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的荷叶熏丸,浓烈而馥郁的荷蕖香气立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夜羽借着烛光,看了看那搁在案几上的琴,眼底不由得流放出一丝异彩:琴面桐木斵,琴底梓木斵,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翠玉琴轸,琴徽似玉非玉。而且通体断纹较多,有蛇腹断、牛毛断、流水断、龟背断、梅花断。栗壳色底间朱红漆。龙池、凤沼为圆形。龙池内刻有太和丁未(唐文宗年号)四字。
“这是大唐的独幽琴?”
“嗯,是的。这确实是大唐的独幽琴,紫姬殿下莫非也对琴有兴趣?”眼见夜羽竟然一语道破这琴的来历,凌雪姬也不禁有几分好奇。
“没兴趣。”夜羽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
“那您是怎么知道——”
“晴明和博雅那两个家伙是乐器迷,听得多了,自然就懂一些。”夜羽想起那晴明和博雅那两个成天在月下谈论乐理的人,不禁笑了出声。其实晴明一开始根本就不喜欢这些风雅之事,只不过与博雅这乐痴待久了,便也染上了这么一个‘恶习’——二人常常对月饮酒,在夜色深重的时分琴笛和鸣。而那时候,正是夜羽睡得最熟的时候。
虽然每次都会被他们给吵醒,但是他们奏出来的乐曲可是一绝,犹如玉渊潭秋天的银杏树林、花飞於上天,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音色时而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妙不可言。
“不过名琴不都是独制一把而已的吗?”不对,记得独幽琴在现代,仍是处于中国境内,而且还被名家收藏了。
难道……是辗转流返?
“呵呵,不是的。”谈到这琴,凌雪姬的心情似乎好一些,声音也变得清越:“这是当年仍是东宫太子时的主上,千里迢迢地命人去大唐,去求打造的师傅多造一把,用以赠与我的。”
千里赠琴……也难怪凌雪姬最后会动情了……要劝说一位打造名琴的师傅多造一把,那得要多大的诚心呢……不过,那感情,也真是昙花一现……
“那么,凌雪姬你快弹吧!”
“好。”凌雪姬不愧是才艺双绝,敛正神色,纤手娴熟地抚上琴弦,拨响了第一个音,并用清丽的音色开始轻轻吟唱了起来:
天回北斗挂西楼,
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
别作深宫一段愁。
桂殿长愁不记春,
黄金四屋起秋尘。
夜悬明镜青天上,
独照长门宫里人。
……。
“停停停——凌雪姬你干什么啊!”夜羽在听到凌雪姬拨响第一个音时,觉得还不错。但是越到最后就觉得越奇怪。等凌雪姬唱完一曲,夜羽才猛然忆起,这首曲子是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后居于长门所作的《长门怨》!
“怎么了,紫姬大人——?”凌雪姬有些不解地看着夜羽,不明白她为什么打断自己的奏琴。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奏琴啊?”
“不是为了让凌雪排解心中的抑郁吗?”凌雪姬不解地看向夜羽,她自己就觉得这首琴曲很适合自己的心境啊,琴曲抒发了后妃失宠的无奈与思君的哀愁,意境也表现得非常好啊。
排解抑郁……夜羽听了之后,嘴角一阵抽搐……有你这么排解抑郁的吗?吟哦的是哀愁的和歌,弹奏的是哀怨的琴曲……你这样做只能让听到这琴音的人有心之人更加开怀罢了……
“凌雪姬娘娘,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夜羽一把夺过独幽琴,抱在怀里,瞥了一眼目瞪口呆完全摸不着边的凌雪姬一眼,有些骄傲地道:“既然要弹,那就要弹一首意境优美的、让那些此刻在宴会上饮酒作乐的人都要听见的、并要他们自惭形秽于去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又乱耳的又扰人清梦的乐声。”
第七章:柳絮因风起
坐在御帐台内的凌雪姬,望着月下抚琴的夜羽,有些怔忪出神。
