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布偶，看上去是五六岁的小孩子的玩具，已经缺了好一大块，头部和身体裂出一条大缝，棉花从缝里挤出来。深云拿出那小熊布偶，用手抹了下那上面布满的尘埃，小熊的头晃了几下，要掉不掉的，却趣稚可爱得要紧。深云轻轻地笑出来，然后拿出简陋的针线，坐在看着书的男子身边缝起坏旧的布偶娃娃。
睡在一旁长条椅子上的飞坦抬抬他细长的金眼。
端坐于教座上的男子全身沉在黑色风衣中，有如漩涡般的黑暗气息在他身上弥漫，而他座下的女孩虽也是一身黑衣，脸上的表情却一派的柔和宁静，只是坐在男子身边，男子身上的血味就依稀淡化。
飞坦翻个身，重新闭上眼睡去，唇边笑意冰冷。
……团长的呼吸，变得可真是轻松啊。
咬断绳头，深云看看手上的小熊布偶。……嗯，虽然手工很粗糙，但是至少布偶的样子不是很破烂了。
深云抬眼看看一旁的库洛洛，再看看手上的布偶娃娃，轻轻咳了声引起男人的注意后，她把手上的布偶伸出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库洛洛，这个送你。”
库洛洛瞥了一眼少女和她的布偶，继续翻书，“不用了。”
“嗯…………”深云收回手，把布偶抱在怀里，脸上表情有些沮丧，“果然还是太难看了吗……”
“不，”库洛洛抬起头，“只是它对我来说很没用而已。”
“没用……”深云低低地说，“没用的东西就要被丢掉吗？”她的话里只是单纯的不解。
“没用的东西不丢掉也是没用。”库洛洛淡声。
“没用的东西不丢掉也是没用……”深云重复着，然后抬头直视库洛洛，“那是不对的啊。”
库洛洛静静地看着少女眼里的纯净明澈。
“或许这样的事情是世界通行的准则，但那还是不对的。”深云坚定地说，“随意地丢弃东西是不对的，杀人抢劫是不对的，……抛弃小孩子，是不对的。”
库洛洛微微一笑，“那我是什么？”
深云愣住，她听着库洛洛接着问，淡漠的定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疑惑，“既然那样的事情是错误的不对的恶的，那我是什么？——”
深云没有回答——没有办法回答。
“是必然的。”库洛洛的声音有如深幽古井，淡定不惊，他自己慢慢地回答，“库洛洛·鲁西鲁是必然的，旅团是必然的，流星街是必然的，恶——是必然的。”
深云突然问道，“库洛洛，你们灭了窟庐塔族了吗？”
库洛洛瞄了她一下，“嗨——就在我们见面之前的一个月。”
“库洛洛，你为什么要把他们灭族呢？”深云继续问着，“你想要火红眼，为什么要把他们灭族呢？——为什么……要杀死所有人呢？”
库洛洛温和地笑着，“因为我要的是火红眼啊。”
“？”看到深云不解歪头的样子，库洛洛也学学她的样子歪歪头，“火红眼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
“强烈的……感情…………”深云慢慢地重复。
“明白了吗？”库洛洛淡淡地笑，“强烈的感情啊……什么样的感情叫做强烈的感情呢？”
“例如……临死的恐怖……眼看着熟悉的亲爱的人被杀的愤怒……被灭族的痛苦…………”深云的眼里透出一种仿佛哀伤的温柔，“所以，库洛洛你践踏他们的生命。”
“是。”库洛洛淡淡地说。
“杀人是恶的，为了一己之私而屠戮，是恶的。”深云一字一字地说。
“恶的又怎样呢？”库洛洛叹了口气，“因为人类需要恶，恶才能存在。”
“但是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什么原因也说不过去。”深云蹙起眉说，“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窟庐塔的残存者，要你们血债血偿，要你们死……那库洛洛你打算怎样？”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库洛洛的回答带着绝然的漠然与冷静，连自己在内，“到时候……杀人……被杀……就是这样，没什么不对的。”他淡泊不惊地笑，“如果说真的有那样的残存者，他来报仇也是正常的，不来报仇才是有问题！”
深云微微一笑，依稀带着一丝伤感的疲惫。“傻瓜库洛洛，你这样会活不久的……比我这个以前老是生病的人还活不久。”深云低眼，眼神有些孩子般的迷茫，似乎穿过了这个世界，去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
