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直至寂静无声,龙云二人不禁相视而笑。
二十二
一连找了几天,一点进展也没有。龙行天不免有些怀疑,是不是想错了方向?云浩却甚是镇静,他道:“那小镇既在江边,又不是很大,肯定知道的人不多。既然城里找不到线索,咱们不妨去江边问问,或有打鱼的人知道。”
“便依大哥。”
事实证明云浩的话是对的。当他们来到江边,问到第七个人的时候,白发苍苍的老渔翁手抚胡须,慢条斯理地道:“江南镇?那要向东再走五六十里,从一个小山坳里转进去。不过,那地方太小,现下都快搬空了,大概只剩下几十户人家住在镇上。”
此刻,他们正走在小镇的街上。
小镇的确是太小了,小到两个人还没走完这条镇上唯一的街道,镇里所有的居民都来看过了他们。云浩不禁笑道:“这倒象是我们专门来给他们看的。”
窃窃私语,自身边不断传来。“这是谁家的亲戚?”
“穿这么阔气的人怎会有亲戚在这儿,有点路子的人不都搬出去了吗?”
“哎呀,不会是那刘家的人回来了吧?”
“啊哟,那可糟了,刘家的人回来,田阿伯怎么办?他不是没地方去了吗?”
“看他到时怎么说,大家再帮着求求情吧,还能怎么办?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又能帮到哪里去。”“快看,他们真是到刘家去的!”
缓步走向一扇漆色斑驳的木门,饶是龙行天性子沉稳,此刻也不禁生出了一丝紧张。那扇门同其余人家并无什么分别,但在门的两边,却贴着一付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顔色的对联: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吱呀”一声,一位头发花白,目光浑浊的老人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他们。
“是……少爷么?老汉姓田,当年下江翻了船,又跛了一条腿,刘爷可怜老汉,雇了来看守老宅,其实就是赏口饭吃……”老人一脸惶恐,不住地行礼如仪。
“田伯不必惊慌。我们只是路过这里,想回来看看,只住一夜,便要回去了。”见龙行天一脸温和,老人才放下心来,便忙着要去张罗饭菜。
“随便弄弄就行了,不用费心准备。”
这宅子很小,在小镇上一点也不显眼,正是那种江南最常见的民宅。走进大门,龙行天脸色显得有些沉重。这同他原先的想象,有很大的距离。
“贤弟,你好象有心事?饭也吃得不多。”吃好饭,龙行天让老人去休息,自己同云浩在房中对坐,云浩难掩关心地开口询问。
“大哥不必担忧。小弟只是有些失望罢了,我本来以为可以见到不少人的,谁知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原来如此。聚散离合本是人生常事,贤弟性子明达,便不必伤感了吧。”
龙行天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四处打量着。看了一圈以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边的书桌上。这张书桌,式样与密室里的一模一样,只是顔色不同,显得较为古拙罢了。
他走过去,把抽屉一个一个抽出来,放到一边。
“贤弟,你要做什么?”“我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云浩失笑:“这原来不是你家么?有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龙行天也不说话,只是弯下腰,去看抽屉底下。他猛地喘了一口气——一封信,一封不知放了多久,顔色已经泛黄的信,安安稳稳地睡在下面。
拿起信,他并没有急着拆看。下面是一个小木箱,他伸手一提,竟是纹丝不动。只好回头道:“大哥,烦你帮我一把。”
云浩轻而易举地取出木箱,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碎银,不由失笑:“贤弟,你家长辈定是自奉俭约,才会积下这多散碎银子。却不知搬家时为何不带走?”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看着一箱碎银,龙行天神色复杂地喃喃自语。
“贤弟,你今晚是怎么了?古古怪怪的。”云浩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龙行天摇摇头,把箱子关好。然后小心地拆开信封,等到把信看完,他目光沉静,已恢复了一惯的镇定从容。
“大哥,你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下面的路,还是小弟和你一起走可好?”
云浩笑道:“好啊,贤弟智勇过人,若能加入本门,不出十年,定然位在愚兄之上。”
龙行天听出他话中之意,却又不好明说,只能向他微微一笑。
第二天一早,龙行天和云浩两人便上了路。临出门时龙行天道:“田伯,我在桌子上放了些碎银,你留着用吧。这个地方,只怕不会再有人来了,你老多保重。”
“谢少爷,少爷同刘爷一般,都是菩萨心肠……”老人喃喃地说着,一路送到江边,直到船看不见了方才回去。
二十三
“贤弟,愚兄目下必须返回总坛,贤弟若是别无去处,随我同去可好?愚兄在总坛尚有一二知已,便是被关入禁室,也会有人照应于你。”
龙行天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好当然好,只是大哥,你就这么肯定你一定会被关起来么?”
