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杀人了。深云说,库洛洛,不要再杀人了。这种时候,她的眼里总是会慢慢地溢满泪。
库洛洛看着她的眼睛,淡漠的眼里情意缓缓浮动,他会微笑,小深,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不管是谁,都想帮助。我也好,身边遇到的人也好,总是对人存着善念。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呢。他温和地说,但是小深不是圣人也不是救世主,你救不了任何人。
他说着,优雅地擦拭沾血的手,就像美食家品尝完餐点一般,露出白皙的手指,和染血的白布。
他说着,转身轻轻拥住她,吻住她的唇,辗转缠绵,叹息着说,小深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傻孩子。
感受着唇边温柔的吻,深云眼睛却盯着地上残碎的尸体,有些失神,我想一直,当个傻瓜。
库洛洛的唇依然停留在深云的唇上,他低低地说,小深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一直想救我,我知道。但是我不是个好人,而且无可救药——我不值得你救。
他说,其实这些人可以不用死,只是,我心情不好,因为这样,他们就都要死了。明白吗?有些罪恶,善意无用,无可救药。
那天晚上,库洛洛抱住她的时候,深云没有推开他。
第二天早上,库洛洛抱着她亲吻时,深云忽然开口,库洛洛,你心情好吗?
库洛洛的吻停下,睁开的黑眸幽深难透,他慢慢地,微笑,傻孩子。
他轻声,傻孩子。
熟悉的白色病房,熟悉的窗外风景,熟悉的脚步声。
转过头去,是熟悉的男人对着她微笑,清爽的笑容,好像窗外轻拂的风一般,忍不住地灿笑,伸出手去,像孩童时代一般,希望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深深……
男人清爽地笑着,向她走来,和过去一样,张开手。
灿烂地笑着,等待熟悉的温暖。
……深深……
然后没有任何预料地,男人向她张开的手从指尖开始,像被海浪冲击的沙土一般,掉落。
看得见血淋淋的肉,和白森森的骨。
男人的身体、头颅也开始一点一点掉落,散成肉碎。
清爽的笑容留在脸上。
……深深……
声音含着森森死气。
她想伸过手去,阻止肉块掉落,但是,底下突然冒出越来越多的人头,伸出手,把她至爱的家人向地下拉。
地面变得像个无底沼泽。
底下的无数脸孔痛苦扭曲,好像在哪里看过,他们在另一边抓住她的脚,不让她过去。
哥哥残缺的脸慢慢被那些手揪着下沉。
……深深……
他的笑容清爽不变,慢慢不见。
……不要!——————————
猛地睁开眼睛,瞬间窒住呼吸,怕惊醒了睡在旁边的人。狠狠印入视野里的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和肌肉坚实的臂弯,和自己苍白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印得眼睛,狠狠生疼。
她记得这双手,怎样几近美丽地,擦拭掉艳丽的鲜血。露出在一次一次地浸过鲜血之后的,现在的手指,温润如玉,依然宛如最佳的艺术品般的——美丽。
背后的肌肤摩挲靠近,灼热的呼吸停在赤裸的肩上,身体一抖。
库洛洛探过头来,在她侧脸柔柔细吻,“醒了?”
起身靠在床头,把身旁的少女抱在怀里,身上盖着柔软的床单,对着旅馆的窗,天边微亮。
看着远方慢慢变白,底下的都市被染上活力,库洛洛轻笑,“太阳升起来了。”
这是库洛洛最喜欢的事。
两个人一起看日出,以前他在书上看过,书本上总是把这样的场面形容得美丽。他当时总是不明白,他有时望望流星街的日出,望望不同的城市的日出,每一个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美丽,现在也是。只是现在,看着朝阳缓缓上升,心情,会缓缓变好。
看着怀里的女孩,她并没有看着太阳,只是微阖着眼帘,眼底带着淡淡青色,好像很是疲倦。
交握了一夜的手指,也是冰冷的。
库洛洛握紧了深云的手指,放在掌心里,轻轻地摩挲,直到那冰凉的手指带上一点温度。他抬起她的手指,凑到唇边,柔柔地亲吻。
……时间会冲淡一切。……
……所以,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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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微微扬起帘布,舒适的房间,坐落在繁华都市的高楼之上。
深云坐在窗前,房里没有其他人,库洛洛交代了一声要她自己小心,就出了门。出去的时候,穿着那套旅团团长标志的黑色风衣。
之前她在旁边听到他的手机谈话,好像是要去见西索,要找除念师。
但是那和她没什么关系。
坐在椅上,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杯水。
伸手触碰,慢慢地,用力,一点一点地拿起来,端到唇边,喝了一口。
嘴边浅浅勾起,终于是恢复了点力气。
滴答……
水杯里水漾开波澜。
深云嘴角的笑容一动不动,只是眼泪怔怔地,叭嗒叭嗒地,掉下来,砸在杯中的水里。
力气恢复了又怎样?
