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嫣然情况特殊,事关太后安康,皇后哪敢轻视。
众妃给皇后请完安,还要随同皇后到永宁宫给太后请安,乔嫣然是一定要过去的。
乔嫣然到的时候,妃嫔已来了些许,依次分坐在皇后下首。你一言我一语,看上去倒也和乐。
外头传报新人进来,众妃齐刷刷望向乔嫣然,从头到脚仔细打量。是个标致美人儿,打扮倒也素得得体。
顶住四面八方射来的凌厉视线,乔嫣然福了福身,微抬起头让皇后看个清楚。
皇后样貌并不出彩,仅娟秀而已,脸盘稍有些圆润,富贵相十足。
和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有所出入,乔嫣然心中诧异。但见皇后颔首,赶紧低下头往后退去。
乔嫣然乖巧退至最末位,坐在刺柏盆景边上的位子。
无论屋内人到齐与否,她都是份位最低的,自觉坐到后面最安全。
有女人的地方,尤其是一群女人,属于同一个男人的女人。
置身事外,难。
乔嫣然是新人,目前最新进宫的唯一一人,又身负重大使命,注定她难以避开众妃的视线。
皇后是众妃之首,话头由她先起。
“你初入宫中,又为太后挡煞而来,由头本就与其他秀女不同。凡事更应尽心,认清自己的本份,规规矩矩办差。规矩了,自然无事。”
话中之意,别争不该争的,别想不该想的。
皇后,你想多了,我没你那么虚荣,乔嫣然腹诽。
谦卑的微笑,嘴角勾起标准弧度。乔嫣然认真聆听皇后训示,温顺却不怯懦。
皇后发话了,众妃活络起来。柳贵嫔盯着乔嫣然发髻顶上的大朵水芙蓉出神,打趣道。
“妹妹这绢丝芙蓉做得甚是精致,一眼瞧过去倒像是真的,光顾着看花反倒把人忽略了。”
柳贵嫔语气直爽,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有待琢磨。
“芙蓉只为遮瑕,寻常打扮,不及娘娘翡翠珠钿精致。”乔嫣然中规中矩回话。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柳贵嫔这样的,乔嫣然直觉不适合大夸特夸。
乔嫣然却不知,她无意一番话甜到柳贵嫔心坎里去。柳贵嫔素爱翡翠,此翡翠珠钿又是皇上所赐,自是把它当宝,戴出来的次数最多。
话不在多,说到点子上是关键。初次见面,柳贵嫔本就不反感乔嫣然,现在再看,顺眼多了。
乔嫣然算是歪打正着,无形中给自己觅了个可靠盟友。
“这妹妹瞧着是个好的,可惜运气不佳,没摊上个好姐姐。”
钱容华状似无意的提了句,啧啧叹气中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钱姐姐,乔修容可没招你惹你,人家只是在路上偶遇皇上,蒙皇上怜惜得以承宠。说起来,能得陛下亲眼是她的福分。”
悯婕妤拿眼偷瞧皇后,见她面有郁色,及时消了音。
钱容华和她平级,却总是以大自居,每每压她一头,令悯婕妤不满久矣。
言语中总爱和钱容华杠两句,索性只是动动嘴皮子,皇后懒得管束。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和钱容华一样,恰巧在自己住处相反的路上偶遇皇上。”
一句话顶得钱容华哑口无言,钱容华气结在心不得发作。
柳贵嫔高她一级,皇帝又颇为看重,她暂时不敢硬碰。
柳贵嫔敢言,一是性格使然,二是她有这个本钱。
身为刚在边关打了胜仗的威远大将军嫡妹,皇帝都得对她多加安抚。
斗吧斗吧,耍耍嘴皮子,无伤大雅。皇后乐见妃嫔们斗,斗得她身心舒畅。
5玩的是心跳
外头宫女传报,瑜贵妃到,乔修容到。
“哟,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瑜贵妃风风火火进屋,后头跟着乔蓦然。
瑜贵妃福完礼便在皇后手边的位子坐下,乔蓦然立在她身后。
明晃晃的耳坠闪了乔嫣然的眼,她飞快瞥过去,越过瑜贵妃看向她身后的乔蓦然。先认个脸熟,然后迅速低下头。
“那个有福气的乔二小姐呢,快上来让本宫瞧瞧,让本宫也沾沾她的福气。”
乔嫣然哀嚎,脚下动作不敢停歇,轻步莲移上前。
“果真是个妙人儿,瞧瞧这模样,嫩得能掐出水。看着这些年轻小姑娘,本宫就觉得自己是昨日黄花,老了,老了啊。”
瑜贵妃打量完乔嫣然,让她回了座,感叹一番扭过头。
“姐姐,你说是不是。”
皇后把玩手中的白玉雕凤纹珮,慢悠悠开口。
“贵妃最会触景生情,太多情小心伤身。”