“小深会活很久的。”库洛洛暗沉的眼眸柔和，“你的心脏现在并没有问题，就算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念能力者……会没有问题的…………你会活的很久很久，至少比我这个整天触碰鲜血的人活得久……小深会有许许多多的时间的。”
“嗨。”深云笑得眉眼儿弯弯，“不过啊，如果真像你说的，会活得很久很久……那我不是会很无聊…………”
“那么，小深想做什么？”库洛洛也跟着微笑，“小深……有什么愿望没有？”
“环游世界！”深云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有如透明纯净的阳光，“我想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我——想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看看。”
“环游世界？”库洛洛有些好笑，……小深，在以前好像是连船都不能坐的吧，这样的情况下还想环游世界，真是…………“好啊。”库洛洛真的笑了，很真心的那种，心里在轻轻地荡漾，“环游世界，我当小深的导游吧，这个世界我每天都在跑来跑去的，至少不会像你一样到一个地方迷一次路……”
“说真的？”看到库洛洛那样笑着的样子，深云眨眨眼，“那么……相对的，库洛洛帮我实现愿望，我也帮库洛洛实现愿望吧！”
“我的愿望？”库洛洛有些奇怪，“你的什么愿望？你要怎么实现？”
“库洛洛的愿望不就是——找到想要的东西吗？”深云歪头，盈盈一笑，“我帮库洛洛找找库洛洛想要的东西，库洛洛帮我环游世界，好吗？”
“我想要的东西…………”看着眼前眼睛明亮透彻的女孩，库洛洛把她垂在耳畔的鬓发拢到耳后，那冷酷的眼神显出一丝柔和，“——好。”
“啊，那么，”说着，深云把绑着长发的发带解下来，那是一条黑发编成的细长黑绳，她抓起库洛洛的手腕，把它带上。“这个是愿望绳哦。”她抬头对库洛洛笑，“对绳子祈愿，再做下对自己的要求，遵守对自己的约束，那么，当绳子断掉的时候，愿望就会实现了！”
“嗯……”库洛洛扯扯手腕上的绳子，没有一丝念力的痕迹，普通的黑色细绳，他忍不住笑，“这种骗小女孩的东西，你也相信？”
“所谓的愿望，本来就有一半是骗人的，”深云笑说，“但是，只要人愿意去做，骗人的东西也会成真的。”
“要求……要对自己做什么要求？”库洛洛晃晃手腕上的细绳。
“要求——————库洛洛，你以后都不要杀死无辜的人。”少女的声音在身边清亮响起。
“………………”库洛洛的手停下动作，淡淡地开口，似乎只是单纯的不解，“……为什么？”
“嗯……当然是因为，这样子做，库洛洛愿望就会实现啊。”
“不杀不抢我就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库洛洛感到有些好笑。
“嗨。”深云慢慢地点头，“我想，库洛洛之所以一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正是因为库洛洛用杀戮抢盗的方法在寻找。
建筑在杀戮与抢掠上带来的东西，即使能给人带来瞬间的快乐与满足，但只会留下更大的空虚和更强烈的掠夺欲望…………这只是，一个恶性循环。恶，之所以被称为恶，大概正是因为它无法真正带给人任何东西吧。”
深云拉住库洛洛戴着细绳的手，直直地望着他暗沉的眼，“这样子……库洛洛到死，都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她抬头朝男子慢慢地说，“对于库洛洛来说，旅团……是最重要的存在不是吗？或许就是因为旅团是库洛洛唯一一件不是抢掠得来的吧，旅团——是库洛洛自己在流星街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库洛洛的宝物，而且，旅团可以实现库洛落的梦想。所以，没有任何东西比旅团更重要，不管是团员，还是库洛洛自己。”
“……………………”库洛洛安静地听着深云的话，手指轻轻碰了碰腕上的细绳。
“所以，我们再加个约定吧。”深云握紧了库洛洛的手，“库洛洛以后都不要杀死无辜的人，那样，库洛洛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库洛洛沉静地望着深云，望着她那双明净柔朗的乌瞳，那双光之眸，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发音，“——好。”
“嗯！”深云灿然一笑，“那，就这样约好了！如果库洛洛破坏约定的话，那么——我会生气很生气哦！”
“小深生气——会怎样的？……”库洛洛微笑着发问。