身体全好了又怎样?
心脏没有再痛过又怎样?
她能去哪里?
熟悉的人在哪里?
世界在哪里?
家在哪里?
哥哥在哪里?
……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缓缓地,把头埋在收起的膝盖上,没有哭声,只有断续的呼吸声。
“你是谁?”
突来的男子清冷的声音让她心头倏然一跳,才慢慢缓和下来。……不是库洛洛……
转过脸去,看到一个长发的高挑男子站在旅馆房间的门前,大而无神的黑色猫瞳盯着她,身上穿着奇怪的服装,手上拿着小小的天线盒。
看到房间里唯一的女孩转过头来看他,但是没有出声,男子又重复了一次问题,“你是谁?”
坐在窗前的少女身上只穿着一件男式白色衬衫和短裤,长长的黑发垂散在肩上,在过大的衬衫下姣好的锁骨间能看到几点醒目的淤红,衬着雪白到宛如透明的肌肤,甚是娇艳。好像是因为久不见阳光,苍白的清秀面容犹如幽灵,乌黑的眼瞳直直望过来,又好像穿过自己的身体望到远方去,整个人消瘦到仿佛随时要消散在透进来的阳光里,只有那粉嫩的樱唇,红得几近滴血。
“那你是谁?”少女的声音好像刚刚哭过,带着干涩。
“——伊尔谜·揍敌客。”
第70章 揍敌客
第70章 揍敌客
站在宽敞的房间里,看着面前透明树干里沉浮着的男人,深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伊尔谜走进房间里来,手上端着给客人准备的热茶,抬头就看到那个女孩还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样子,愣愣地望着以人树里的袭月。
他走到女孩身边,放下茶盘,把茶杯举到女孩的面前,才引起她的注意力,女孩愣愣地接过茶杯,愣愣地任由茶杯直直从她手里往下掉。
伊尔谜伸手,茶杯稳稳地落在他的手上,杯里的茶一滴未落。
他把杯子重新塞在女孩的手里,只是这次他先把女孩拉到旁边的椅上,让她把手放在腿上,再把杯子重新塞回去。
手碰到的女孩子的手时,她似乎轻轻抖了下。
伊尔谜也没在意,只是拿起自己的那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身边的女孩一动也不动。
伊尔谜自顾自地喝着茶,深云也只是盯着眼前的以人树不放。
好一会,女孩子的声音才有些发抖地传来,“……谢谢你……伊尔谜先生……”
伊尔谜没有抬一下眼,“没什么,袭月是我的工作伙伴。”
“不是的……”深云的声音哽在喉里,“你救了我哥哥……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谢意……真的……”
“不用在意。”伊尔谜机械般的转头,机械般的看了她一眼。
“嗯……”深云吸了口气,稳下涌上喉头的热意,“我哥哥他……什么时候醒?……”
“不知道。”伊尔谜说,“可能一辈子也不醒了吧。”
“为什么?”深云不敢置信地问,“不是连我都……”
“你看他的身体……”伊尔谜放下杯子,走到被放在房间一边的以人树面前,伸手在袭月只剩头颅和左边半个身体的身上指着,“以人树的树液的确有治愈修复人体的功效,但是只是将原有坏死的、或者残缺的部分修好而已,而袭月现在的身体缺了大半。我那时候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心跳,只是放进以人树后,心跳不久又恢复了。当时他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如果我慢了几分钟,就算有以人树也没用……”伊尔谜回头看着身前的女孩,“现在……虽然他还活着,但是他的身体残缺到不足以让他离开以人树还维持着生命。所以……”
伊尔谜仰起头,伸出一根手指,“虽然可以用机械身体代替,但是即使是机械……恐怕也不行……他的身体很多重要部位都没有了,连带着,他另外仅剩的半个身体内的许多机能也坏死了,所以,现在如果把他从以人树里拿出来,不到半小时……或者更短……他就死定了。——有以人树也没用。”
“没有关系。”深云放下杯子,温柔地微笑,“他现在还活着,就好,一定有办法的!我相信,一定有能令他再活过来的办法!”