“不能不做此想。”云浩一笑,“贤弟若是听了担心,不说这个就是。这样吧,还要有五六天才能下船,愚兄说几件传闻,给贤弟解闷。”
“呵呵,小弟洗耳恭听。”
云浩略一沉呤,道:“贤弟那日在柳庄主面前,亮出了东方世家的令牌,愚兄便从东方世家讲起。人都道东方家数代单传,每代都只有一个男丁,但江湖中历来就有传说,东方家除了每一代的继承人之外,还有一个暗子!”
龙行天听得一愣,“什么叫做暗子?”
“暗子,自然就是隐身于暗中,不能出头露面的儿子。江湖传言,东方家每代其实不只一个儿子,但却只有一个可以成为继承人,另一个成为暗子。其余的孩子,全被送到了另外的地方。如果继承人因为某种原因不能继承家主的位置,或是不能胜任,暗子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再重新挑选一位暗子。当继承人接位之后,暗子便会成为他的影子,专在暗中为他解决各种不能公之于众的麻烦。”
“这种安排,对于维护家族的名声不坠,无疑是有着极好的效果,但也很残酷。那个暗子,一辈子都要隐姓埋名,即使他当了家主,用的也不会是他本来的名字。若是他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便要立时自绝,甚至会被灭口。东方家也绝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龙行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未免有些过于狠毒了!”
“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然东方世家又岂能屹立武林上百年而盛名不坠?”
龙行天默然半晌,方才缓缓道:“以小弟看来,越是名门世家,越是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苦处,人常说富贵不出三代,若要长盛不衰,便须处处谨慎行事,甚至不惜牺牲一些人来保护整个家族。所以才有创业容易守业难这句话,这里面不知有多少辛酸,其中的痛苦和挣扎,实不足为外人道。”
“贤弟说的不无道理。”云浩突然转头,定定望着他。
“大哥,你在看什么?”
“愚兄越来越觉得贤弟与众不同,猛一看你的确只有十八九岁,但细看之下便会认为你已经二十几岁了,若是同你交谈一阵,又会觉得你已在而立之年。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家庭,怎样的经历,才会造就现在的你。”
“呵呵,大哥,说不定我人才十九岁,心却已经快三十岁了!”
云浩微笑不语。龙行天心知义兄只当自己是在说笑,也不在意。转头去看江边秀丽的风光,两岸青山,一江如带,令人心旷神怡。
他看着窗外,云浩却在看着他。
龙行天无疑有着极为出色的外表,但俊雅秀逸的容貌并不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真正让人转不开视线的,是他宛如稚子般纯净而明澈的笑容,还有那周身上下,如春日和风般温暖安详的气息。
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在他眼眸深处,已带着阅尽沧桑之后才有的深刻,他到底经历过多少?而这样的人,又怎能笑得如此纯粹,如此温柔?
“大哥?”“嗯?”
“暗子一旦遇上危险,真会被自已的亲人杀了吗?”
“这只是江湖中的传言,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不过,江湖中类似这样的事情多得很,就拿本门来说,影堂弟子名满天下,但他们执行任务也有失手的时候,却从无人能抓到活口。因为他们在出任务之前口中都含有剧毐,万一任务失败,咬破毐丸,顷刻毙命。许多秘密门派,都用这种方法来控制门下弟子。”
龙行天听得目瞪口呆,“连龙门也是这样?”
“不错,不然贤弟以为本门是如何留住许多隐秘?”
龙行天皱了皱眉:“大哥,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说些别的来听听可好?”
“好啊,贤弟想听些什么?”
“前些日子,小弟路过凌阳,便是在那里遇上了东方世家的家主。却在一个酒馆里听两个武师闲叙,说龙门和东方世家是死对头,东方家定要将龙门荡平,不知是不是真的?”
云浩哈哈一笑:“对头么,倒也算得是对头。若说不共戴天,便有些空穴来风了。东方世家和龙门都是江湖巨掣,门人属下众多,经营的生意各种各样,常常有同行竞争的情况出现。次数一多,便有那等好事之人传出流言,说龙门和东方家之间如何如何。这么多年下来,本来没什么过节,倒象是有深仇大恨一般了。不过,愚兄曾经听说过一件事。”
“是关于什么?”
