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
“大概是坐得太久了,身子僵住了,现在动不了。。。。。。”
经过一阵诡异沉默之后,晴明率先撇过脸,转身,背对着夜羽。继而弯下腰,用双手捂着肚子,低着头,双肩在不断地上下抖动。。。。。。
不说也知道晴明在笑,在偷笑,而且此刻一定是笑得非常非常的贼。。。。。。
“那么博雅,你抱我起来好了。”
“啊,可是——啊!好吧。。。。。。”博雅还沉浸在那局混乱至极的棋局中没回过神来,冷不防地被夜羽这以言论吓了一跳,原本想拒绝的,毕竟夜羽是晴明的妻子啊。正当博雅想这么说的时候,夜羽就狠掐了他一下,然后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他,骇得博雅只得遵从照办。
“不用了,博雅,你坐我的位子。”也不知道晴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在博雅将要碰触夜羽的那一刹那,一道风似的白色身影就在眼前一晃而过。等博雅从晕眩中回神时,夜羽就被晴明搂在怀中了。
望着眉眼温柔地笑着的晴明,再看看窝在他怀中的正小声地嘀咕着的夜羽,博雅有些怔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晴明的怀中突然有了另一个人在,赏花的时候不是独自一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晴明的笑容突然变得温暖了起来,浅笑的时候不会冰冷如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晴明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看人的时候不再淡漠疏离;
。。。。。。
对了,这些到底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一切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但这种细微的变化就宛如流星般地一闪即逝,让偶尔觉察到的人抓不住,看不清。不过无论怎么变,晴明还是那个晴明呢,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但博雅还是忍不住说道:“晴明啊,你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快乐呢。”
庭院的落花似乎落得太多了,纷纷扬扬的花雨让人晃花了眼。
晴明闻言,身子顿了顿,快乐?
但也只是一瞬,晴明很快便恢复了轻言谈笑的样子,展眉一笑,没有继续博雅的话题:“博雅,你这么早地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呢。”
有什么事。。。。。。有什么事。。。。。。
“啊,我想起来了!”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声。
“博雅,其实说话不用那么大声的。”晴明用手指紧贴唇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在自己怀中的上下眼皮正在打架的夜羽,小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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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一边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夜羽那垂落在额前的发丝,一边听着博雅在一旁愤懑与惋惜不已的宣泄,漂亮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漫不经心地道:“哦,那么说来,凌雪姬流产了,对吧。”
“什么叫‘对吧’啊,那可是主上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啊!”博雅一如既往地反驳起来,但忌于夜羽正刚刚入眠的缘故,所以声音放小了很多。
“你都说了,那是那男人的孩子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操那份心呢?再说了,孩子都没了啊。”
“可是,晴明你也不应该——”
“不应该的是那男人才对。”晴明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复道:“是他自己宠爱的妃子‘不小心’推倒了凌雪姬,所以他的孩子才没有了。他非但不斥责那妃子,反而对凌雪姬流产一事抱着莫不关心的态度。这种对于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孩子’,不要也罢。不是吗?”
如果对孩子没有爱,那么就不要让他出生。
更何况是生在冷酷无情的宫廷,一旦那孩子出生了,必定要面对其一生也无法逃脱的宿命。
被囚禁在孤独无援的牢笼里,要不就是内心在庞大的寂寞岁月中慢慢地被侵蚀,要不就是被明暗的权利争斗所腐化、堕落。
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所以这对于那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对于主上他要夜羽进宫陪同凌雪姬这件事——”
“夜羽她今日仍是物忌呢。”晴明看了看夜羽那一头隐隐泛紫的,柔软地散落的青丝,蹙起了眉:“更何况只是流产而已,宫中有那么多人在,何必非要夜羽不可?”
“不是的!因为凌雪姬流产的时候,有人曾经看到一黑色的类似于妖怪的影子紧跟在她身后!”
“妖怪的影子?”
