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院使有些犹疑,宫婢是没资格让太医诊治的,平时都是让医术浅薄略懂皮毛的医女诊看。
见乔嫣然态度坚决而诚恳,感念她的善心善行。想着仅此一次,能帮便帮吧。
左院使分派了个年轻太医,让乔嫣然带着去御花园。
“烦劳孙太医跑这一趟了。”
乔嫣然客客气气道谢,孙仲宣忙摆手,表情认真严肃。
“乔风仪快别这么说,行医救人本是我辈职责。如今碰上了,岂能不管。”
是个好医生,乔嫣然会心一笑。年纪轻了点,却是古道热肠,比那些缩手缩脚自诩医术高超的老人家强百倍。
27赏花作诗
散开的发丝,沾有零碎干涸暗红血迹,包裹头部的纱布已被鲜血染透,清秀女子面色乌白得吓人。
“姑娘,失礼了。”
孙仲宣弯腰先赔了个礼,再给绯雨把脉,掀开眼帘观察瞳孔,又在鼻尖探了探。
乔嫣然一旁瞧着,中医的望闻问切这套她不懂,她只关心结果。
“孙太医,绯雨情况如何。”
孙太医沉重道,“处理得及时,无生命之忧,过会就能醒了。然而失血过多,恐需静养一段时间。”
孙太医把宫女包得宽窄不一的纱布解开,将狰狞暗红的伤口清洗干净,敷上止血消炎的药草,再拿出新的纱布包妥。
““幸得未伤在前额,若留下疤痕就可惜了。”主要伤在前侧颅,避过了要害,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乔嫣然听着,点点头,却是神情复杂的看着绯雨。
孙太医拿出纸笔开了张药单,交给乔嫣然,殷殷叮嘱道。
“慢火煎熬,早晚各服一次,切记偷懒。”
乔嫣然接过,感激道,“有劳孙太医了。”
孙太医笑了笑,清俊的面容生动起来。
“我是尽本分,乔风仪才是真正热心肠。”
乔嫣然谦虚笑道,“孙太医谬赞了。”
孙太医见事情做得差不多了,男女独处总归有嫌隙,别过乔嫣然走小路快速离开宫殿。
乔嫣然守在绯雨身边,时不时在她唇上滴几滴水。
明穗得贵妃口谕过来探视,问了绯雨情况,听说无生命危险,倏地松了口气。
在她掌事的宫中出了事,她也难辞其咎。
“乔风仪到外屋歇歇,我来看着这里。”明穗主动揽活。
“还是我守着吧,”乔嫣然把药单递给明穗,“你是这里的掌事,取药熬药方便,煎药的事就交给你了。”
脑袋灌铅般沉重,飘飘乎不知魂归何处,欲睁眼却是疲软无力,眼睑颤巍巍掀了掀,几番尝试,终是吃力睁开眼。
绯雨好似做了一段长长的梦,半生飘零,无所依归。待到梦醒时分,亲历现实却是更为残酷,倒不如就此睡去,缈缈不复醒。
“姑姑醒了,可叫我担心死了。”
明穗端着汤药进屋,见绯雨睁开眼睛,欣喜道。
明穗将盘子放在桌上,舀了一小碗汤药搁着待凉。走到绯雨床前,轻轻抬起她的头,拿枕头稍微垫高一点。
“姑姑头部受伤,不宜大幅挪度,姑且这样吃药,希望姑姑体谅。”
绯雨虚弱的扯起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有气无力道:“无碍。”
明穗回身拿过黑瓷药碗,放在嘴边吹了吹,动作轻柔的喂给绯雨。边喂边解释,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说到乔风仪过来看望她,还给她清理伤口开了药单,绯雨眼眸闪过异色,转瞬恢复如常。
乔嫣然帮她,是单纯善举,亦或怀揣其他目的。仿佛雾里看花,看不清探不明。总之,待她伤愈后少不得去趟永宁宫道谢。
“对了,你这些日就在我这边养伤。贵妃发了话,姑姑勿念其他,专心养病就是。贵妃待姑姑,可真是顶好。还说姑姑家用若有短缺,尽可以找账房支取。”
明穗语气中的歆羡,听在绯雨耳中,却是极其讽刺。
绯雨脸上泛起苦笑,挥掉心头烦闷,专心喝着汤药。
乔嫣然有任务在身,把绯雨托给明穗,匆匆赶往前殿大院。
接近午时,日头正上来。各桌均有巨大华盖遮顶,以桌椅为中心,形成大大的圆影,候在妃嫔身后的随侍宫女们跟着受益。
时有暖风拂过,吹动衣摆翩跹。后宫妃嫔,或温婉,或明媚,或清丽,或优雅,或妖娆。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具是百媚千娇,说不尽写意风态之态。
三千佳丽,环肥燕瘦,皇帝天天对着这些如玉美人,是否会产生审美疲劳呢。
乔嫣然垂下眼帘掩住眼中顾盼神采,只把心事付瑶琴,却道说不得说不得。
皇帝环视一圈在座妃嫔,视线在扫到隐于角落处的乔嫣然时微顿,很快移到别处。
就是这一眼,却被瑜贵妃抓个正着,转眼望向乔嫣然,五味杂陈。
