自夸罢?”
胤礽笑着一点头:“一点也不错。是你的运气也是我的运气。”
“可那是几代人几十年刀头舔血换来的,曾祖从龙入关、祖父随军平定三藩,说句到家的话,占了不少好处。” 几代兵痞抢劫堆积出来的财富。
这个是常识,胤礽也不是不知道,又一点头:“这与曹家何干?”
“曹家,起家就是包衣,还是……被俘虏来的做包衣。就算原本再好,还能剩下多少家底子?是,自曹玺开始,也出过官儿,比起领兵之将又如何?”
“天差地远,”这话不是恭维妻子,陈述事实而已,“你比这个做什么?没得降了身份?”
淑嘉又问:“汗阿玛就算体恤旧臣,想给曹寅体面,又能打这姑娘一出生就把她定给了铁帽子王,叫曹家倾全家之力去教养么?”
“这怎么可能?给他体面的法子多得是!抬旗、升官、给他儿子个出身、给他继室诰命……”胤礽不假思索就举出好几种法子来。
“汗阿玛怕是见到了这姑娘,这才生出来了这样的想法。可见曹家平常就是这样养孩子的。平常这么着养的孩子,还养得让人觉得能当郡王福晋,这“平常”二字你不觉得奇怪么?”
胤礽也觉出了其中不妥:“确是有些奇怪。”
“说穿了,就六个字‘养移体,居易气’!曹家是怎么堆出这么个有气度的女儿来的?即使她的祖母在宫里混过,有见识、知道宫里规矩,没有丫环仆妇捧着、没有金山银海供着,她也教不出这样让汗阿玛一见就想点为郡王福晋的女孩子来。看看五弟妹,也是著姓大族,比起这曹家姑娘来,就是个呆头呆脑。你说,曹家拿什么来养?拿什么来居?”
胤礽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是说,曹寅不那么干净?”官场上不干净的事儿多了,然而经太子妃这么一说,曹家似乎过格了。
曹寅之母做过康熙的乳母,现在听着风光,却足以证明当初曹家并不发达。康熙初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