“是的。”
“凌雪姬流产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夜。”
闻言,晴明那握着夜羽青丝的手抖了抖,目光开始变得深沉。
因为昨夜,一直旁观着自己于夜羽对弈的酒吞童子,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消息,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晴明突然忆起,他临走时的目光,妖冶而迷离,像极了揉碎了的星光。
第六章:人意渺难知
月影稀疏,浮光和着清风掠过粼粼的池面,斑驳流转。
是夜。
平安皇宫。
朱楼粉墙,琉璃宫阙,灯火阑珊;丝竹乱耳,笙箫阡陌,琴瑟铮铮;衣香鬓影,檀香四溢,魅影重重。
奢华的美丽,诡谲的颓废,肮脏的腐败,交错的黑暗,残酷的冷暖。
而位于后妃居住的七殿五舍,漫天都飘零着开得绚烂无比的樱花,花瓣如雨般地被清风带落,洒下满院芳华。尤其是犹如粉红色的瀑布一样悬挂下来的枝垂樱,开得灿如烟火,极度的诗情画意。
宣耀殿,红烛摇曳。
“现世遭人妒,伤心唤奈何。
梦中犹畏缩,真个太蹉跎。
无限相思意,欲传耳目繁。
夜来行入梦,始不畏人言。
梦路无停足,伊人自在逢。
如何现世里,一见也无从。”
随着一阵细若游丝,娇软绵绵的女子吟哦声响起,隐忍了许久的呜咽与抽泣声再也压抑不住,陆陆续续地从华丽的几帐内传出。
那是刚刚失去孩子的凌雪姬在独自望月,对烛垂泪。
“娘娘,您可要保重身子啊——”闻声赶来的数十位女房们只是草草批了件外衣,紧张地围绕在哭泣的凌雪姬的面前,嘘寒问暖。但有的只是在安慰、有的只是在着急,但更多的女房只是漠然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
而这些没有表情的女房,数天前才鞍前马后地侍奉过凌雪姬。
只是那时,她们的脸上满带着讨好的笑。
“是啊是啊,您还年轻,生孩子的机会将来总是会有的,不急不急啊——”只有从小就照看凌雪姬的那如今已白发苍苍的老泪纵横的乳母,用枯瘦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搂住了同样浑身颤抖的凌雪姬,两人在几帐内相互簇拥着,哭成一团。
“可、可是,那是我和主上未出生的孩子啊——”凌雪姬的哭声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了。
聪慧如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失去那孩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在这寒冷的深宫内,那可是她唯一能站稳脚跟的依靠啊!六条家有多少的人在窥视、在等待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出生,所能给他们带来的权利和利益!但是那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凌雪姬清楚地记得,当内医说出‘孩子没有了’这五个字时,父亲那顿时煞白的脸和随之而来的阴郁眼色。
如今藤原家族正不断壮大,虽然自己的姐姐是藤原兼家的妻室,但也不代表藤原一族会对上一次借红叶祭这个机会而把自己的女儿六条凌雪推荐给昔日的东宫太子、如今贵为当今平安皇朝的村上天皇的六条家给予放任宽容,其实私底下早已有着强烈的不满。
所以在那以后,藤原家族便不断地将自己家族的女儿送进宫内,就像是在报复。
如太政大臣實賴第二女、如今身为女御藤原述子;左大臣在衡之女、成为更衣藤原正妃;还有如今天皇最受宠的大纳言元方之女,更衣藤原祐姬。
更不要说如今已经贵为皇后的右大臣師輔之女,藤原安子了。
随便一位妃嫔都是接受过藤原一族那严酷而精良的调教,每位都是才色双绝的美人,丝毫不逊于凌雪姬。
失去了孩子,就等于失去了重新得宠的希望。那么,在后宫凌厉无情的争斗之下,生性软弱的她很快便会被主上遗忘、被时光湮没在这桃花纷乱、轻歌曼舞的后宫内,蹉跎岁月红颜。
樱落我闲退,荣枯同一时。人花曾一盛,人独有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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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螭龙灯盏上的烛芯也已被女房们剪了好几次。但凌雪姬那抽抽搭搭的呜咽声仍时不时断断续续地如幽魂般地传来。
而且宫里今天举行夜宴的笙歌生不但没有随着夜幕的深重而消停,反而越来越盛。
于是乎,一直被这些声音干扰得辗转难眠的、进宫陪伴凌雪姬已经有两日、并都没睡过一场好觉的夜羽终于愤怒了,猛地掀开绣着团花纹的冰茧丝被子,粗暴地将西域进贡的琉璃枕扔到墙角。琉璃枕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成功地砸翻了一盏羊脂牛角灯,已经熄灭了的琥珀色的灯蜡还吱吱地冒着热气。
好不容易终于睡下了,是哪个混蛋在奏一些乱七八糟的乐声?杂乱无章夜羽可不管,可是打扰她清梦就是不对!