既是赏花宴,主题少不了花的。但看桌上吃食,桂花膏,芙蓉饼,梅花酿,皆是以花为料,配以精工细制,做出一道道精致考究的点心。
皇帝吃着桌上糕点,与众妃谈笑风生,仍觉尚不过瘾,清朗醇厚的声音满含笑意融融。
“今以花为主,朕估且附庸风雅,以花为题,吟吟诗作作赋。是以不辜负这番美景,各位爱妃意下如何。”
钱容华快言快语,笑眯眯回话,“皇上说好就好。”
皇后嘴角噙着得体笑容,私下却将钱容华骂过千遍万遍。她这皇后都没发话,你个小妃子抢什么先,难道还想骑到她头上不成。
加之先前种种,皇后真想好好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玩意。
“臣妾倒是有个想法,这花有千种,讨巧的人拿自己熟悉的来作诗。不如随意安排,点到哪个是哪个,这样才叫公平。”
瑜贵妃认真听着,颇有兴趣道,“那如何随意,点兵点将,由人来执行么。”
德妃笑道,“臣妾窃以为抓阄最佳。依稀记得,当年上元佳节灯会上,淑妃妹妹的一首咏梅可是独占鳌头。若再作咏梅,臣妾这些才情浅薄的怕不是淑妃妹妹的对手。”
德妃居然会夸赞别人,乔嫣然旁边听着,倒是有些诧异。
乔嫣然并不知其中隐私,淑妃正是因这首咏梅,赢得允王倾心,以致后来的非卿不娶。
“老黄历的事了,德妃姐姐又何必拿来再说。”柳贵嫔不齿德妃这般行径,拿别人的避讳说事,算什么光明磊落。何况,你提到这茬,打的可是皇帝的脸。
皇帝却未见不悦,神情恍恍惚,仿佛遥想当年。众妃见了,均是沉默不语。
气氛陡的变得沉重,乔嫣然低着头拿眼角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这唱的哪一出。难道,其中有玄机。
皇帝回神,扫了扫众人,转头对皇后道,“就抓阄吧,皇后安排吧。”
“是。”皇后点头笑诺,叫了身旁常嬷嬷,使了个眼色,便让她下去准备。
按着妃嫔顺序,从高到低依次开始。待常嬷嬷将摆满纸条的银盘捧上来,皇后第一次抓。
皇后扫了眼纸条,伸手随便抓了一个,慢条斯理打开,笑了笑。
“竟是牡丹。”
皇帝听了,笑道,“倒是应景。”
皇后文采平平,做的诗中规中矩,无出彩也不硬伤。众妃敬着皇后面子,皆是捧场的抱以微小。
皇帝只是含笑听着,没有表态。
接着便是贵妃,常嬷嬷将盘子递到贵妃眼前,贵妃抬眼望了下常嬷嬷。笑着伸进盘内,却是摸腾了一番才拿出一张。
打开念道,“菊。”
斟酌一会,方才娓娓道来。作完谦虚垂眸,“非臣妾长处,还望皇上勿怪。”
“尚可。”皇帝示以宽慰。
外人面前,皇帝即便对贵妃不甚热络,却也是给足面子的。
接着是淑妃,淑妃却让给德妃先抽。
“这是何故。”瑜贵妃佯装不解。
“论资历,原是德妃姐姐在先的。蒙德妃姐姐抬爱,理应如此。”
乔嫣然听了,心底笑开。原来,淑妃也没想象中的那般与世无争。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淑妃果然贤德。”皇帝当即给予襃赞。
一个淑妃,却得了德和贤的名头,已是压了德妃两头。
德妃有气发不得,明面上还得道一声谢。
恼也,怒气于心,对抓阄没那么多顾忌了。抓着一个就打开,是竹。下意识蹙紧眉头,这玩意,算花么。绿绿直直的,哪配得上她的气质。
皇帝却道,“竹,性高洁,雅俗共赏,妙哉。”
德妃强打起笑脸,皇帝这样说了,她总不好泼冷水吧。
因是不喜事物,德妃兴致缺缺,随便做了一首,敷衍了事。竹,能有何惊艳的,做来做去就那一个味。
28诗中意
德妃不愿别人在她所作的诗上多做纠缠,掉头笑吟吟看着淑妃。
“淑妃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女,当年的一首咏梅叹誉满京都,今日一作但愿重复当年美名。或者,风采更盛往昔。”
一顶大帽子盖下来,若作得不好是有失水准,做得好则是理所当然。总之,不会让人太失望,却也不会太惊艳。
淑妃轻启红唇,仅是小小的一个孤度,笑意浅浅眼波流转,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看似真切实则缥缈。
“蒙姐姐厚爱,静瑄却之不恭。”
在仅有的几次碰面中,淑妃给乔嫣然留下的印象,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淡。
你以为她在看你,她的瞳孔却倒映不出你的身影。你与她讲话,她貌似认真倾听,实则神游天外。
