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错事……”深云睁开眼，重复，“那是什么样的事情？”
“……谁知道呢？”库洛洛依旧笑着，“谁记得呢？会让人伤心的事，人总是忘得快，而且忘得连自己都不知道。等突然来的某一天，有人说，你过去做的这件事，真是不对，可是他已经不记得它了，这样……”库洛洛叹了口气，“我觉得挺可怜。”
“可怜？”深云瞪大眼，“库洛洛先生说——可怜……”
“嗯？我不能说吗？”库洛洛看着深云，有些奇怪地问，“可怜的人就是可怜，不说也是可怜的。说出来，让那个人伤心生气了，但是心情也发泄出来了，那样就算可怜，也是身体健康后的可怜。”
“不……”深云张了张口，然后只是小小声地说，“我只是想，库洛洛先生，也会想一个人可怜……呐，库洛洛先生遇到过可怜的事情吗？”
“……”库洛洛安静了一下，微笑着说，“谁知道呢？谁记得呢？”
“库洛洛先生……”深云温柔地说，“我想，那个孩子的妹妹如果能好的话就好了。”
“嗨。”库洛洛温和地应着。
“如果他也能过得开心的话就好了。”
“嗨。”
“如果……”
“深云小姐，”库洛洛忍不住地笑，“人不能太贪心哦。”
“嗯……”深云轻柔地说，“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那个男孩好，他的妹妹好，雪薇莉亚好，费特华好，……我想大家好。”
“……嗯，”库洛洛的眼神似乎悠远，“那孩子能遇到你，其实很好。”
“我也想，库洛洛先生好。”她突然这样说。
“……”库洛洛嘴边笑容依旧，却微敛了敛黑眸，他……不想听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他不需要。在他很久以前在他想听的时候他没有听过，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想听了。他需要的不是这样的东西，这样温柔深切的东西。他需要更冰冷的，更疯狂的，更血腥残忍的。他只要看着漫天的灰败，弥漫视野的鲜血断肢，重重压在心头的死亡临近的战栗与兴奋。他一直是这样活的。他不想去看温暖色调的东西，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碰触那样的东西了——那无关喜恶，只是习惯。
深云看着库洛洛侧着脸安静的表情，又突然说，“库洛洛先生，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库洛洛先生……”
库洛洛微微一怔，然后回过头来，依旧是温和如春风的笑容，他轻轻开口说：“傻女孩……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声音带着大哥哥劝告般的意味。
深云深深地看着库洛洛，她的声音带点做梦的感觉，她缓缓地说：“我……喜欢你……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一开始就不，我讨厌你，一开始就讨厌……”库洛洛声音依旧轻柔惑人，他甚至连语调都带着温柔的和缓，但他打断少女的话语却是明明白白的冷漠，唇边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无法错辨的嗜血凶残。这或许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但与他无关。他不要——那样温柔的感觉，他只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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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安静下来了呢。”看着在宣布完莱因丝家情况，人们陆续离开后空荡荡得透出死寂的房屋，雪帏莉亚靠着楼梯的护手，不禁叹息着感慨。
“是的。夫人。”身边站着毕恭毕敬的管家。
“费特华，你不走吗？”雪薇莉亚侧回头看着对方恭敬依旧的动作，突然开口。
“是的。属下，还有未尽的义务。”费特华用他那独特的沙哑粗砺的嗓音回答，然后带着些许感慨地叹道，“……莱因丝……败了。”
“嗯。……”雪薇莉亚闷闷地说。
“呵————终于……”费特华倏地哑哑低笑开来，声音因为他特有的嘶哑而显得诡异非常，配着因为天色灰暗风声肃肃而乍隐乍现的灯火，竟有如从暗处微微亮身的鬼魅。
“……”雪薇莉亚的脸色渐渐泛白，比起她身侧诡笑的费特华，就像个白色幽魂。“你……是什么意思？”她颤颤地开口问。
“呵呵……呵呵……十年了。这么久。……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费特华像个终于实现长年梦想的孩子般开怀地笑着。
“……”果然……吗？雪薇莉亚呆呆地看着面前她从未见过的笑容，多年来，她从没看过费特华脸上流露出这么明显外现的表情，甚至，在深云出现前，她几乎没见过费特华除眼珠转动外脸上还有别的表现。