“我会——最讨厌你！”深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会和你绝交！以后都再也不理你了！我说真的哦！我说到做到！”看着她语气严肃地强调，库洛洛嘴角一翘。
他拉过深云，把头轻轻靠在少女纤细的肩上，缓缓地闭上眼，唇边是醇酒般醉人的的温柔微笑。
…………小深……
…………就这样，拥抱你……亲吻你……喜欢你……杀死你，应该就是所谓的幸福了吧。
第53章 幻影（八）
影之八 开始
轰隆隆…………
有些阴暗的天边隐隐闪着雷鸣，天亮才不到一会，天空就时不时聚着乌云，那黑压压的云层向人昭示着不久将至的大雨。
“天气不是很好的样子。”屈起一条腿坐在窗边，深云有些担心地问，“侠客他们不要紧吗？”
“没那么容易死。”芬克斯躺在杂货箱子上哼着歌，头也没抬地说，“你是没看过他杀人的时候。就这么几只小虫子，哪那么容易死？”
“…………”听着芬克斯毫不在意的话，深云安静地继续坐在窗边，她面前薄薄的玻璃上，突然溅上水滴，深云眨眨眼。
……天开始下雨了。
“喂！侠客！你还要耗多久？——”
“再一会——再一会————”
看着蜂拥而上的软体虫，信长朝飞坦望了一眼，窝金在一旁，边是狂野大笑边是强势而直接地冲入软体虫中，而他走过的一路上软体虫已经爆裂了一堆，在绿液四撒的肉块上又朝他涌上另一堆。
“哈啊…………”信长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看着扑向他和蹲在一边的侠客的软体虫，念力从他手指按压着的长刀上蔓延开来。
……从早上天亮出门起，侠客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找的路，居然发现了这个破废工厂，而那些跟在他们后面的软体虫和听到声音四面八方涌来的，现在已经把他们围得只有一小块立足之地，黑糊糊一片的简直是蝗虫过境嘛，虽然说就算不用念力打下去一拳也能打死个几十只，但问题是这一拳下去发出的声音又会引来几百只，而且那些东西本身是被打死了没错，但是它们的细胞没死光。所以现在他周围的地方到处是残裂的身体，和——那些身体重新蠕动细胞在背上的地方继续分裂出的五六只小小的软虫，那些小软虫虽然不像软体虫那样行动力极强，但是却细小得难以察觉，而一旦被它们吃了一点东西，它们马上就会胀大成新的软体虫。
“恶！”……从这几点看来，要对付这些东西，手枪、冷兵器一类的武器是用不着的，只是给它们机会分裂出更多同类而已，而火烧之类的，只要有哪怕一个细胞没死全，那软体虫大军复活是迟早的事，“啧————”信长扬了扬眉，“这些东西真不愧是灭亡了一个国家的东西，不，或许该说一个世界的东西。”他又回头朝蹲在一堆大型铁气工件机械的侠客喊喊，“喂！侠客！还没行吗？”
卡啪——隆——————————
天边骤降一道迅雷，把本来因为乌云而有些阴暗的工厂车间照亮，但光明也只有一瞬，信长望望天，天空被厚实的云层紧紧遮住，再不泻下一丝阳光，反而是大滴大滴的雨水答答地开始下落，信长眼角微挑，“乌云蔽日啊。——”
“那不正好吗？”窝金站在软体虫堆里，眼里宛如燃着烽火，他几乎咧到耳后的笑有如战魔，“我早不耐烦那些东西慢吞吞地躲来闪去了——”
“嗯嗯——是挺好的——”侠客头也没转一下，只是笑应。
“那好！就来场痛快的吧！————”信长腰间的长刀微抬。
“等一下！”侠客抢道，然后他抬头冲两人一笑，“终于弄好啦——————”
两个正要一涌上前的人身子一顿，然后就见到侠客越过他们和软体虫向着外面跑去，当然，身后涌着那一群原本冲向他们的软体虫，远方遥遥传来少年愉悦的笑语，“——烟花大展即将开始！想看的人请到高处观赏——。”
“烟火？”窝金皱皱眉，抬头看着下着细雨的灰蒙天空，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
“哎呀哎呀……”信长搔搔脑袋，对着随着侠客远去的软体虫大军可惜地耸了耸肩。
“呵呵——”偶尔回头望一望越聚越多的虫子大军，侠客笑得眼睛都要眯缝了，他一路轻声哼着歌手上拉着好几条电线和几根天线，在到处冲这软体虫的大街上绕了好几圈，以街上的路灯柱为着脚点极速飞掠着，他低眼看看身周四方感觉到他的动作而聚拢上涌被雨水淋湿的软体虫，以及随着他的经过绕在各只灯柱上的电线和柱顶的天线，他停下脚，单脚站立在倾斜的灯柱顶，伸手甩甩满是雨水的金发，碧绿的清眸微微一眯，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绕着灯柱向他涌来的软体虫，手上拿着被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