瑜贵妃仔细听着,但笑不语,忽而咳了咳。候在身后的乔蓦然赶紧将手边茶水递上,恭恭敬敬举至贵妃身侧。
“娘娘请用茶水。”
德妃在对面瞧着,瞧着低眉顺眼的乔蓦然,轻笑出声。
“乔修容倒是个机伶人。”
“是啊,论起服侍人的本事,嫔妾自愧不如。”
德妃打头,钱容华跟上,虽是附和德妃,神态中微露对乔蓦然的不屑。
在众人面前唯唯诺诺,争宠倒是麻利得很,最瞧不上这种人。
“臣妾最佩服钱容华这张利嘴,一天不放冷箭好似浑身不舒坦。这般本事,臣妾可得好好学学。”
柳贵嫔喝了口茶水润喉,谦恭对着皇后笑言,话语却是调侃钱容华。
一时之间,寂静无语。
贵妃手持杯盖轻擦杯身,擦一下泯一口,专心喝着茶水。乔蓦然虽是众矢之的,却不发一语,恭敬立在贵妃身后。
淑妃自始至终保持沉默,头虽正着眼皮却微微垂下,一派端庄娴静的模样。
德妃百无聊赖,翻帕子整理披帛,仅说了一句便袖手旁观。
兰贵嫔坐姿极正目不斜视,嘴角始终噙着温润的笑容。
柳贵嫔和悯婕妤低首耳语,柳贵嫔说着,悯婕妤耐心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至于安芳仪,和修仪等位分较低的妃嫔,皆是垂首装乖状。
诡异的气氛,乔嫣然低着脑袋,极有技巧的用眼角余光巡视一圈。尔后专心盯着绣花鞋,有种想骂娘的冲动。
这是干嘛,用眼神厢杀,以沉默较量,看谁绷得住。
皇后环视众妃,眸中闪过冷意。
在她面前个个都会装傻充愣,耍耍嘴皮子了事,背地里小动作不断。
妃嫔间的明争暗斗小打小闹,她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对她有利无裨。
只要别闹到皇上那里就行,若是惊动尊上,她们谁都休想好过。
“乔修容,回你位子上坐着吧,好歹是个正经主子,站着作甚。”
最瞧不得乔修容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小家子气十足,皇上究竟看上她哪点好了,竟然时有宠幸。
皇后发话,乔蓦然不敢不尊,犹犹豫豫看向贵妃。贵妃喝着茶水,视而不见。
乔蓦然曲着身子给皇后福礼,低首往后退,直至看到乔嫣然左手唯一的空位,怔愣片刻后垂眸悄然落座。
乔嫣然原想本着姐妹情谊打声招呼,见乔蓦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于是作罢。
“这姐妹俩,倒像对陌生人。”德妃轻笑。
“可不是。”钱容华哼哼。
乔蓦然依旧埋首无语,乔嫣然羞涩的笑了笑。
“新来的妹妹,性子难免拘谨,待久了习惯了便自然了。”
柳贵嫔看着钱容华,颇有些大惊小怪的意思。
“是啊,论起姐妹情谊,当属纯婉媛和慎婉仪最佳。就是我和皇后姐姐,也差了些许。”瑜贵妃感慨的叹了声。
“瑜贵妃多虑了。”皇后闲闲瞅了眼表妹,便移开视线不欲多谈。
习惯了表姐的冷眼,瑜贵妃镇定自若,顾自笑开,全不往心里去。
外头宫人来禀。
“娘娘,纯婉媛昨夜风寒加重,至今仍昏沉在榻,慎婉仪守在床前照料。”
这种时节也能病,果然是个没福分的,皇后神色略带嫌弃。
姐妹俩,一个孱弱弱引皇帝担忧,一个舞艳艳夺皇帝眼球,都不是好货。
“随她吧,叫曾太医过去瞧瞧,小病要及时治,拖拖拉拉怎能痊愈。”
若想以此分得皇帝怜悯,皇后冷笑,敢打鬼主意,必要她一辈子躺在床上,再难翻身。
见时候差不多了,皇后抬手,近身女官立刻伸了胳膊让皇后搭着。
“摆驾永宁宫。”
乔嫣然诧异,探望病中太后理应简衣素服,皇后却一身华贵未见减损。
反观贵妃,应是有意避开紫红五彩之色,可她耳朵上闪耀的金镶玉耳坠又叫人疑惑。
跟随大部队行进在貌似看不到尽头的漫长宫道上,耳边安静得仅能听到嘎吱抬轿声。搭在帘布上的手动了动,终是放下。
谨言,慎行,乔嫣然告诫自己。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混出来了,好风景在后头等着。
到了永宁宫,皇后唤了贵妃淑妃德妃及两贵嫔入内殿,其他妃嫔候在外殿。
皇后抬脚跨入内厅,步子微顿,嘱咐身边女官。
“把乔主子也叫上。”
女官应诺,到外头传话。乔嫣然领命入得内殿,心里极其鄙视皇后。你是真的忘了唤我,还是故意落掉想显示我微不足道,提醒我认清自己的地位呢。
途经正厅到内屋,一股浓郁的特殊药味扑鼻而来。
乔嫣然极力保持镇定,生生压下反胃的情绪,跟着前头妃子进了起居室。
越过起居室到达内室,进门便看到青花瑞兽纹插屏,栩栩如生彷如天工。
浓重药味中夹杂着一丝酸臊味,乔嫣然站在最外面,正巧在屏风边上,低头便觑到屏风那头墙角放置的红木马桶。