“深云……”雪薇莉亚低低地唤。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真的。可是，可是——“深云……”事到临头，她，却还是害怕呢。“深云……”带着苦苦哀求的嗓音，雪薇莉亚紧紧闭上了眼。深云……深云……她还是害怕。好怕……所以，你快点回来吧。深云，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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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云定定地看着库洛洛，直面着他眼底扑面而来的阴冷杀意，似乎有些害怕地，她眼底雾气氤氲。
库洛洛脸上是不变的，与平时无二的，文雅的笑容，“怎么？要哭了吗？你似乎总是爱哭呢。”他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无情冷漠。
“……”深云的手紧张地抓住身侧的衣服，她一语不发地看着男子慢慢向她走来，看着他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骨节匀称的手，宛如艺术家般修长美丽的手，不知擦去多少鲜血后才露出白皙的手。
“我……最讨厌爱哭的人……”库洛洛的话语温柔依旧，和煦依旧，只有他自己能察觉到他心底那微微的烦燥、微微疑惑，他缓缓地说着，“什么叫做‘我想库洛洛先生好’？什么叫做‘喜欢库洛洛先生’？”他停了一下，“——我听不懂你的话……”说着这最后几句话，库洛洛眨眨眼，似乎打碎了疑惑的镜面，他微笑着对眼前的少女说，“这样的说话我听不懂，你……以后都不要说了。”他轻轻地说，每一个字语都带着残冷死亡的气息。
看着库洛洛朝她伸来的手，深云突然一咧嘴，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库洛洛停下手，淡淡挑眉看向面前突然笑得眉眼儿弯弯的少女。
“呐。库洛洛先生！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啊？”终算笑够了般，深云歪着头直视着库洛洛。
“——————”库洛洛一言不发地，只是保持着他温和的笑与冷漠的眼，却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他倒想听听这女孩死到临头还能说些什么。
“我好喜欢库洛洛你。……”少女的眼神又恢复了刚刚的温柔，她伸出手交握在胸前，样子像个做梦的女孩。她慢慢走近库洛洛，仿佛没有留意到对方搭在自己颈动脉处的修长五指，她用手环住男子的脖颈，抬头让他能看清自己眼底的神意。
“我也喜欢雪薇莉亚。……”她掂起脚，把额头靠在男子的额际，少女的眼睛清澈透明不含一丝杂质，正对着男子冷漠暗沉的眼，她缓缓地说。“我喜欢奈威大叔，喜欢守门的吉姆伯伯，喜欢费特华，喜欢荡秋千，喜欢看书，喜欢喝茶，喜欢看天空，喜欢数星星，喜欢睡懒觉，喜欢看小孩子开开心心欢笑的样子——我喜欢，这个世界——”
她一口气说了许许多多的“喜欢”，库洛洛能够从她近在咫尺的眼里看到一种纯真美好的东西——一种他只在幼小的婴孩眼里看到过的东西——那让他感到有些晃眼，就像在黑暗里待了太久的人乍然见到阳光般的晃眼。他听到女孩继续说，“我也喜欢库洛洛你。就像我喜欢这世上每一样东西般的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最简单最直接的喜欢。”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甜软软的童音，清清灵灵，如在他身边吹过的风般自然美好。她的眼一直很温柔，听着她的话，仿佛人也会跟着变得温柔。
库洛洛不觉皱眉，他想动动手，或许是要想继续撕裂少女的喉咙吧，可是，他竟猛然察觉到，自己，竟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
“呼——————”面前直视自己的纯净双眼，在仔细地观察了自己好一会后，夸张地叹出口气，然后灿烂地笑开。“真是的！快吓死我了！……幸好有用啊！……”再睁开眼，深云退后一步，拍拍胸脯，“这种事情不能常作啊，对心脏不好。……”
“啊……”深云又后退一步，对着面前眼睛幽深的男子吐吐舌头，“库洛洛·鲁西鲁，幻影旅团的团长，蜘蛛十三子的头，该说初次见面吧……”看到男子听到她的话眯起眼的样子，她缩缩肩，嗫嚅着说，“不好意思，我真的很怕你一把火烧了莱因丝家，所以只好动点小手段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呐！”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破旧的纸张，“库洛洛你要的是这个吧——莱因丝家的传家之宝——愚者之图，它现在在我手里了，库洛洛你……”深云瞪大眼看他，“你要来抢柔弱无辜的女孩子的东西吗？真不是个男子汉！”她又吐吐舌头，“但是为了我万一的安全，我只好先去避一避了。呐，库洛洛再见了，或者该说——希望再也不见！”她转了个身，就要跑开去。
第13章 出去玩吧（四）
“呵————”身后响起让深云全身一颤的男音。
……是虚张声势么？或者……低眼瞄了下并拢的指缝中夹紧的长针，深云神色一紧，……还是，出现差错了吗？