“据说在二十年前,门主继位的时候,又恰好少主弥月,可谓是双喜临门,东方家的老家主东方寿派了儿子东方霖来贺喜。门主认为这是东方家有意修好,招待极是周到。但当东方霖从龙门返回东方家的路上,却遭到了一群黑衣蒙面人的截杀,若非当时一代剑客无双剑陆凤鸣适时路过,只怕定是劫数难逃。饶是如此,东方霖到底受了重伤,虽经百般调治,还是只有三十岁就死了。只留下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便是如今的东方英奇。”
“龙门和东方家,就这样有了心结。加上东方霖早死,而且这件事至今没有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东方家自然认为事情和龙门有关,龙门也一直有所戒备,关系自然就越来越紧张。但门主因东方霖之死,觉得有所亏欠,便一直约束门下,不得正面冲突,东方家因真相未明,也不好认定是龙门所为。二十年来,倒也没有甚么大的风波。”
龙行天站起身走向窗旁,眼中现出一深思。半晌,他回过头来。
“大哥,我们还有多久路程?”
“五天水路,到江平之后上岸,然后走陆路。骑马要走两天,到时愚兄去找辆车给贤弟,便不会让贤弟累到。”
“有劳大哥费心。”
二十四
龙门总坛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只有一条小径与山外相通。
“贤弟你看,那一大片屋舍,便是本门的总坛了。愚兄先带你到客居安顿一下,然后为你引见两位朋友,他们自会为你安排。”
“大哥,且慢。”龙行天眼神中有一丝奇异的神彩,似乎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
“贤弟有事么?”
龙行天望着云浩:“大哥,我必须向你道歉。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云浩一愣:“贤弟想说什么?”
龙行天微微一笑,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片。“大哥,小弟请你帮个忙,把这张纸交给秦副门主,或是几位长老中的一个。”
云浩一脸疑惑:“贤弟这是何意?”
“大哥不必多问,此刻便去吧,小弟在这里等你。至于小弟的用意,大哥少时便知。”
云浩有些奇怪,也有些好笑,“贤弟的古怪花样真多,好吧,愚兄这就前去。只是若被关入禁室,贤弟只好自己去找愚兄那两位朋友了,这只玉坠你拿着,他们一看就知道。”
“多谢大哥成全。只是小弟敢保证,大哥是不会被关起来的。大哥莫非不信?”
自然不信,云浩心中暗想。“愚兄几曾说过不信了?”相视一笑,云浩转身大步离去。
龙行天凝视着天际舒卷的白云,心思也如飞云般变幻不定。“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一阵衣袂掠风的声音传来,他刚刚来得及回过头,眼前已经多出了一大帮人。几张激动万分的老脸,一下子全挤到了跟前。
“象,象!”
“太象了……”
“象弟妹!”
“太好了,门主总算后继有人了!”
被人抱过来抱过去,脸还捧在另一个人手里,龙行天有些吃惊,也有些感动,觉得心里一阵发热,眼眶渐渐红了。
“好了好了,别老抱着孩子不放,他都喘不过气了!”
好容易恢复自由,龙行天努力平复着有些激动的情绪。“行天拜见诸位伯父。”
“好啦好啦,这大太阳,快到里面去吧。行天啊,以后可不能这么叫我们,你是本门少主,老夫等人,都是你的属下。称一声长老,就很有礼了。”长了一张圆团脸的老人,手拈长须,笑咪咪地说着。“对对对,快进去吧。”几人连声应着,拥着龙行天向里面走去。
在人群之后,龙行天看见了云浩那双不敢置信的眼。有些歉然地向他笑了笑,同众人一起走向总坛。
“行天,这位是本门秦副门主,也是你爹爹的结义兄弟。”
“见过秦叔叔。”这老人有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看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公子不必多礼。”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动,龙行天却听得心里一震,以公子相称,说明他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是影堂主,这是全护法,这是曾护法,这三位是日、月、星三堂堂主,这是乙木堂林堂主,这是丙火堂的朱堂主……”
一大堆人,龙行天一个个见礼。唉,这古代什么都好,就是这打躬作揖的礼节叫人吃不消。还好有个少主的身份,不然只怕要跪下来磕头了。待所有人都打过照面,一直端坐一旁的副门主淡淡开了口。
“老夫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大长老。”
那位圆团脸的老人,便是大长老龙文,此刻他眉头一皱,说道:“副门主有话请讲。”
“老夫之前派影堂一号去接少主,当时有飞鸽传书说少主同他约定在凌阳会合。而今影堂一号已经在凌阳一带找了一个多月,一直未能找到少主,这位公子却突然出现在总坛,几位长老又怎能只凭一张纸上写着龙行九天四个字就认定他便是少主?若真是少主,又为何要避开影堂一号,绕道明州让云浩