这比乔家的坐凳华丽多了,瞧那桶身上的缠枝牡丹,雕刻得多传神啊。在牡丹花上如厕,境界高,实在是高。
乔嫣然自娱自乐,胡思乱想加偷笑。
她站在最末,身前有柳贵嫔兰贵嫔挡着,看不见前头情况,也乐得作壁上观。
太后语速极慢,虽然虚弱无力,但言语中展现出的威仪之态叫人不敢轻慢。
皇后立在床头给太后掖被,“春寒料峭,姨母可得保重凤体,千万别着凉了。”
“如今这番光景,保不保有何用,人老了,再重也就这样。趁哀家还有一口气,亲眼看到皇帝的嫡长子诞生才是正经。躺了一天,倦了。”
视线在皇后身上稍作停顿便移开,太后自被中伸出手,越过皇后,指向瑜贵妃。那双手,瞧得出保养得宜,却是细瘦如柴骨节突兀,左手背上长有两个小水疱。
瑜贵妃赶紧上前,越过皇后握住太后的手,小心翼翼搀她坐起,面上笑容明丽。
“姑母气色瞧着比昨日好了许多,这几天御花园花开得正艳,清瑜琢磨着,这些花儿估计晓得姑母的病愈见好转,等着您去赏观呢。”
“还是瑜丫头嘴巴甜,话说到人心坎上。”太后欣慰点头。
这老太婆,动不动拿皇嗣说事,存心刺激她。还当着众人面捧高尹清瑜,分明想掉她脸面,抬高尹清瑜地位。
伸进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她忍。皇后硬生生吞下恶气,笑容满满,顺着太后意思接过话茬。
“是啊,瑜妹妹素来是个讨人欢喜的,以后可得尽心服侍太后才是。”
太后眉头微皱。
“贵妃是一宫之主,身份显贵,哪有叫她服侍的道理。合该是那些奴才的事,皇后这话有失偏颇。皇后贵为国母,应知慎言独行。”
乔嫣然在后头听着既是婆媳,又是姨甥的这段对话,差点憋岔气笑出声。
这个太后偏心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一个是侄女,一个是外甥女,待遇却是千壤之别。
说了不该来,让尹清瑜过来请安即可,反正太后只待见她。
皇后委屈至极,尹清瑜有哪点好。就因为姓尹,你便当作眼珠子珍视,而把自己当草。
德妃心里乐开了花,每每目睹太后倒饬皇后,她就无比解气。
皇后,做人要知足。
你既有母仪天下的尊贵地位,又得皇帝额外庇护,世间女人最想要的东西你已得到,是该有个人压压你,否则这宫里其他女人哪有活路。
“你们是宫里头位分高的后妃,皇帝即位六年,如今仍是子嗣稀少,为皇室开枝散叶是你们最紧迫的任务。那些位分低的,即便有幸孕育龙嗣,孩子生下来也是交给你们抚养。与其养别人的,不如自己争气生一个,自己生的总是向着自己。”
太后训话间若有似无瞟过皇后,她说这番话不仅是为龙裔稀少忧心,更是在提醒皇后。
自己生不出来也别挡他人的路,皇室香火传承是天大的事,岂容她一人儿戏。
太后是打心眼瞧不上这个外甥女,容貌平平也就罢,品性又逊贵妃一筹,能力手腕更是一般。
若非皇帝有意偏袒,她哪能长长久久做牢皇后之位。
说起这个儿子,太后既骄傲又愠恼,欣慰他治国有方为君有道,懊恼他怎么就看上皇后。
无论样貌还是气质,皇后都配不上皇帝。瑜贵妃最适合站在皇帝身边,皇帝却始终对她不咸不淡。
太后收回思绪,眼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
“据闻为哀家驱疾挡煞的乔家小姐昨夜已进宫,人呢,皇后可有带来。”
当然要带,不带您老人家又得挑刺。皇后这回底气充足,声调高了几分。
“乔嫣然上前见驾。”
6皇帝来了,嗷呜
早晚得走这遭,你能行的,乔嫣然给自己打气。
眉眼低顺乖巧恭谦是王道,乔嫣然迈着小步子,沿着前头让开的道不紧不慢前行。
丈量着分寸至床前止步,屈身给太后行礼,嘴中念念有词,说着吉祥话。
“抬起头让哀家好生瞧瞧。”
乔嫣然依言行事,螓首小幅度轻扬,让太后正好看个分明。
唇儿轻抿笑不露齿得体非常,既不显谄媚又不觉得寡淡。
太后眯起眼仔细将看,上下反复打量。片刻,点头称许。
“倒是个知情趣的,这模样这打扮,哀家瞧着舒爽。”
太后意有所指,淡淡瞥了皇后一眼,便专心打量乔嫣然。
乔嫣然微低头,借着余光端详太后。
乌丝夹杂些许白发挽成福髻,发髻稍稍松垮,里着紫色中衣,外批枣红长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一颗一颗有节律滚动着。
面容清瘦苍白,许是久病之故,沧桑老态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