“天真的小女孩。……”醇厚的男声在她身后缓缓回荡，带着让人闭眼般的叹息。“你刚刚说，你喜欢雪薇莉亚？莱因丝家的那位夫人？”
“……”回过身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保持着原来姿势的男子，在确定对方的确没有动弹的能力之后，方且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锁紧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库洛洛微微一笑，笑若春风，“你真的知道那位夫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他的嘴角隐约带上了一抹浮于尘世的冷漠，恍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凫瞰人间，在看尽人世悲欢离合痴嗔爱怨后，似嘲讽似怜悯地微微一笑，带着暗沉无光的血色嫣然。
“嗯……”深云垂下眼。库洛洛·鲁西鲁，他真是个疯子么？明明是这样手缚于人的情况，但他却能飞快地寻找对手弱点，并平静自若地加以打击。她一直以为，漫画和现实还是有差距的，但在面对着他的时候，她的确觉察到了这个差距，但却只是，再次明白到库洛洛远高于人的程度有多大。——强大的并不只这个人的实力，还有他在刀口舔嗜鲜血后得来的意志与心性。微吸了口气后，她回视男子，“如果你说的是雪薇莉亚过去的事，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并不在乎。如果雪薇莉亚想告诉我的话她自然会自己告诉我，否则的话，我是不会随便去打探的。这是我作为朋友最基本的礼仪。”
“那么，你是一点也不知道她过去的事情了。”库洛洛声音轻得就像只是在自言自语，“连对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了解，就说出‘朋友’，深云，你真是个孩子。”
“……”深云愣了下，看着库洛洛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不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你才说得出‘朋友’这样肤浅的字眼。”库洛洛醇厚的男音带着莫名的魔力，一种惑人堕落的优雅神秘。即使知道他的身分、并和他有过切身的相处，在这一刻，深云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她面前这个男子，有着一千一万种面貌，在你自以为看透的瞬间又展露出令你嗔目的另一面，层层叠叠影影绰绰有如空荡深幽的古井，细心望去，也只得一片无涯的黑暗。深云只听他继续说道，“雪薇莉亚·莱因丝，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知道她身边的那位管家是什么人吗？”
“……费特华，他是想要莱因丝家族秘宝——愚者之图的……”
“呵————”库洛洛一声轻笑打断了深云的话，“错了！如果你知道十年前的事——那件寒彻人心的惨案——你就会注意到，有一个人，他在雪薇莉亚的双胞胎姐姐——菲特莉亚失踪后，已近十年未曾出现于人前了。”
“嗯——”深云微微睁大了眼，“但是，雪薇莉亚的事情与我无关。反正，我只认识现在的她，过去的她怎样我无权过问，你……”
“你在害怕吗？”库洛洛幽幽吐出令少女微瞪双眼的话语。“你害怕，知道那些过去的事情，害怕那些东西会破坏现在平静祥宁的生活，所以你不问，明明察觉到了也会视若未睹，说什么尊重朋友，你也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孩子。”
“……”歪了歪头，深云蹙眉思考了一会，然后眨眨眼，呼出口气，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她说，“嗯。或许你说得对。”少女的坦然反而让库洛洛一怔，“我和现在的雪薇莉亚过得都很好很开心，所以我并不打算去计较什么过去的事。或许，就像库洛洛你说的，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孩子。”少女的乌瞳温柔明净。“那么，就继续人性自私下去吧，我不需要当一个圣者。”
库洛洛顿了下，又在唇畔挂回一抹优雅惑人的笑容，“那么，雪薇莉亚被费特华杀死你也不在乎吗？”
“什么？”深云皱眉追问，“为什么？费特华的目标现在在我手上，他怎么会回去为难雪薇莉亚？”
“傻孩子。”库洛洛笑得就像个指导不懂事小妹妹的兄长。“费特华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愚者之图啊。”
“什？……”深云才吐出一个字，就忍不住双眼大睁，“呃————”她骤然捂住自己的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呼地回头，飞速地朝莱因丝家大宅奔去。
“呐，要跑快点哦。我刚刚遇到你之前看到莱因丝家被炒退的仆佣，……不快点的话，你最重要的朋友可能就……”身后隐约传来库洛洛劝告似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