“怎、怎么了?紫姬大人——?!”夜羽这一下砸得乒乓直响,在寂静的宣耀殿中格外醒目刺耳。
“凌雪姬娘娘又在哭泣了?而且宫中又举行宴会?”
“是、是的。因为主上说过,要庆贺文车妃娘娘有了身孕,所以下令宫内连开三日三夜的宴会,以表重视。”
“吵死人了!”夜羽忿忿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看也没有看那一群闻声急急忙忙地从凌雪姬的房间奔来的女房一眼。然后连一件外衣也懒得披,只穿了一件浅紫色的亵衣,带着一脸的怒容,头也不回地就转身朝隔壁凌雪姬的寝室迈步而去。
“紫、紫姬殿下?”当凌雪姬看见风风火火地闯进自己寝室的、满脸怒容的夜羽时,生生被吓了一跳,一直止不住的眼泪也被吓得止住了。
“有什么好哭的!那男人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算哭肿眼睛也没用!谁会同情你啊!”被打断睡眠的夜羽的心情此刻极度糟糕,一脸怒容的她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让那该死的负心汉见鬼去吧!
这夜羽在心中歇斯底里地怒吼着的话。
三日前,原本打算去告诉村上天皇自己有了身孕的凌雪姬在前往清凉殿上的渡殿途中,遇上了文车妃。
不知怎么的,两人竟然同时鬼使神差地踩着了对方那拽地的裳,眼见自己就要滑倒在地的文车妃因为之前是舞姬的关系,所以反应很快。但由于身上的十二单实在是太过繁重的缘故,所以在借力的时候,不小心推了凌雪姬一把。
凌雪姬当场就从低矮的护栏上坠了下去。
结果,孩子就这么没了。
原本以为自己闯了大祸、必定会被天皇惩治的文车妃,吓得晕倒在地。
谁知,内医却告诉天皇——
晕倒的文车妃有了身孕。
所以村上天皇立即转悲为喜,方才的‘丧子之痛’顷刻间烟消云散。
。。。。。。
在这中因缺乏睡眠而导致愤怒到极点状态的夜羽,是连晴明也不轻易敢惹的,因为情绪不稳定的很可能导致她发生骚灵。何况是一众胆小怕事的位于深宫中的女人。所以她们见状都被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四下立即静得连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也许是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影响到了夜羽,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激动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下来。
“凌雪,听我说,没什么好哭的。”夜羽深吸一口气,确定完全能冷静下来之后,才慢慢地走向凌雪姬,俯身,用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凌雪姬那双眼底有着深深的退却之意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既然那男人那么狠心地在宫中大肆铺张宴会,你又何必在这宣耀殿中独自垂泪?”
说到这,夜羽突然笑了起来,淡淡的带有顽劣意味的笑浅浅地从她的唇角荡漾开来:“他们现在不是在奏丝乐么?那我们何尝不也这么做?”话音刚落,有些机灵的女房早已会意,旋即转身往屋内寻琴。
就这样窸窸窣窣地地搜寻了一阵。不多时,一位模样甜美年轻的女房便抱着一把琴返回了,把琴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檀木案几上,并顺手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鎏金香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