纤长的十指在银色的琴弦上灵巧地游移,清丽的音色从晶莹的指尖上流泻而出。左手触弦如蜻蜓点水,右手同时弹出之音,拨响了泛音的第一响。音色清脆高远,有时若隐若现,轻盈活泼,如天外之声,当真是浮云柳絮无根蒂。琴曲的旋律相互漫驾而不乱,相互离异而不绝;有时偏激而慷慨,有时繁密急促,有时怨妒然不忍远去;忽然飘然而轻快,忽然流连而四布,骆驿不绝。
仿佛让人看到了在夜色凄迷、月光如水、熏风拂涟漪之下的江河之境。而人间的万般情思都仿佛寄予在那满江繁茂的花树上,纷扬的花树在江河的两岸摇曳着、蔓延着,凄清如许。让人看到了初月的妩媚、高月的皓洁、孤月的凄清;感受到江水的幽深、江岸的迢迢、江畔的迷离;清丽婉转、悠扬流泻的琴音把一夕江月渲染得淋漓尽致,历尽沧桑变幻。飞扬流泻的琴音勾勒出一幅色美情浓、幽静儒雅、斑斓迷离的春江夜月图。
辽远的琴音一泻千里,看是静静地回响在这倘大冷清的宣耀殿内。实却如飞鸟越过城墙,如舞者般悄悄地梭巡着舞步,优雅地漫延至正在设宴的紫宸殿。
“真是美丽的音色呢。是大唐的名曲吧。”一曲终了,动人心弦的余音仍在耳边萦绕不散,凌雪姬看着夜羽抚琴的目光不觉地痴迷了。
谁知夜羽闻言只是苦恼地笑了笑,道:“嗯,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不过自己弹得仍不够好呢。”
“啊,不是这样的,紫姬大人,凌雪已经觉得很好了。”果真是大唐的名曲呢。相较之下,夜羽的琴技比自己高多了,如果这都不算好,那,该弹至什么境界才算好呢?
就像是洞悉了凌雪姬心里的想法,夜羽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有点不甘心地道:“晴明那只狐狸弹奏的那才叫一绝呢,他弹奏的时候,连虫鸟都是寂静无声的。”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他琴艺的一半罢了,果然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吹笛的……但晴明不允许……为此夜羽自己已经郁闷了很久了……
“狐狸?紫姬大人指的是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吗?”
“呃?!我有这么说过吗?一定是凌雪姬你听错了。”面对凌雪姬的疑问,夜羽心里暗叹不妙,连忙装傻蒙混,扯开话题。
真是糟糕,一时口快,就把‘狐狸’这称呼冲口而出了……
“看来紫姬大人与安倍大人的感情非常的好呢。”凌雪姬说这话时,脸上满是艳羡之色。
“哈,也许吧。”语毕,夜羽抬起手,嘴唇微微张合,像是在呢喃着什么似的。不一会儿,一只纸折的白鹤便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轻巧地落在夜羽的手背上,轻轻地点啄。
“辛苦了。”夜羽扬手一挥,那只纸鹤便在瞬间变回白纸,轻盈盈地旋落在地上。
然后回头看看一脸错愕的凌雪姬那一票愣住的女房,呵呵地笑了:“这独幽琴的音色真是不错呢,符合了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这名琴所必须的九德,也难怪连宴会上的人都听得入迷了。不过,要是再弹一次效果会更加好。”
因为夜羽在弹奏的时候,暗自用了阴阳术,将这琴音传至紫宸殿。否则,宣耀殿中这一阵小小的琴声是如论如何也无法传至与这距离遥远的紫宸殿那里的。
所以如今,紫宸殿那边的宴会的声乐霎时锐减,只有几丝铮弦声偶尔柔弱地拨响。
很好,注意力都被集中到宣耀殿这里来了。
深吸一口气,纤手再度抚上琴弦,左手按弦,右手同时弹出之音。
这次夜羽选择了以按音为先。
于是乎,婉转舒情,圆润细腻的琴声便再度扬起。
有别于方才《春江花月夜》的曼妙优雅诗情画意、江树水月混合一体的那种夺人心魄的丰神秀丽。这一次的曲子清新明快、以悠扬华美为主。旋律明媚流畅,犹如婉转的流歌。曲调高低起伏、灵动多变,时而清越、时而激进;优美婉转而有序,委而自得,琴音有时乘空而高翔,声如离鶗悲鸣清池,又如游鸿飞翔於层崖之上。时而又素净如雪、明澈如月、绵长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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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