伊尔谜看看她,走过去重新坐下,拿起茶杯重新喝起来,“但愿如此。”
“嗨。”深云慢慢地,眯起眼睛笑,“伊尔谜先生,真的,非常的,感谢你。”
伊尔谜看她,开口正想说些什么。
“呀啊!————————伊尔谜!————————”
尖锐的叫声随着砰一下的开门声响起。
深云和伊尔谜一起转头,房门口站着一位穿着蓬松的白色纱裙,戴着宽大的遮阳帽,脸部缠满绷带,眼睛戴着机械眼罩的女人。
那个女人机械眼罩中间的光点突地朝深云闪过一束红色亮光,深云一抖,然后尖锐划破云霄的女高音响起,“不!——————我绝对不允许!————————”
女人有如鬼魅一般地倏然从门口出现在深云面前,伸出抹着寇丹的手指着她,涂着艳丽口红的唇张开尖叫,“这样来历不明突然蹦出来的小女孩!我绝对不允许!——————”
“啊?……”深云只来得及啊了一声,然后就被女人伸手拉走,那手腕的力道大得吓人,她几乎是被举到半空中行走,“伊尔谜不可能和你这种女人结婚的!————阿奇已经伤透了我的心了!————我不会让伊尔谜再…………”
“妈妈,这位小姐只是我合作伙伴的家人。”伊尔谜看着像放风筝一样拉着深云跑的母亲,大大的黑色猫眼墨黑墨黑的,他机械似地说了这么一句。
……
“真是不好意思。”女人一起坐在桌边,拿出扇子掩住唇,眼罩中间发出一阵红芒,“伊尔谜从来没有带过女孩子回来,所以听到梧桐管家这么跟我说的时候,就忍不住一下跑过来了……”
“嗯……是我失礼了……”深云朝女人低头,“我是晚辈,来你们家没有亲自去拜访问候一下,真是抱歉。”
“哎呀呀!真是有教养的小姐!——————”女人说着说着又突然尖叫了起来,然后重新掩起嘴,“不好意思,我们家都是儿子,所以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会怎么样呢。……啊,不要客气,请用茶。”
“谢谢。”深云伸手去拿茶杯(揍敌客家的茶杯一只重20公斤),茶杯一动不动。感觉到伊尔谜和基裘一起盯着她看,深云脸上红了下,她深吸口气,重新用力,困难地,终于把杯子极慢地,举到嘴边,喝了一口。
“噢呵呵呵呵呵!——————————”基裘不明所以的尖锐笑声冲破云霄,而伊尔谜只是面无表情地,举起茶杯,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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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深云缓慢地,在走廊上迈步,她现在穿着一只重20公斤的拖鞋还有一件50公斤的衣服。几天前,她还一动也不能动,而现在,她以几分钟一步的速度,向着前面走去。
伊尔谜站在走廊另一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慢慢走过来,中间还好几次跌倒,更不用说停下来喘气的次数了。
好不容易地,终于走到走廊尽头伊尔谜站着的地方,深云辛苦地喘气。好一会,才抬起头,看看旁边的伊尔谜,再看看面前的巨型铁门,伸手到上面,辛苦地用力推。铁门一动不动。伊尔谜看看她,没有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推开了据说重1吨的门。
打开的门,正对着一张形状古怪的大沙发,沙发旁锁着一条躺在地上的狗,和沙发一样高,旁边还吊着许多奇怪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型,而沙发上,正坐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手托着下巴,白色头发有如狮子的鬓毛,眼睛就像某种猫科动物的一般,闪着野兽隐在暗处特有的泽光,看过去竟然和伊尔谜无神的瞳孔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他看着门口站着的伊尔谜和弯着腰的女孩子,开口,“这位小姐就是伊尔谜带来的客人?”
“是的,爸爸。”伊尔谜说。
深云在门口弯着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对面前的高大男人说,“您好,席巴先生,这段时间打扰您们了。非常感谢你们的招待。”在席巴想说什么的时候,她又说,“过几天,等我可以自己走来开门之后,我再来向您正式拜访。”说完,她又行了个礼,看看站在旁边依然面无表情的伊尔谜,再看看席巴。
席巴笑了下,“希望小姐在揍敌客家做客的这段时间过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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