淑妃和德妃性格迥异,却在一点上有些神似,那就是傲。
淑妃是看破红尘俗事的清傲,而德妃则是看不穿名利富贵的高傲。
均是自身的矜贵,对身处下位者有种与生具来的优越感。作态虽相反,却是殊途同归。
乔嫣然忽然很想瞧瞧淑妃恼羞成怒的模样,眼眸中沾染了愠色,想必极美。
淑妃是典型的美人,瓜子脸,柳叶眉,寒烟凝眸,樱桃小口。这样的一张俏脸,若是带上几分生气,眉飞色舞杏眸含春,远比现在清静模样更讨人喜爱。
可惜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乔嫣然是个有想法的姑娘,思想走着走着就飘远了。无妨,飘走了再拽回来。
待乔嫣然回过神,淑妃已朗朗开口,从容吟咏新作。
“山中春尚浅,风物丽烟光。
涧草殷勤绿,岩花造次香。
浮根争附络,细叶正商量。
好在幽兰径,无人亦自芳。”
一首完毕,四下寂静无声。
乔嫣然沉吟,此诗虽好,却有孤芳自赏之嫌。淑妃,在以兰寓己。是怨,亦是洒脱。
“兰,花中君子,不争不夺,风范天成。淑妃此作,妙极,妙极。”
皇帝就是有这个本事,把自己的一干妻妾哄得服服帖帖。诚然,皇帝的夸赞,的确合情合理。
细细品味皇帝的话,带着些提醒的意味。不争不夺才是大家风范,譬如淑妃。那些因为争宠而斗得你死我活的,相比之下,就是小气十足了。
“是啊,淑妃妹妹乃后宫第一大才女,的确当之无愧。”
瑜贵妃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态度极为谦逊。
皇后瞥了眼贵妃,却是在心底冷笑两声,装吧你。
三妃皆以作完,然后是柳贵嫔。
“鄙人才疏学浅,,望皇上和各位姐妹嘴下留情。”
还未开始柳贵嫔便先讨饶,鞠着笑容俏语。
皇帝笑道,“无妨,此番本是寻乐,尽兴即可,柳贵嫔且放开手脚,勿顾虑太多。”
“谢皇上体恤。”
皇帝的话就是定心丸,柳贵嫔气定神闲,就着常嬤嬷端过来的盘子,顺手抓了一个。打开一看,笑颜如花。
“淑妃娘娘是咏梅高手,臣妾东施效颦,只有献丑的份了。”
柳贵嫔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找词,拼拼凑凑出一首柳氏咏梅。
“墙角一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为有暗香来”
“此诗虽然简单浅显,读来却是朗朗上口,别有番意境。作多了便熟练了,比之以前,进步许多。”
皇帝这话说得可真够贴切,专找诗词中的闪光点,并与之前的那些诗作比较,不谈其他只谈进步。看似没有半分维护,实则已经偏袒有加。
乔嫣然不由对皇帝刮目相看,瞧着是个风流胚,原来尚有点脑子。
针对妃嫔的各自特点,下的评语各有倚重,不会轻易落了妃嫔的面子。
再来是兰贵嫔,作诗与行事相似,中庸不打眼。
到了钱容华,钱容华哼哼两声,睨了眼常嬷嬷,伸手在银盘内慢慢摸索。抓到一个,犹豫片刻,弃之。转向其它,抓住了又弃之。磨磨蹭蹭半天,一只手扔在银盘内搅啊搅。
皇后早已不耐,眼底警告意味甚浓,却是笑语调侃,“钱容华这是摸金子呢,你这个当姐姐的,可别叫下面妹妹等太久。”
德妃接着道,“钱容华这是慢工出细活,没准抽到一个极好的。”
皇帝始终面带笑容,然而仔细望去,眼底的深幽却是波澜不惊。
钱容华并未理会其他妃嫔的调笑,仍是慢悠悠从盘子里抽出一张。
常嬷嬷年事已高,端着盘子久候本就手脚酸麻,见钱容华总算抽了一张,好歹吁了口气。却是手脚一软,脚步晃了晃,盘子不小心晃到了钱容华收回去的手。于是,纸条掉落在地。
常嬷嬷赶紧将盘子放在一旁,捡起纸条恭敬递给钱容华。
钱容华正要发怒,难得逮到皇后的人失落,她可得抓紧机会借题发挥。
“常嬷嬷年纪大了,做事难免有失,且回去服侍皇后,换个宫女过来端盘。”
皇帝清淡淡一句话,钱容华怒到嘴边,却是生生忍了下去。皇帝这样明显的偏护皇后,她能如何,多做纠缠就是不识抬举。
皇后冷眼睨视钱容华,想揪本宫错处,也看你一个小小容华有没有这个资格。这个钱容华,越瞧越烦人,早晚揪了你大错彻底除之。
钱容华收敛怒容,打开纸条,原本绷着的脸色倏地黑了下来,有如锅底黑得彻底。
悯婕妤坐在钱容华旁边,清楚瞧见她那难看脸色,又微微探身瞧了瞧纸条。却是忍住笑,恍若未见。
“钱姐姐怎地盯着条子瞪眼,好似要吃了它。”
“钱容华,你磨蹭半天,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