平安皇宫,宣耀殿的侧殿,夜羽的寝室。
雕花的红木门被人轻轻地拉开,一个黑色的身影折了进来,绕过那个用以阻隔视线用的绘着初夏粉荷的山水屏风,慢慢地掀起了绣满彩蝶的粉色菱纹几帐,提了提拽地的衣裙,然后,缓缓地委身,坐在正陷入酣眠的夜羽的榻边,默默地凝视着正在睡梦中的夜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沉默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很久,直至另一抹黑色的身影闪进寝室,才得以打破。
那黑色的身影轻车就熟地信步迈向夜羽的睡榻,先是在第一个黑影潜入寝室后一直停留的地方稍稍顿了顿步子,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似的。然后才优雅地落坐在榻前,伸手轻轻地推了推正在酣睡的夜羽。
“唔,谁啊……我要睡觉啦……别烦我……再吵我会把你轰出去哦…。。”睡得迷迷糊糊的夜羽神智有些混乱,声音拖得软软长长,像小孩子似的。却罕见地没有发飙。
“夜羽,听话,先起来一下——”那身影发出的声音轻柔得像风一样,身上散发着熟悉而独特的清香,是清晨的第一缕清风拂过绿叶上的露珠时所发出的那种清冽怡人的香气。
“不……我不要……”夜羽蹙起了眉,撅了撅嘴,抓起冰茧丝被,朝上拽了拽,捂住了双耳。
“你要再不起来,我可就要动手了啊。”那人的话中隐隐含有威胁的意味。
夜羽没有答话,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把被子拽得更紧了,足足裹住了整个脸。
“呀呀,真是不听话。那我真的动手了啊……”那黑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浓郁的笑意便浮上那隐没在黑暗中的脸庞上:“我恋伊人心,伊人知道否。 枕衾如有知,应识此心久。”
语毕,那个黑影就毫不犹豫地将睡在榻上的夜羽压倒在身下。
然后……
“混账,你给我起来!再不起来我就踢人了啊!”
“真是可惜,我以为你会一直这么睡下去的。”
“胡说什么!重死人了,别压着我,快起来!起来!”
“嘘——你那么大声地叫唤的话,可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啊。”
“谁管那个啊,别啰啰嗦嗦的,快起来了啦!”
“呵呵,要是我说不呢,你又能怎么样?——”
“没有人跟你笑!”
……
黑暗中,两个身影紧紧地相拥着,在地上吵吵闹闹地滚成一团。
……
望着天幕上璀璨无比的漫天星斗,此刻坐在宣耀殿那高高的屋顶上抬头仰望繁星的夜羽,对此不禁感到一丝诧异。
原来平安京的夜空是那么美丽,自己还是第一次发现。
不过……
“嘶——天呐,你轻一点好不好!”一阵辛辣的刺痛兀地从手臂上传来,夜羽本能地想抽回手,不料却被人紧紧地抓住了。
而那人,正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不放——你别乱动。”为防止夜羽再胡乱地动来动去,一袭白衣的晴明干脆就一手将她搂进怀里,用手臂环住她细软的腰身,然后从衣兜内掏出一个精巧的瓶子,拧开了盖子,将一些绯色的粉末倒在了夜羽手臂上的那一道长长的隐隐泛有血迹的划痕上。
然后,比刚才更加辛辣刺激的灼痛立即从伤口处蔓延开来。
“你倒什么东西在上面啊!”
“消炎消肿的外敷药,怎么,你难道想在你的手臂上留下这道疤痕作纪念?如果你愿意,那么我也不勉强。”话虽这么说,但晴明的手臂仍是紧紧地环住夜羽的腰身,丝毫没有一丝放手的迹象。
夜羽想也没想地就冲口而出:“不想!”
“那不就行了。”
又过了一会儿,晴明帮夜羽的手臂擦好药了,正欲将那药瓶收回兜里时,一直哑忍着伤口疼痛的夜羽发话了。
“晴明,把你手中的药给我。”
“干什么?”
“你的脸啊!”夜羽指着晴明那原本白玉无暇的脸庞上,左侧兀然出现的一道不长但深的月牙形伤口,别提有多心疼了。
因为,晴明脸上的这道不长却深的伤口,是夜羽自己在方才在寝室内与贸然闯入的晴明‘搂成一团’,然后在榻榻米上不断地挣扎翻滚时所留下的打闹痕迹……
但是夜羽也没后悔。
毕竟自己抓伤了晴明的脸之余,他也在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